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蔡县令惨叫:“他殴打朝廷命官,给我杀!给我杀了他!”
回过神来,那些个捕快和家丁们再次围成一圈。
他们也想在大人的惨叫声中冲上前去,只是刚刚梅掌柜突然露了那么一手,看上去还有余力,简直深藏不露!
……他们也只是有个把子力气的普通人罢了,还真不敢莽撞地冲上去。
场面再次变得混乱,百姓们重新围了上来,都纷纷叫好。
他们早看不惯蔡知县那套钻律法空子道貌岸然、其实就是滥用职权的为官之道了,如今见他被人踩在地上,只觉得大快人心。
有人甚至直接喊道:“侯爷为我们做主啦!”
一边喊着,一边有人跪下,其他人见状便也跟着跪下。
人山人海的街道再次跪倒了一片,蔡县令气极。
他好歹还是武举人出身,本身又人高马大,刚刚不过是被踢了鼻子,疼痛难忍暂时受人牵制罢了,这会儿气上心头,哪里顾得了那么多,一边挣扎起来,一边大声喊着:“还不快把奸人给我拿下!你们是都不想干了么!”
“……”
捕快们和家丁也知自己没有退路,见大人挣扎,他们也豁出去了,抽出长刀再次向梅掌柜逼去。
但就在这时,远处却有声音传来:“住手!”
人群再次被拨开,金陵府的知府、知州齐齐赶到!
蔡知县还未从梅掌柜的靴底挣脱出来,便见两位大人直接跪地行礼,膝行上前:“下官拜见向阳侯!下官们来迟,还望侯爷恕罪!”
第50章 我心向阳
金陵知府与知州带着各自衙役亲自赶到,今日这一场闹剧立马平息。
他们都没有亲自犯事,顶多算是律下不严,自然不会像蔡县令那样极端行事。
再说他们可是被皇上的金令牌给叫过来的,谁知道陛下在不在周围?就算陛下不在,那向阳侯在这儿总错不了,这种时候若再存心包庇,那才是真的不想要这乌纱帽了!
蔡县令的一众人手很快便被控制住。
他自己也被人五花大绑地从地上提起。
蔡县令如今已是心如死灰,他刚刚是要打算背水一战,直接在这里便将侯爷等人处理了。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手下那么多人,各个都是酒囊饭袋的草包。
更没想到,侯爷竟然还是个能打的!
当然最最想不到的是,为何自己上面的知州和知府大人都双双赶到了这里?
时间如此巧妙,是有人通风报信?他们从来便知道这位就是向阳侯??
蔡县令想不明白。
情况也由不得他去再想。
他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咬死不承认自己是趁机犯上作乱,只说是想要确认侯爷的身份,对朝廷并无二心。
但奈何百姓的目光是雪亮的,还有那么多明理的读书人在。
他想蒙混过关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今日若是知州、知府二位大人没有亲自赶来,若是侯爷真的被他们“请”回了衙门,或许他日这位蔡县令还能为自己辩驳,将黑的说成白的。
但如今二位大人亲自到场,有了依仗的百姓和书生们纷纷出面作证,蔡县令百口难辩。
刻意捏造、诬陷朝廷命官、以掩盖他滥用职权的行为坐实,蔡县令连众多百姓的嘲笑和指责都顾不上。
他几乎是顶着全秦淮两岸百姓、以及大半个前来江南贡院赶考的考生目光当街向向阳侯磕头认错的。
然而也已经于事无补。
蔡县令被拉下去关押等待审理,后赶来的那两位大人干脆躬身垂首站在梅掌柜身边,连抬头都不敢。
此处人多,顾景愿也不愿与他们多说什么。
只是说道:“既然是一场闹剧,二位大人公事公办便可,请回吧。”
“侯爷!”
府衙们已经开始着手将周围围观的百姓驱散,两位大人在顾景愿转身之前叫住了他。
但面对顾景愿的回眸询问,他们又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回轮到这两位齐齐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
这位侯爷的身份他们倒是不疑有他。
主要是来的路上,那位手持皇上令牌的大人已经都跟他们交代过了。
……说那是向阳侯,是皇上最重视的人。皇上一听说侯爷受了委屈便赶紧派他过来传唤他们过去了,要他们自己看着办。
……
但如今,面对侯爷这样清清冷冷的模样,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看着办了?
说赔礼道歉吧,好像更惨的是那蔡知县?
