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注意到顾景愿眉眼处尚且还有些潮湿,面颊也带着几许浅桃.色的红晕,脖子下方白皙的皮肤上更是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红痕。
这些都是因自己而产生的痕迹。
这场面无疑取悦了瑜文帝,皇上又往青年身上舀了一舀水。方才的怒气已然所剩无几了。
——没有共同话题又如何?
至少,他们还可以做。
他伸手摸了摸顾景愿眉骨上的疤痕,又一路向下,捏住青年轮廓鲜明的下颌。
青年天子恶劣地询问:“说说,阿愿是喜欢朕,还是喜欢那读书人?”
“唔?”
这个问题似乎已经超出了顾景愿此时的认知范围,他疑惑地眨眨眼,并没有回答。
“听不懂吗?”龙彦昭也不逼他回答,只是声音又变得低沉沙哑。
到后来九五之尊也进了浴桶。
“这回懂了没?”
他钳制住顾景愿,从后面咬他耳朵,“是喜欢朕这样待你,还是喜欢跟那读书人谈天说地?”
顾景愿不知是仍旧没有理解,还是根本说不出话,他并没有回答,只是发出低沉的、小动物一样哭泣的声音。
龙彦昭也不着急。
天子自信已经知道了答案,兀自在他身后面气定神闲地说:“不急,顾大人慢慢想。”
他还饶有兴趣地算计着:“朕今年才十九,朕那个身体不好的父皇五十多岁还纳人进宫呢,以此做比对,凭朕这个底子怎么的至少也还能满足阿愿五十年。”
“所以别急,阿愿想好了再回答。”
九五之尊的声音漫不经心,下手却一点儿都不轻。
等到后来,顾景愿实在经不住折腾向他讨饶的时候,龙彦昭也已经想明白了。
顾景愿广施贤德、与饱学之士交好,说白了,还不是为了自己么?
龙彦昭暗自嘲笑自己,是有些反应过激了。
他决定就先放过顾景愿,把人捞出来放回到龙床上,他让顾景愿单独睡一会儿。
他自己还要处理今日没有处理的国事。
大约刚过了亥时,睡了约莫不到一个时辰,顾景愿就醒了。
浑身骨头像散架了一样,顾景愿从床上爬起,绕过屏风,第一眼便看见坐在案牍前面的龙彦昭正在认真地批改着奏折。
“皇上……”顾景愿开口,声音沙哑极了,还揣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
方才好像的确是喝酒喝多了,被后返上来的酒劲给冲昏了头脑。顾景愿隐隐约约记得一些事,但有些细节还是记不清了。
他不确定自己刚才有没有说过什么不该说的……
“醒了?”龙彦昭将最后一笔写完,冲他招手,“过来朕这边。”
顾景愿依言走了过去,他身上已经被换成了先前寄放在这里的衣物,鲜红色的里衣,搭配黑发和干净白皙的皮肤,色彩便越发丰富,显得生动艳丽。
就像戏本里走出来的人一样标致。
龙彦昭的视线在他身上流连了一阵,满意地叫人过去坐在他腿上,手里掐着那截腰,不怒自威地问:“下回还喝不喝酒了?”
顾景愿摇头。
模样看上去很乖。
他心中所想也是:不喝了,真不能喝了。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本身酒量极浅,喝多了容易误事,因此多半时候都极为克制。
今日只不过是……
摇头的同时,龙彦昭已经长臂一招,示意洪公公将东西拿上来。
只见洪泰全手里托着个托盘,里面盛放的是一串以竹签穿着的糖葫芦。
大大圆圆、色彩光泽的糖葫芦在寝宫明媚的烛光下显得鲜艳欲滴,顾景愿的瞳孔骤然缩了一下,又不解地望向龙彦昭。
“顾大人要吃,朕又说过会常给你买,身为天子要言出必行。”龙彦昭笑得露出一口的白牙,他很喜欢看顾景愿吃糖葫芦的样子,不禁有些急切:“吃吧,朕想看你吃。”
顾景愿:“……”
他少年时遇到过一些朋友,因此开阔了些见闻,知道大宜的京城有很多好吃的。
有糖葫芦。
也有各地不同风格的菜系。
后来……很多年以后,经历了很多波折,他还是吃到了京城的糖葫芦。
可他想象中与一个人一起在玉林楼中吃饭的景象,却不会再实现了。
……
曾经那么努力地想要去留住的东西,最后还不是统统失去,全部化成了灰烬。
所以顾景愿已经学会不勉强自己了。
人的生命那般短暂,他又能继续在这世上存活多久?
