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婉香打量他,嗤笑:“我以为你爱温信阳爱得死去活来?”
“我自然想和他共白首,他却要去寻死,我有什么办法?”池云非被扇了一巴掌的脸微微肿起来,拿舌头顶了顶腮帮,道,“况且他有儿子,他和林子清才是一家人,我是个外人。林子清还想着办法要拉我下马呢,这事你不会不知道。”
宁婉香看着他:“你池爷这张嘴,在铜锣巷骗鬼能骗出花来。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我要实在的东西。”
“我就给你实在的东西。”池云非铿锵有力道,“你不是不知道温信阳离开岳城要去干什么吗?我知道,你把这个消息传回给郑其鸿,你这条命不就保住了?到时候两边乱起来,反正你也不可能回岳城了,你放了我们,从此你走你得阳关道,也没人知道你绑过我们,没人知道是我把消息漏给你的,我自回去当我的少爷,两全其美。”
宁婉香一下坐直了:“你知道?不可能,这种机密温信阳怎么可能告诉你?”
“信不信由你。”
前头司机道:“你先说说看。”
池云非转头盯着他,眼底汹涌着将人活剐了的杀气:“说可以,但我有条件。”
宁婉香想到了什么,看了那司机一眼。
司机满脸不耐烦:“死到临头你还提条件?”
“这条件于我们的交易来说很划算。”池云非看向宁婉香,命令道,“刚才他哪只手打得我,就剁了他哪只手。”
第65章 上钩
池云非混迹赌坊多年,别的不说,装腔作势乃是基本功。
哪怕手里握着一堆烂牌,也要一身老子满手好牌能让你输光裤子的气势,得让对方猜不出你的虚实。他可能没有温信阳那么善于攻人心计,说实话,他到现在为止都没想好之后要怎么办。
但好歹他知道一点:不能被动挨打,不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虽然还没有后续计划,但他池爷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先拿出来,稳住了,再加一两句嘲讽刺激宁婉香:你确定你一定能赢?你确定杀了我不会招来温家报复?你确定你拿炀炀能换来你要的一切?你怎么确定?你有什么证据?
他不给回答,只一个劲儿抛出问题,至于答案?你自己想去,关老子屁事?
类似宁婉香这样的人,疑心病本就是职业习惯,一颗心早就烂进了肚子里,除了自己,谁也不能够相信,偶尔恐怕连自己的决定也会怀疑。走一步看三步,走十步看百步。
看得多了,看得太远,身心俱疲难免就忘了脚下本来该有的路。
也许走着走着,就走进死胡同了。谁知道呢?
果然,宁婉香迟疑起来,池云非给出一堆问题,他没法回答。于是扪心自问,这计划当真能成功?若是失败了呢?他甚至没有别的退路。
可如果按照池云非所说……总归他手里还有温念炀和池云非二人,关键时刻,指不定就变成了一条新路。
他深吸口气,目光微冷看向那司机:“为了大局。”
那司机顿时毛骨悚然,伸手就要拔枪:“你他妈疯了?听信这小子的话?”
宁婉香比他动作更快,袖口里落出一只小枪,巴掌大,直直对上了司机的脑门儿。
他道:“我说过多少次了,做人得留一线。这事非同小可,他要是诓我,我剁他两只手赔给你。”
那司机喉咙一哽,就感觉副驾驶上的男人也转回头来森森地看着他。
宁婉香道:“咱们回不了岳城了,这事办不好,别说你的手,命也未必能留。怎么的?咱们三个人的命,比不上你一只手重要?”
“你!”