更遑论蔡知县钻律法空子玩忽职守,他们这些做上司的即便要查也没有切实证据。惩治下属也要按大宜律法办事,如果不是今日事情闹得这么大,万民都出来作证,他们还真拿那蔡县令没法子。
说热情款待吧,看侯爷的样子,似乎是不想与他们有任何牵扯。
——若他真拿出侯爷的身份出来,整个金陵府都由他横着走。
可人家来这儿待了一年多,直到今日身份才无意中被挖掘……侯爷的意思已经很明确。
但要是真不款待吧……
据来传唤他们的那位大人的意思,似乎皇上就在这附近看着。
……这可是皇上最重视的向阳侯!
若真的不迎接也不表示,会不会有所不妥,进而引起皇上的不满?
……
正当二人为难之际,转过身的向阳侯已经说:“梅某在此处便只是一个小小的酒楼掌柜罢了。二位大人公务繁忙,梅某不敢叨扰,他日有缘再会,二位大人请便。”
“……”
他这样一说,倒是已经给两位大人指了一条明路。
声明自己在这里只想做一名掌柜,提前回绝了他们的款待之意,还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
最重要的,若是日后皇上问起,那也可以直说侯爷并不想过分张扬身份,所以他们才没有招待。到时即便皇上想追究也没有个理由。
感念向阳侯考虑事情的体贴和周全,两位大人齐齐向他抱拳深鞠一躬,全当是感谢,并表示:“还请大人放心,蔡知县的事情我们一定秉公办理,给秦淮两岸的百姓们一个交待!”
“有劳二位大人。”
顾景愿也向他们作揖。
拜别以后,他再次转身。
从背面看过去,顾侯爷的脊背挺得笔直,腰身束得很高。
两袖清风,步履坦荡。
只是背影有些过于单薄了。
……这样的向阳侯竟然能亲自将学武的蔡县令踩在脚下?
留下知州和知府再次对视,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匪夷所思。
……以前也没听说过,向阳侯竟然会武啊?
再说向阳侯离京一年多,期间皇上不一直都在北部打仗吗?
因着皇上性格突变,骤然变得残酷严厉了许多,京中百官都不敢再轻易提起这位顾大人——一个骤然离京,一个又骤然变了副面孔,谁知道他二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对于顾大人的事,京中百官人人自危,便是地方官员也不能免俗。
二位大人再次不约而同地擦了擦冷汗,只觉得新知县任用要慎重再慎重,若向阳侯一直在这里,这次他不追究,难保下一次……
.
回到明岳楼中,顾景愿倒再没去前堂,而是亲自安排了一顿午膳,又将纪廉邀到自己的小院中,喝茶叙旧。
纪廉有些不好意思,他本意是要帮顾大人的,结果没派上用场不说,似乎还害得大人身份曝了光……
这便是他头脑一根筋引发的祸端。
做事前只考虑青红皂白,却想不到更多的利害方面。
虽然看不惯蔡知县那副嘴脸,但该说不说,蔡知县是真的将如何为官“参悟”得很到位。
纪廉深刻自省后,直后悔得捶胸顿足。
最后还是侯爷反过来安慰他。
“为官之道,单有才学已经不够。想做成事还得讲究方式方法。”顾景愿说:“不过我也仅是纸上谈兵,再多的事情还要纪兄自己体悟。总之你在朝廷为官,要处处小心才是。”
纪廉拱手说:“下官明白了,多谢老师提点。”
顾景愿却笑道:“纪兄切莫再叫我老师了,你我年纪相仿,只是纪兄虚长我一些,若不嫌弃可以叫我一声贤弟……”
“这怎么行!”纪廉直接拒绝:“若无老师提点,纪廉便成不了今日的纪廉。即便侯爷不愿做在下的老师,在学生心里您也始终是老师。”
“……”
后来顾景愿无法,只有任凭他随意叫了。
反正他本身就不在意任何称呼。
其后,纪廉又与他说了一些京中这一年来发生的事。
顾景愿来金陵一年多,远离京中是非,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式听人说这一年中京城发生的变化。
“陛下北征前将安王安置在了燕王府,由燕王亲自照料。安王今年不过只有八岁,是以很多朝臣都猜测,皇上这是早就下了密旨,已经立了安王为储君。”
