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不住千峰……”岳正亭摇了摇头。
“哦?”苏闻挑了挑眉,“认错多容易,上下嘴皮一碰,便是一句我错了。那你不妨说说,你究竟怎么对不起他了?”
岳正亭不意他会提出这样的条件,忍不住一愣,迟疑着扭头看着几个小辈。
岳澄见状,更是怒道:“你到底什么意思?不是说你是来救沈望舒的?现在救好了,你也没必要待在这儿了。就算你实在放心不下,沈望舒是你的徒弟,你带在身边放心些也好,省得再拖累我们了。方才在武林大会上你就不怀好意的,我问你,何必这样为难……”
“崔离说的话还不够明白么?”苏闻忽然冷了眼神,颇有些嫌弃地看向岳澄,“如今他也不是什么松风剑派的掌门了,反倒是人人喊打,也值得你这样认贼作父?”
“我……”岳澄噎住了。从各个细节对招来看,他应该真的不是岳正亭的儿子,更有可能是沈千峰的儿子,方才没人提,他就假装并无此事罢了,如今苏闻虽说不曾完全点破,却也足够让他面上发烫了。
岳正亭到底还是养了他那么多年,忍不住摇头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为难他?”
想不到苏闻的眼神又稍稍柔和了些,“好,不为难他,继续说你的事。岳大侠,你倒是说说,你怎么就对不起沈千峰这么个臭名昭著的大魔头了?”
似乎是这个称呼让岳正亭惊讶,他微微一愣,才摇头道:“其实……在跟他回九嶷宫之前,我对他也并没有什么想法,不过是觉得这人好生热忱,倒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朋友?”苏闻冷笑一声,“受朋友之邀去了他们门中也就罢了,认识他的同门也无妨,甚至因为千峰身份特殊所以跟着他去拜会东皇太一也罢了。不过岳掌门,你们松风剑派的规矩,普通朋友还能日日同宿一屋了?”
这话听得一众小辈脸色一变,萧焕还悄悄看了看沈望舒的神色,却见这人虽然耳根子泛红,但神色着实淡定,想必是早就清楚的。
韩青溪更是尴尬地道:“苏……苏庄主,您也追踪一路了,是不是坐下歇歇?晚辈们……给您打点水?”
苏闻哪里听不出来她这是要借机避开?当即就翻了个白眼,“怎么,不就是当了你们十几年的师父,你们难道真的还把他看得成仙成圣了?他过往的风流韵事不愿意听一听?”
“师父……”沈望舒都有些于心不忍,忍不住叫了一声。
苏闻淡淡地扫他一眼,还不曾说什么,苏慕平便上前一步,“老四,你身上带着伤,又频繁与人交手,只怕是有些不舒服了,来,师兄给你瞧瞧。”而后便不由分说地扣了他的脉门,示意他莫要说话。
看来苏闻就是要他在小辈面前身败名裂的意思,岳正亭叹了口气,又深深瞧了沈望舒一眼,才摇头道:“是我骗了他……不过我是真的把他当做好友的……”
“你把他当朋友?”苏闻玩味地重复了一遍,“若你真把他当朋友,他与你表明心迹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直接拒了?我知道,岳大侠要说什么不忍伤了他的心,那好他邀你共赴巫山云雨之时,你怎的也不曾拒了?莫要告诉我,你是因为好朋友对龙阳之事一时好奇所以拉不下面子便陪他试试了?”
原本岳正亭失血不少,面色苍白如纸,但苏闻所说之话实在是太过直白,就如同一把烈火,烧得岳正亭一张脸红透了。
他张了张嘴,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苏闻便紧逼道:“他说要与你共度终生之时,你若是不想,为何不严词拒绝?他那么听你的话,为了不让你难过,难道还会强逼你不成?”
“够了!”岳澄实在是听不下去,不顾韩青溪与萧焕的阻拦,大声道:“你又是谁?这些湮灭了几十年的破事,你怎么能知道?莫非你也是魔教余孽?”
对不起,还真让你说着了。
沈望舒忍不住垂了眼,只看着苏慕平替他把脉,越把那一双浓眉便皱得越紧,忍不住有些好奇,他竟是得了什么绝症不成?
苏闻大大方方地一笑,“小公子,你这记性是不是有点差?我乃是九嶷宫少司命陆灵枢,也是沈千峰的嫡亲师弟,这位岳大侠上九嶷宫的时候,还是我去接来的,你说我究竟知不知道?”
岳澄噎了一噎,复又不服气地道:“可你……你就算是他师弟,这些私密事怎么会知道?”