与其强迫自己面对,不如直接放弃。
那个玉林楼,他不会再去。
至于那些要拼命争取才能得到的东西……顾景愿的视线从天子风神俊茂的俊颜上匆匆掠过——
他也同样不稀罕。
吃着酸酸甜甜的糖葫芦,从舌尖爆开的甜味以及外表酥酥脆脆的糖衣终于让顾景愿的心情好了一些。
腰身被龙彦昭揽着,任由对方在他眉骨上的疤痕轻触,他展颜,轻轻地笑了。
巧笑盼兮。
顾大人眯了眯桃花眼,对皇上说:“很甜。谢谢陛下。”
.
次日,顾景愿处理完自己职务上的事回到御书房,只见书案附近堆放了好些画卷。
零零散散,像是被人随意扔在地上的。
至于九五之尊……则坐在书案前提着毛笔,正认认真真地写画着什么。
顾景愿进殿问了安,顺势弯腰,从地上拾起了其中一幅画卷,展开看了……
上面画着的是一位眉目清隽的男子。
他又低头去看其他的画,有些画卷半展,露出了半个头像,同样也是美男子的画像。
……
龙彦昭从百忙之中抬起头来,见了他的动作,忙说:“阿愿捡这些做什么……洪泰全!人呢?朕不是要你把这些东西赶紧收走吗?”
很快有宫人小跑着上前收拾那些画卷,顾景愿却望着手中的画像,说:“这位公子臣有印象,似乎是封侯爷府上的小公子……”
“哦是吗?朕都没看。”龙彦昭还在专心他的画作,有些漫不经心地道:“那些都是母后送来的玩意儿。”
九五之尊大笔一挥,勾画完最后一笔,才重新抬头,对顾景愿笑道:“你也知道朕的母后,隔三差五便会送这些美男图过来,朕才不稀罕。”
太后送画自然不是为了要皇上鉴赏的。而是要他从中挑一些能入眼的,接进宫中来伺候皇上。
只是龙彦昭根本连瞧都不瞧。
顾景愿觉得可惜,将手中的画卷规规矩矩地卷好,交递给整理的宫人,便听龙彦昭又说:“这些个画都不好看,朕刚刚也画了一些,阿愿快过来鉴赏一番。”
“啊?陛下是何时学的作画?”
这般问着,顾景愿还是依言走到了书案后面,皇上的身边。
而后他便看见了……一些奇怪的笔画。
并不是想象中的丹青,也不是山水画,而是一些奇怪的图案……
“这叫简笔人。”龙彦昭跟他解释,“你看这是头,这是四肢,整体就是一个人了。这两个人呢,是一副画,这里一共有十八幅。”
他这样一解说顾景愿便懂了。
皇上虽然在文采方面不是很出类拔萃,但若论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也着实是有创意。
顾景愿第一次见这种“画”,便忍不住认真打量起来。
而后低沉附有磁性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龙彦昭环上他的腰,问他:“所以阿愿看没看出来,这两个小人在做什么?”
“在做什么?”顾景愿沉吟,在那些小人儿身上认真打量,而后一双桃花眼蓦地睁大,连面颊都红了几分。
“陛下……”
“哈哈哈!”青年天子已经朗笑出声。
没错,龙彦昭所画,正是简易版的春.宫.图!
而更令人觉得窘迫的是,顾景愿粗略扫过,这十八幅“画”中所描绘的场面,似乎很多他都经历过……
“也没有全试过。”龙彦昭拇指捻着他的细腰,认真道:“你看像这幅和这幅,都是朕凭空想象的,能不能实现都还得具体试一试再说。”
“陛下……”
顾景愿根本不敢再去看那画。
“害羞什么?”龙彦昭抬起他的下颌,逼迫他去看:“绝大多数咱们都试过了……做都做了,阿愿现在害羞个什么劲儿呢。”
顾景愿的脸色直接红到了耳根。
“哈哈哈!”逗他一逗,龙彦昭便开心了。
皇上今日自省:虽说自己诗词歌赋不成,但琴棋书画中,好像就只有弹琴不会了。
这不,想来自己画的是极逼真生动的,否则阿愿怎会害羞成这样?