与昊王一样,安王也是先帝的亲子,皇上的胞弟。
他母亲容妃位分不低,母家也有一些势力,但可惜安王刚出生不久先帝便驾崩了。
太后也不知是不欲与之计较,还是要给荣太妃的母家几分薄面,总之这些年母子二人在宫里避着太后的锋芒,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倒着实过了几年安稳日子。
“倒不知皇上是如何想到他了。皇上至今未有子嗣,太后原本看中的是昊王的嫡子,希望暂行立他为储,以固国本。谁想到出征前竟被皇上一口否决了……”
纪廉说着摇头,“而且今年年节皇上直接在北部过的,都未曾回宫,听说太后对此很是不满。”
纪廉刚入朝一年,对于皇上和太后之间的关系并不很了解。
他虽知道皇上与太后之间不和睦,但仍是按照常人的想法,一听说太后不满,便只以为她是念子心切,希望皇上回宫。
却不知太后的不满,还可能是皇上不回宫,那位宫外的昊王无诏便不能入京……
顾景愿原本还静静地用茶杯盖撇着茶水上面的碎沫子,听纪廉说这些的时候,手上的动作便不自觉地停顿了下来。
修长素白的手指又轻轻地颤了起来,顾景愿轻抚掌中翠绿色的杯盖。
终究是什么都没问。
只是静静地听纪廉说。
纪廉一看见自己敬仰的顾大人老毛病就犯了,说个不停,还有一堆问题想要讨教。
直待到快到晚上,眼见天都要黑了,才骤然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告辞。
顾景愿还想留他吃晚饭,但纪廉哪里好意思再打扰?
嘴里直说着改日再来拜会,接连推拒过后便跑路了。
将纪大人送走,顾景愿如常回到房中,荣清正抱着襁褓中的小婴孩儿,自说自话地教他认药。
顾景愿:“……”
顾景愿无奈道:“晟儿才这样小,荣兄现在教他是不是有些过早了?”
“学医就是要从娃娃抓起。”荣清一脸理所当然道,接着又说:“外面那位什么大人终于走了?可真够聒噪的。”
顾景愿已经伸手过去,熟练地将小孩儿抱在怀里。
“许久不见聊得自然多了一些,打扰到荣兄了?晟儿方才睡午觉了么?”
“睡了,才醒。”荣清说。
肉乎乎的小身体一旦被顾景愿接受,晟儿便开心地笑了起来。
他方才还能咿咿呀呀地跟荣神医认草药,这会儿竟然再不看神医一眼,就只顾着蹬踹着小脚丫,要往爹爹怀里钻。
“小没良心的。”荣清在小孩儿的大脸蛋上轻轻捏了一下,对顾景愿说:“晟儿没什么事,恢复得很好,将养个几年,再大一些便会与正常小孩儿无异。”
听他这样说,顾景愿稍稍松了口气。
眉眼儿都变得飞扬了一些,真切笑道:“谢谢荣兄。”
晟儿生下时其实身体完好,是个健健康康的正常婴孩,只是刚出生不久便家逢巨变。
他父亲是江湖人士,因江湖纷争而受人追杀,还连累了妻儿。
——晟儿的母亲在逃亡中丧生,小孩子被他父亲的旧部拼死保护流落到了顾景愿这里,被顾景愿收留。
只是在逃亡中小小的晟儿也受了伤。
且那些武林人士并不肯罢休,还在四处搜寻这小孩儿的下落……顾景愿无法,只能对外说是梅掌柜的儿子从降生时起便身怀怪病,其实也不过是掩盖孩子的身份罢了。
荣清说:“晟儿的病你倒是不用担心,有我在。只是今日你身份败露……难道曜阳又要搬家了吗?”
顾景愿目光清湛,闻言却只摇了摇头,显然已经做出决定。
其实他这一整日都在想这件事。
若是没有晟儿的话,他大概会立即离开,换一个地方换一个身份,重新生活。
不是被人认出有何不妥,而是本身便不想再以顾景愿的身份生活下去。
而一旦被旁人知晓他就是向阳侯,也自然会带来许多麻烦,这都是他不喜欢的。
他原本的计划也是在秦淮河畔稍作整顿停留,顶多停驻一年半载便继续南行。
但现在有了晟儿……
如今外面的情势,晟儿生父的仇家还在四处紧锣密鼓地搜寻他,要置他于死地。
幼子何辜,顾景愿不忍小孩儿被害,所以便将先前他收留的一些少年都安插在这明岳楼内外做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