“沈千峰满心满眼都是这位江南来的岳少侠,亲昵也从不避着人,为此拒绝了不少姑娘的示爱,连崔离他们都知道,我为什么会不知道?”陆灵枢盯着岳正亭,眼底闪着奇异的光。
这样的眼神,又是疯狂,又是妒恨,还掺杂着一些讥讽、不甘、愤怒,萧焕等人一时没有看透他究竟是作何想。
“你说你把他当朋友,但你们中原人不就是说朋友之间需得坦诚相待么,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他说什么你便应下什么,仿佛是怕惹了他不高兴一般。岳正亭,你好歹也是松风剑派的弟子,即便是受了冤屈似乎也不该是这个样子吧?你为什么要这样小心翼翼地迁就着千峰,不就是为了从他这儿得到能救你师父性命的碧芝草么?”陆灵枢的眼神忽然就变得明亮逼人,令人不敢直视。
于是岳正亭脸上好不容易浮起的那些血色便一下子褪了个干净,摇了摇头,“我……我真的是想不到别的办法了!碧芝草到底是九嶷宫的镇山之宝,我随便讨要,只怕是无人肯给的……”
“所以你就想着勾引千峰,把他迷得晕头转向之后再拿么?”陆灵枢冷哼一声,“既然如你所说,不过是为了取碧芝草,那么岳大侠,你这戏未免也做得太全了些!千峰虽然为人心思纯净,却也不是个傻子,若不是你将细枝末节处都做得如此到位,他如何能着了你的道?有这样的功力,你还做什么想回松风剑派去,随便寻个戏班子不也能成当红头牌吗?”
萧焕也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道:“苏……陆前辈,还望您慎言!”
“他做得出,难道还怕人说?”陆灵枢忽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不怀好意,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有些恶毒的,“多少次我在他卧房外听着,岳大侠低语呢喃,千峰,千峰。当真是酥媚入骨。若不是这样的反应,千峰如何就信了你是与他两心相悦,不顾众人反对,一定要同你回江南呢?”
沈望舒自问也不是个脸皮薄的人,却也被这话臊得一双眼无处安放,不经意扫过柳寒烟处,但见她的表情十分混乱,细细看起来,几分是听到绝密之事的惊讶,几分是得知长辈阴私的羞耻,还有几分,沈望舒感同身受——我究竟做了什么孽,竟得被迫在这儿听这些污言秽语!
陆灵枢偏偏就是要看岳正亭的窘态,岳正亭越是难堪,他便越发欢畅,“怎么的岳大侠,你堂堂七尺昂藏,即便当时心里没有中意的姑娘,也不至为了个碧芝草便甘居人下了吧?也不觉得羞!”
“我……我的确是不该耍弄千峰的感情……”
岂料陆灵枢听了这话,忽地面露怒容,“岳正亭,你当真是个伪君子!”
这话又从何说起?人家都承认自己是欺骗人的感情了,怎的还这样?几个小辈都不由得愣了一愣。
不过岳正亭自己理亏,倒是不敢吭声。
陆灵枢大步逼近,就在岳正亭身前不远处站定,恶狠狠地瞪着他,“我问你,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千峰?哪怕只有一星星一点点呢?”
沈望舒都不由得由衷地可怜起岳正亭了,逼近也是松风剑派前掌门,竟被陆灵枢折腾得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的。
岳正亭别开眼,冷声道:“不曾!”
“你再说一遍?”陆灵枢却是蓦地拔高了声音。
“我……”岳正亭半闭了眼眸,睫毛微颤,半晌才道:“不曾!”
陆灵枢却是气笑了,“你不曾?好一个你不曾!若是你不曾喜欢过他,怎么整的愿意与他那样耳鬓厮磨云雨交缠?若是你不喜欢他,你会愿意让他在你身上种下情蛊?若是你不曾喜欢他,二十年前的武林大会上,你便不会替他求情!若是你不曾喜欢他……你洞房花烛那日,千峰带着一身伤去看你,你就不会出来见他,还特意在他追问你是否对他真的动过心之时只为了回他一句从未!”
好像还有些道理。沈望舒忽然觉得自己多年来对沈千峰的轻慢与鄙薄好像是有些过分了。
虽说他从前并不敢反抗沈千峰,到底是恨他的,恨他将自己培养成了一柄满手鲜血的妖刀。只是在知道不可一世的倚霄宫主沈千峰多年来蜗居潇湘从不肯踏足江南是为了一个压根不愿见他的男人之时,恨意里头便夹杂了不屑。不过是为了个男人,而且还是为了个根本就不在乎他的男人,闹成这个样子,真是可笑。
而萧焕又无端端地想起,他借祝寿之名率领武林正道攻上倚霄宫的时候,他因为沈望舒坠崖而大失镇定,疯了一般,竟莫名爆发出潜力,将沈千峰也打败了。在诛杀沈千峰之前,那人得知了自己是松风剑派的弟子,神色忽地疯狂起来,歇斯底里地问他,岳正亭在哪里,你们掌门在哪里?萧焕心绪不佳,一句也不想答,便将他斩于剑下。
可那个时候的沈千峰,又该是怎样的绝望而疯狂呢?
