直到……
“失败……了?怎么可能!”
“师兄,天元法则是不是……”
“不得无礼。”前天元仙尊打断了众上仙的话,深深看了沈释一眼,良久,长叹口气,“你可有不服。”
“弟子没有不服。”
那时的沈释二十又六,已被时光打磨得温润如玉,翩翩立在那里两手一躬,倒像是得到了传承的模样。
“唉……也罢,或许过几年再试试……”
过几年又怎样?沈释自是清楚,他为什么会被法则拒绝,绝不是时间能够改变的。
“你去试试。”前天元仙尊点名一直默默站在角落里的小孩儿。
少年十一二岁的模样,束发而立,一身劲道的弟子服,浑身上下透着股蓬勃的力量,如同营养充足正在抽条的树苗,光是看着就令人感叹生机的美好。
特别是那一双眼睛,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很深,却清澈明亮,让人想起暴雨过后满是星辰的晴空,世间万物最美好的东西都坠进了里面。
少年看了看自己万众期待的师兄,摇了摇头:“师尊,我不能去。”
“是啊,仙尊,他不过是个外门弟子,怎么能……”
“外门弟子就不是我天元峰的弟子了?”男子衣袖一挥,一片白色的小云在少年脚下聚拢,将少年送下了继位台。
那是一块巨大的青石,没有任何的纹路,光滑圆润,青石靠着一块峭壁,峭壁上有红色的两个豪迈大字——天元。
这是上仙界最中心的地方,也是所有天元仙尊继承的地方。
继承人只有被现任天尊送上天元石,经历天元法则的考核,若是法则通过,则可在此进行继承。
如同没有任何人能想象到,少年会通过天元法则的考核,连少年自己也想象不到,在被法则承认的下一刻,白光四起,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
身遭的白光里流动着浅金色的文字,这些文字太过古老,他一个都不认识,它们随着白色的光流入他的体内。
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那千年的光阴,便被刻入了灵魂,契合如两水交融,没有丝毫的痕迹,仿佛那一切,都是自身的经历罢了。
继承,成。
这是个强买强卖的买卖。
随之而来的,是浑身的血管经脉爆裂,还来不及疼,就成了个血人,倒在了天元台上。
夜里的星星碎了。
它们依旧是闪耀的,却沉进了无尽的空中。
花不语着实被这个一言不合就把继承交付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屁孩儿的前天元仙尊给惊着了。
这熟悉的让人捉摸不透的想法,可能真是祖传。
“那师……叔,应该年纪更大吧?为什么不叫师伯?”
折花似乎是说累了,浅浅喘了一口气:“天元仙尊是整个上仙界的至尊,除了前天尊没有人的地位能比他高,所有人都得降点辈分,不能喊师伯的。”
“其实照理说,现在的二十二上仙大都是前天元仙尊的师弟,你看除了师尊喊他们师叔,我们只能喊上仙,又不能跟着喊师叔,又不能再降辈分,等等……小踏花,你应该没喊错过吧?”
“我是跟着修行,不算拜师,所以一直都是跟着喊上仙的。”
“怪不得一直没人跟你提,还好你没喊错过。”八年过去了,折花竟然还有些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这副担心小师弟的模样,倒让花不语整个人都轻松了些许,连嘴角都带了些笑意来。
谈话间,一罐汤药已经浓缩成半碗药汁,药香浓郁,光是闻着就令人五脏六腑一阵清爽,不用尝,都能闻出来,这种解毒的药那浸透心窝子的苦。
“师兄……”花不语端着药碗,眼睫低垂,对着褐色的汤药里映出的人影道,“能不能……让我去送?”
正在滴药罐里最后几滴汤汁儿的人愣了愣,随即了然一笑:“好。”
自己这个小师弟,从来都是天塌了也面不改色要去拿杆子撑一撑的模样,这回闯了祸,总算是柔软了许多。
花不语端着药缓步往后山踱,天气热,汤汁凉得慢,即便是走过去,也不会彻底放凉。
穿过这从竹林,便能看到季沧笙休息的小屋,花不语却在林前停了下来。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呼出几口气,又默念了一遍静心诀,乖乖站在竹林外等候。
小屋的结界打开了,屋内走出一个人,身量挺拔,与前世记忆里的模样没有半分差别。
“……师叔。”喊出这个称呼的时候,花不语心中一阵紧张,嗓子一紧,连声音都带了些生涩。
沈释看向他手里的药,落到花不语身前,手指往药碗儿上一搭,确认过温度合适,才道:“送进去吧。”
“……是。”
直到沈释离开,那将五脏六腑搅得天翻地覆的感觉也没停下来,极淡的暗香消失在空气中,仿佛从未有过。
可花不语还是看见了,挂在沈释腰间那金丝细线手制的丁香色香囊,针脚杂乱,把竹叶都快绣成枫叶了,还有个线头没收好。
他甚至不敢想象那是谁送的,上一世,他并未见过此物,沈释也从来没有收过这种……
花不语僵硬地看向独立林间的小屋,怎么也缓不过神来。
是他做的?