他画这些本来便是拿来逗顾景愿的。
现在见有了成效,不禁龙颜大悦。
顾景愿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埋头,什么话都没说。
幸好就在此时,有密报被人加急送入了宫中。
密报是北部探子传回来的。
寻常是三个月传回一次消息,他们上月才刚刚收到一封这样的密报,如今又来了……
可见许是北部出了什么事。
龙彦昭闻言稍稍正经起来,冲底下人招手:“呈上来。”
单薄的信封落在九五之尊手中,龙彦昭将信纸展开。
此时顾景愿就站在他身侧。
两个人离得那般近,对方又没有要回避他的意思,是以不用费什么力,他便瞥见了那密报上仅有的两行大字——
北戎王重病。
北戎皇储之争严峻。
第21章 浊酒敬来路
看见这两行字时,顾景愿的思绪骤然飘远了一些。
待回过神来,龙彦昭已经将信纸原封不动地折好,递给一边伺候的洪泰全,示意他烧掉。
九五之尊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重新坐到了龙椅上面,还不忘叫人将他刚刚画好的“墨宝”给装裱起来。
都吩咐完了,龙彦昭才问:“阿愿对北戎的事情怎么看?”
顾景愿垂眸,尽量保持声音平稳道:“北戎皇帝年迈,太子虽是正统,但镇南王却最受北戎皇帝喜爱,争夺皇位是难免的事……臣以为,此事与大宜无关,我们只需要作壁上观。”
龙彦昭没说话。
斜飞入鬓的剑眉下,一双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不住地明灭变幻。
看样子天子是在沉思。
末了,他重重地吐了口气:“罢,阿愿说得对。”
说完,皇上重新将堆积如山的奏折放在整理干净的案台上,打算继续处理国事了。
——顾景愿说得对,北戎王室之争与大宜无关。
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程阴灼若有需要他帮忙的,他一定帮。
若不需要,他这般跟着操心也没用。
那十八式小人图被收了起来,一阵玩笑过后他还是要做正事。
做皇帝其实很累的,也不是当了皇帝就一定会快乐。
更何况程阴灼才貌无双,备受推崇,即便不做皇帝也依旧能活得很好。
这样想来他心里便松快了不少,安心地看起了奏折。
龙彦昭翻阅奏折的时候,顾景愿就立在一边,垂眸站着。
他的表情,乍看上去毫无异样。
只是寻常时犹如星河弥漫的眼里,这会儿像是起了雾。
后来还是龙彦昭见他许久都没有动静,开口叫他以后,顾景愿方才回神。
这两日阿愿经常发呆,龙彦昭这次又注意到了,便不禁在心里起了疑。
但转念一想,阿愿或许是在担心他会插手北戎争权之事。
——北戎人虽然善战,但论国力大宜朝却比北戎强大数倍,若是他暗中出手帮忙,程阴灼一定继位在望……
当然了,顾景愿会有忧虑,也不会是因为他善妒。
依他对阿愿的了解,青年八成是怕自己会行什么昏君之事……诸如举全国之力,插手北戎夺权之争,助镇南王上位之类的。
想到这里龙彦昭失笑,他岔开一双长腿,拍了拍身前的龙椅,示意顾景愿来坐过去。
——顾景愿会这样想,只是因为他不了解阿启。
虽不知北戎皇位之争到底是怎么演化出来的,但记忆里的阿启……是极其洒脱不羁之人。
他就像云一般自由纯净,又如同青山一样重感情、讲义气。
这样的人,又怎会太过计较于权势地位?
顺应天子之意,顾景愿坐在了九五之尊与案牍之间。
长长的手臂环抱着那截窄腰,龙彦昭的下颌就搁在顾景愿的肩颈处。
顾景愿身上有一种寻常洗衣用的皂角香气,朴实无华又不难闻,像他这个人一样,既与世无争,又高雅脱俗,叫人移不开目光。
这样想来,他倒是又想起曾经在北部时认识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了。
明明张狂自信,却又分外讲理。不仅没像其他人一样仗着手下人多就欺负他,反而还保护他……
这样的阿启,又怎会借助大宜的外力去做手足相残的事情?
龙彦昭对此相当笃定。
可顾景愿什么都没提,他便也没有开口解释。
……时间会证明一切。
被环抱着,被皇上的气息整个儿覆盖着,顾景愿被味道浓淡适中的龙涎香气紧紧包裹着。
熟悉的气息在鼻息间蔓延,他闭了闭眼。
待重新睁开眼时,黑白分明的眼中已是清明一片。顾景愿也抽了份奏折,像往常一样,先行帮陛下审阅批划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