等了半生的人,最后也没个答案。
岳正亭沉默良久,忽地哑声大笑起来,后头因气息不济,还开始剧烈咳嗽。只是他一把拂开了韩青溪与岳澄的搀扶,也凑到陆灵枢跟前,提高嗓门问道:“人都死了三年了,现在问这些话,有意义么?”
陆灵枢倒是冷静下来,上上下下打量他一圈,淡声道:“你这身子的状况,自己心知肚明。马上就要去见他了,难道走之前都不肯吐露一句实话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还有下章是两个老爹的……爱情故事(微笑)
想了想,还是决定写一写
毕竟没有这一段吧,这篇文就不会开始的对吧?
第191章 章二四·分道
陆灵枢是个医者,他说的话多半是真的。便不是陆灵枢,觑着岳正亭这样的脸色,加上如今身边也没什么可以使用的药材,也知道岳正亭是没多少时辰可以熬了。
而岳正亭似乎也被他所说服,紧抿薄唇,许久之后才低声道:“是我负了他。”
陆灵枢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旋即又冷了脸,“千峰那样钟情于你,东皇太一也待你不薄,便是湘君湘夫人等人也对你十分和善,听闻你师父出事之后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看来也对你不太看重的,留在九嶷宫有什么不好?为何要负了千峰?”
“我……”岳正亭狠狠闭眼,“是,千峰从小就在九嶷宫长大,那里民风淳朴,你们一门的人都宠着他惯着他,才有了他那样纯粹的性子。松风剑派是个大派,门下弟子众多,至于我,从小就不受重视,不得不谨言慎行伏低做小,我很是倾慕千峰那样的性子。可我自幼就在松风剑派,不认得父母,是师父一手带大,就算师父对我……我也终究不忍看他这样遭罪,这碧芝草,我是一定要替他讨的。”
陆灵枢便翻了个白眼,“你不过是骗,千峰都想着办法替你拿到了碧芝草。若是你好好同他讲,难道他真的不会给你?找个人替你送过去便是了,难道非得是你亲手送的才有效不成?我看你就是舍不下松风弟子的名头。”
岳正亭摇了摇头,“我一个身无长物一无是处的弑师弟子,跟在千峰身边,或许当着他的面没人敢说什么,但背地里,岂不是要连他一起嘲笑?”
这话似乎也有些道理。但陆灵枢就是气氛,伸手提了岳正亭的衣领,将他拉到面前,咬牙切齿地道:“那你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便罢了,为什么要告诉你们那江掌门是千峰蛊惑你对师父大不敬?”
若不是这一句话,沈千峰不会遭难,东皇太一也不会千里来援,竟将整个九嶷宫都陷了进去。
岳正亭忽地面露痛苦之色,似乎并不想多言,只是反反复复地念叨着:“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此事你责无旁贷,便是想推脱也没有你能推脱的地方!”陆灵枢恨了他一眼,然后就道:“本座如今只问你,为何要如此!究竟是瞧不上九嶷宫,还是瞧不上千峰?”
“不,只是我贪慕虚荣罢了!”岳正亭连连摇头,“你这般追着我们过来,便是为了与我清算此事的吧?如今该说的话都说了,你想替千峰报仇,便来吧,我岳正亭绝不反抗。”
岳澄闻言便慌了,“师父,您……”
“你这小子,”陆灵枢眼风如刀地扫过来,“即便你再不想承认,但沈千峰都是你的生身父亲,而你这好师父恰是害死你生父的罪魁祸首。你们松风剑派不是最讲孝悌么,你没学会?”
这一句话堵得岳澄哑口无言。他心里再如何不服,却也是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
岳正亭便叹了口气,“陆先生,既然阿澄他……你何必为难他?便是为了……为了沈望舒,他也是你的弟子,如今又被整个武林所追杀,再拖延下去,不知又会遇上什么人,便莫要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纠缠了吧?”
“你认为这是细枝末节么?”陆灵枢的眼神又阴冷下来,“便是你认了错,虚情假意的,就对得起千峰了?”
眼看着柳寒烟的神情越发绝望,沈望舒也有些窘迫,到底留下柳寒烟是对还是错。
岳正亭好歹也是做了十多年松风掌门的人,怎么也有些脾气,当即便怒道:“对不对得起他,似乎不是陆先生说了算的吧?就算要说对不起的话,也该是千峰他自己来说,你……你凭什么替他?即便要有个交代,他日到了地下,我自会与千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