天下可没有哪个姑娘家有“这般”手艺了吧。
那种奇怪的、拧着喉头不容呼吸的感觉又漫了上来。
似乎是等久了,屋内的人终于发话了:“还在外面等药凉了才端进来?”
花不语似是被这一语惊醒,这才收敛了情绪过去。季沧笙一身银白,拢着件梅子青长纱,坐在桌旁,手撑着额角,连眼皮都懒得掀开。
将药碗放到桌上,花不语自觉地去找药箱,还没把箱子打开,忽然听见季沧笙语气凌厉一声呵斥:“你往药里加了什么?”
他抿着唇没有回答,从药箱里拿出干净的纱布条,视线瞥过见底的碗,又垂了下去。好在药不多,没给这人反应的时间。
“我给您换药。”少年倒是不怕什么,自顾自地将季沧笙的手拉了过来,十分娴熟地剪开绷带,又捏着硌人的手腕顿了顿。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只绷着薄薄一层皮肉,青色的血管从手背爬到指间,蛇毒聚集到了伤口处,留下两个不会愈合的深孔。
花不语拿来药瓶,手里藏着的针还没扎下,就听见季沧笙连名带姓地劈头骂道:“花不语,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神农后裔世代隐居,就养出来你这么个把自己当药鼎的家伙?”
“是不是以后见了谁,你都要把自己的血供出来,好救死扶伤?”
季沧笙说着,就要将手抽走,这么点小动作,骗不过他的眼睛。
可少年双手捧着,没有太用力,也不肯放,指尖冰冷,掌心暖得像团火,贴在他手上,透着股子坚定的味道。
他听见他嗓音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深沉,低声唤到:
“师尊……”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杀我自己!!!!!
附:丁香色是一种淡紫色,梅子青是很浅看着很舒服的绿色
是不是我不撒泼打滚就没有评论,嘤嘤嘤
感谢 悠悠 小朋友的手.榴.弹,以及突然想起来24章有几句话的ps忘记贴了,有更新不是修文,是贴了作话……暂时没精力修文,我太难了
第29章 第二十七章
花不语捧着的那只手有片刻的停顿,指尖微微一抖,终是没有抽走。
他没有抬头去看季沧笙的表情,也想象不出此刻自己是什么样子,只是用针扎进指腹,挑开皮肉,把血给挤出来。
神农氏后裔的体质特殊,伤口很容易愈合,银针扎进肉里是不见血的,之前把血放进药里是直接割的手腕,现在又不好这么血腥,只能忍着疼反复把伤口搅开。
暗红的血液滴进伤口,钻进泛黑的窟窿里,黑色慢慢褪去,最后只剩浅浅一层,花不语才停手,给伤口点上金疮药,再用纱布缠起来。
大概再过半天时间,伤口就能愈合了,只是身体里的毒太过霸道,还得再喝几天药。
花不语把银针抽走之后,纱布还未缠完,指尖的伤口就已经愈合了,连半点受伤的痕迹都看不出。
这个血统让所有神农氏后裔不敢与世人有太多交流,人活着,总免不了受伤病痛,相处久了,便容易看出端倪。
好在花不语从小就表现优异,别说受伤,他不伤着别人就不错了,所以这八年来一直都没受什么怀疑。
“跟我过来。”季沧笙起身理了理衣角,蛇毒解了一些后身体舒缓了许多,就是失去的修为让他现在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
花不语看季沧笙步履还算稳健,便只默默跟在后面,今年夏天来得晚,走在林间微风带着丝清香与凉爽,偶尔混进声虫鸣,才有几分夏天的味道。
季沧笙不能使用内力,散步似的不慌不忙踩在被枯叶遮盖的林间小路,往日几个呼吸转瞬便到的地方,今天走了快一个时辰。
花不语知道这个地方,但是没来过几次,这八年时间他有意避开季沧笙,自然不会来这种私人的地方。
这片儿在花不语刚来的时候架着个很大的猫笼,可惜那只叫环环的肥猫在他来天元门后不久就不见了,有人说猫担心主人舍不得,会在寿命将至的时候自行离开,在某个地方安静地死去。猫很会躲迷藏,一旦它真的想藏起来,就再没人能找到了。
花不语知道这点,还是因为当时几个师兄很忙,所以整个门派都在帮忙找,别说,天元门上上下下这么多弟子,还真没人找到。
此时来到此地,猫舍已经被拆掉了,这里地势平缓,便围了个栅栏改成了花圃,虽说种的都是奇花异草,也没多珍奇,好看罢了,天元门好看的花还少吗?