池云非冷笑:“出去剁,别脏了我的眼。”
副驾驶的男人枪口一转,对上同伴,宁婉香偏了下头,男人便揪着司机的衣领拉出车门,去林子里解决了。
四下一片安静,箫棠一颗心狂跳,偷偷去看池云非的脸色。
池云非脸虽肿着,面容却是从未有过的肃穆,眉眼间隐约带着点戾气,他不笑不言语的模样,便将那可爱讨喜的五官衬出几分凌厉。他池爷的架子一摆出来,像是天生就适合干这沟渠里的肮脏事,眼神不动,眉目里自有一股居高临下的残忍。
箫棠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心下一凛,知道此事踏错一步两人都得陪葬,他便竭力让自己也跟着镇定,不能拖了兄弟后腿。
不就是剁人一只手?不就是虎口逃生?他在赌坊里什么破烂事儿没见过?输光了家产,妻离子散,绝望中在赌坊里割脖子自尽的人他也不是没见过。
那口子深得见骨,血溅三尺,染红了整个牌桌。那时候收养他的养父还活着,叼着烟将幼小的他往身后护了护,顺便告诉他:“赌不起,就趁早认输。但若是要一条道走到黑,就别死皮赖脸求别人给条活路,那是废物。”
箫棠便坐直了同池云非靠在一起,给兄弟力量,暗示他还有自己在,无论发生什么,他们一起面对。
又一会儿,林子里传来凄惨的叫声,片刻后,副驾驶的男人拿着一只血淋淋的断手过来,扔在窗下,让池云非检查。
池云非瞥了一眼,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点了下头。
那副驾驶上的男人冷着脸,从后座下方取了医药箱,又进林子里给人处理伤口去了。
炀炀翻了个身,有要醒来的趋势,宁婉香熟练地抱着小孩儿轻轻拍了拍,嘴里哼出绵软的小调,炀炀嘴里嘟哝几句,便又沉沉睡去。
宁婉香道:“气你也出了,说吧。”
池云非喉咙一动,一边说一边想,参考箫棠当初那句“撒谎就要真假参半”,竭力将整个故事拉圆合拢,保证找不出一丝可疑的缝隙来。
从对方了解的部分下手,是取信对方的第一步,但若说得太简单太表面,让对方有参考和对比的可能性,那自己这慌就圆不了,必然被拆穿。
所以得是对方了解的,但又不是特别了解的部分。
到这里,他的思路已清晰起来,豁出去地道:“军火来源,你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对吗?”
宁婉香负责给柳家、白家、洪家牵线,自然是清楚的:“当然。”
“货源是谁给你的?郑其鸿?”
宁婉香不解其意:“没有总统首肯,我怎么能拿到货源?这不是废话吗?”
“那总统的货源又是从哪儿来的?你知道吗?”池云非不敢一次把消息漏太多,怕露出破绽,所以一边问一边试探,看对方知道多少。
宁婉香皱眉:“他自然有他的渠道,这有什么难的?”
看来是不知情。
池云非心下稍定,后面的话便流畅起来:“就因为你们都觉得理所当然,所以才会上当。老实告诉你,郑总统的货源是北边的人故意漏给他的。”
“什么?”宁婉香一愣,随即觉得不可能,“货品来源、背后的老板都会经过查实,怎么可能有问题?”
“人本来就是做军火生意的,你们当然查不出问题。”池云非道,“但对方的来意却另有所图,一边跟你们做生意,把钱赚够了,一边又拿着北边的雇佣金,两边都不亏。等你们把货铺够了,正式同温家开战,你以为那些毛子的枪口会听咱们总统吩咐,只对着温家吗?到时候恐怕他后脑勺上也会顶上一把枪。”
宁婉香立刻明白了:“居然做到这份上!卑鄙!郑总统打算借外人的手除掉温家,北边也打算借外人的手除掉他!”
“这叫渔翁得利。”池云非道,“但北边也未免想得太好了,到时候姓郑的和温家打起来,表面看像是在南方开战,影响不到他北边,等事情告一段落,他们再来个大一统,功在千秋。但可能这么简单吗?狼都引进来了,把人家当做慈善的吗?”
宁婉香眯起眼,手指在窗沿上叩了叩:“温信阳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抓到一个间-谍。”池云非道,“北边来的,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宁婉香想起之前温家的一系列动作,渐渐恍悟:“怪不得……那温家打算怎么办?”
“这就是深哥离开岳城的原因。”池云非道,“他要去封城,见一个关键人物。”
宁婉香坐直了:“什么人物?”
“这我就不知道了。”池云非猛地刹了车,“你也说了,这可是机密。我能知道这些就不错了。我只能告诉你,他要去见的人,同北边、同那些军-火贩-子都有关系,说不准最后会扭转局面。姓郑的自以为和那些毛子打好了关系,可以先解决温家,再打北边,但没准是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
宁婉香沉吟,片刻后处理好伤口的二人回来。副驾驶的男人去当司机,少了只右手的男人脸色惨白,嘴唇都咬破了,脚步虚浮无力,恨恨地瞪着池云非。
男人恨不能将池云非扒皮抽筋,字字带血:“他说了没有?要是糊弄人你得把他交给我,我想怎么处理都是我的事。”
“说了。”宁婉香看他一眼,“这回也许不仅能保住命,还能立下大功。”
“当真?”男人满头大汗,忍着剧痛不甘地看了池云非一眼,“计划是什么?”
宁婉香指腹摩挲炀炀光滑的小脸,片刻后道:“去封城,找到温信阳。我们要在他和关键人物接头之前拦下他,换我们去。”
“什么意思?”