不过这片地方似乎连折花也没怎么来打理过,传闻天元仙尊最爱的就是这花圃,谁敢动,就算天王老.子下凡都救不了。
这曾经与他无关的东西,现在忽然摆在了面前,花不语本能地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
季沧笙那坐都嫌弃骨头撑着累的人,怎么会亲自照顾一片花田?
“喳喳!”
“叽叽!”
几只小鸟儿突然从空中落了下来,一个比一个浑.圆,砸在肩头都能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用脚指头都能猜到是谁喂出来的。
这些鸟儿长相差不多,是花不语不认识的品种,好像在哪儿见过,但一时又不太想的起来。
约摸是天下的鸟儿都差不多吧,才会有这种莫名的熟悉感。
季沧笙打开那膝盖高的栅栏一角,走进花圃,花圃不大,只有一条小路,却足够把里面的花草都照顾到。
花不语暗叹季沧笙究竟是多喜欢这些花,病成这样了还要亲自照料,赶忙跑过去帮忙,却在看清季沧笙脚边的幼苗之后,整个人冻在了原地。
这片不大的花圃中,在争奇斗艳的花枝下,藏着一些不起眼的小小幼苗。这些幼苗看着十分普通,大概再过些时日就能拔出漂亮的花儿来,可花不语还是……感受到了。
他愣愣地、僵硬地跪了下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抖得厉害,却根本不敢触碰。
这是……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他依旧能分辨出来。
这株幼苗里带着娘亲的灵力。
他呼吸不畅地深吸一口气,转而向其他几株藏在花间的幼苗探去。
一十七株,一株不少。
一十七人,一株不错。
这些幼苗,竟然是用全村人的精血培养出来的!
那时候他还太小,什么都不知道。
那一天来得太急,所以完全没发觉。
他们整个村落守护的……竟然是这么个东西?
花不语不可思议地看向季沧笙,他一双眼眶浸得通红,连句话都问不出。
“这些是我在附近发现的。”季沧笙缓缓解释到。
在收敛好全村人的遗体抹去痕迹之后,季沧笙还是感受到了一些气息,最后在附近发现了几个隐蔽极好的篮子,因为结界的主人逝去,暴露了它的存在。
季沧笙并没有将这件事报出,虽然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但是它们是属于神农氏一族的,神农氏后裔不灭,季沧笙就不会把它们交到其他人手里。
而这些幼苗并不是普通的植物,每隔三个月,就需要用鲜血浇灌一次,否则就会芽叶枯黄,慢慢衰败。
八年。
整整八年。
若不是季沧笙此刻血液被蛇毒所染,恐怕在出师之前也不会告诉花不语这些幼苗的存在。
“你还没有强大到足够保护自己。”季沧笙说,“调查此事我不阻拦,但你要去送死,就不要白白浪费我天元门培养你的资源。”
花不语缓缓将压死在心底的浊气呼出,点头到:“是。”
被看透了。
刚才的一瞬,一股强大的怨恨弥漫上了心头,他恨不得当场飞出去,将八年前的事拎个水落石出。
可季沧笙的话如当头一棒把他敲醒,自己拿什么能力去查,即便查到又如何?能雇佣那样的杀手,篡改人的记忆,以自己现在的水平,怎不是以卵击石?
一把折扇不轻不重地落在了头顶:“快点弄好,我累了。”
“……是。”
“用不了那么多。”
“浸到芽尖泛红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