“只要能拿到对方和北边有联系的证据,再将证据交给总统,我们就立功了。”宁婉香信不过身边的人,并不欲多说,道,“开车吧,接下来我们得赶路了。”
池云非却在此时开口:“放了箫棠。”
箫棠一愣,猛然看向他,嘴里发出愤怒地“呜呜”声。
池云非却不看他,只道:“这件事和他没关系,他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带着是个累赘。”
宁婉香看了箫棠一眼:“不行,他会回去报信……”
“没他报信你就不会被温家追捕了吗?”池云非冷笑,“你拿炀炀做人质离开岳城,你以为温家会放过你?”
宁婉香道:“起码不能让温家知道我们要去哪儿。”
“迟早会追上你的。”池云非道,“金蛟营斥候队于探查消息是精英中的精英,你以为你能躲多久?与其带着他这个累赘,就我们几个动作还能快些。你只要能尽快拿到证据去找郑其鸿,一旦你踏进回龙城的地界,温家还能拿你如何?”
宁婉香看他:“那我顺便杀了温信阳也可以吧?这功劳岂不更大?”
“只要你敢杀。”池云非冷冷道,“你拿着证据回去就是升官晋爵,不用再继续做卧底。郑其鸿这回躲过北边的阴谋,及时切断和毛子的联系,那他就只有两个选择:一,继续和温家你好我好大家好,那你杀了温信阳,功过相抵,你还是得死;二,和温家撕破脸,双方打起来,但没有了外部势力帮忙,他能打得过金蛟营?温家最后还是得活剐了你。你选吧。”
宁婉香咬牙,发现池云非说得不无道理。
温信阳活着对自己其实没什么妨碍,他若非要拿着温信阳的人头去邀功,也许就只能邀来一场劫难。做人不能太贪心。
眼下必须争分夺秒,他只要尽快拿到证据离开这是非之地,去回龙城,温家的手就伸不过来。到时候他放了炀炀,放过温信阳,温家也就没有理由非逮着他不放不可了。
做了决定,宁婉香打开车门,将箫棠踹了出去。
箫棠滚了一身泥,在汽车轰鸣声里呜呜大叫,眼看着池云非越来越远,就见池云非靠在窗口冲他做了个口型——温、信、阳。
箫棠跪在地上,懵了片刻,待车尾灯彻底消失在视野里,他猛然反应过来,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就往回跑。
他得去山寨找人!!
山寨里,温信阳正同封影、刘庆川商量招安熊烈的办法,他们自然是不可能送熊烈一行人去什么边关的,他要得是熊烈手里暗藏的势力。
正说着,手里的杯子却突然毫无预兆地裂开了。
他猛地后退,茶水漏了一地,好好的茶盏裂开硕大的口子,几乎碎成两半,封影奇道:“茶水太烫了?”
刘庆川接过杯子,给温信阳换了一杯。
温信阳却不知为何,背后升起一股寒意,莫名有些不安。
他遥望窗外,山林浸在漆黑的夜里,高处冷风呼啸,吹出变调的“呜呜”声,远远听着像是有人在哀嚎不已。
温家的人必然会循着路找过来,云非也许半路就能和他们遇上。
只盼望他能早些安全回家。
第66章 纸条
“池哥。”温念炀趴在池云非怀里,看着窗外,一双大眼里盛满了好奇,脆生生地道,“爹什么时候来?”
“快了。”池云非抱着炀炀,打了个哈欠,这些天他们一直在赶路,眉眼里都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他哄孩子道,“难得出远门,咱敞开了玩,别老惦记别的。嗯?”
“嗯!”温念炀只当是被带出来郊游,他还是头一回出岳城,激动得不行,又去看隔壁坐着的宁婉香,“要是茉莉也来就好了。”
宁婉香淡淡一笑,还是那副温润模样:“茉莉得勤练功,这行不比别的,时时刻刻都不能松懈。”
“是啊。”池云非嘲弄道,“这行脚下踩着钢丝,下头就是刀山火海,可不是不能松懈嘛。”
宁婉香看他一眼,并不反驳,权当没听见。
炀炀听不懂,便转脸继续看窗外。
封城,他知道外公外婆家在这边,却是从未来过。绕过绵延大山,进了城里,四下人声喧闹,同岳城的繁华又有不同。封城有租界,来来往往洋人颇多,金发碧眼,西服领带,拄着绅士的手杖,见人脱帽致意,一口鸟语唱歌似的,听不懂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