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想不到二公子对玉石也有研究了?”
“什么研究。”杨林嗤道:“我是来看那些黄金的!……料想那点儿小钱顾大人是不会看在眼里的,大人不稀罕的东西,那就只能咱替你稀罕稀罕!”
“哈哈。”顾景愿被他逗笑,“两日不见,二公子愈加幽默了。”
“不,我没开玩笑。”杨林自来熟地一撩衣袍下摆,坐到顾景愿边儿上:“顾大人受赏,那咱们就得阳昇楼走起一波啊,我这不是怕顾大人找不到我,自己跑来了么?”
“不是前两日才吃过么?”顾景愿无奈道,“还是丞相大人亏待你,二公子连顿饱饭都吃不上了?”
“饱饭倒是有,但我不是馋么。”杨林捞起一颗桌上的蜜饯丢在嘴里,“行了你就甭装了,快跟我说说都是怎么回事吧!”
“什么怎么回事?”
“还装。”杨林嗔怪地瞥了他一眼,“那宫里可都传遍了,陛下为了你打了那董公子十个板子,紧接着就赐了一块儿万古流芳的美玉给你,快说说,怎么回事儿啊?”
“……”顾景愿闻言垂眸,“想不到宫中消息竟然传得如此之快……那早上我触怒陛下的事呢?二公子可曾听说?”
“你还能触怒陛下?”杨林瞪眼反问。
顾景愿见他这样便知道他没听说过。
他也没有再提此事,只因杨二公子又道:“那玉呢,甭藏着了,拿来给兄弟看看啊?”
“你还真不跟我客气。”虽然这样说,但顾景愿还是从桌上拿过一个锦盒递给他。
杨林打开盒子,那股异香便流露出来,他惊了一下,说:“嗨别说,还真香!怪不得叫万古流芳!”
“什么万古流芳。”顾景愿无奈地笑了一声,“这词是谁想出来的?”
“那就不知道了,反正陛下这回可高调!全宫里头都知道,因为顾大人对之前的金银珠宝不是很满意,所以这次的赏赐便由陛下亲自挑选。”
杨林有样学样地跟顾景愿八卦:“而为了找一样能让顾大人瞧上眼的礼物,恨不得让人把所有宝贝都翻出来!千挑万选啊,最后选中了这么一块儿万年传香的美玉……额,虽然它长得并不美……”
顾景愿听罢沉默,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他起初还以为陛下是真的有费心给他挑礼物,现在看来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送来如此珍贵的礼物,既杀鸡儆猴,又能止住宫里人的嘴,让早上的不愉快彻底翻页,免得引发更多外界猜忌。
一石二鸟。
的确很符合龙彦昭的行事风格。
完全没有别的意思。
……真是太好了。
顾景愿明显比先前轻松了许多,随意解释了两句:“上午在宫中那位董公子出言挑衅我,被陛下撞到了。”
“怪不得……”杨林说,“我听说打的挺惨,原来是这么回事。也是可笑了,那董公子没名分没官职,他还敢对你不敬?反了他了!蚂蚁还想撼动大树不成?”
“现在好了,陛下都说顾大人品行高洁万古流芳,还有谁敢背后议论你?”杨林看着顾景愿的脸色:“阿愿,陛下在这方面还挺为你考虑的。”
顾景愿不否认这一点。
毕竟若想让自己在外头方便行事,这点排面儿陛下还是需要给他的。
更何况龙彦昭是真的比谁都会收买人心。
“说正事吧。”顾景愿话锋一转:“今日陛下还陪我见了太后。”
“……太后怎么说?她没为难你吧?!”杨林听了,立即紧张起来。
顾景愿摇头。
太后不喜他,但也从来不会为难他。
顶多是说两句话叫他难堪罢了。
他说:“有皇上在,她便什么也没说,反而把皇上弄得很不痛快……”
说着,便将之前在永安宫中的事大致跟杨林描述了一番。
杨林听后不由感叹:“你说这太后也是奇怪,明明是皇上生母,皇上十六岁亲政以后不给放权还能够说是为了亲近母家、想给外戚分一杯羹。可这天底下恨不得儿子只宠幸男人的母亲……她老人家还是头一个。”
二公子说的没错,只是言语太过直白了。顾景愿笑笑,道:“总之,昊王要回宫了。”
“啧。”杨林耸肩:“不喜欢自己儿子,反而顶关心别人的儿子,这方面她也是独一份儿。”
“是不正常。”顾景愿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锦盒中的玉石,香气在整个屋里萦绕,他则在这阵令人迷醉的香气中垂眸思考。
皇上十三岁登基,那时还是总角少年。
按大宜朝祖制,皇帝十六岁才能亲政。
龙彦昭上去的时间不巧,差了几年。
于是宫中有太后垂帘听政,朝上摄政王代为主理朝事。
按说皇上到了十六岁,这二人便该双双交权。但在这件事上两个人却难得的统一一致,以至于纠缠到了今日,还是有很大一部分皇权落在他们手上。
若不是这二人貌合心不合,都有点自己的小心思,恐怕龙彦昭都走不到今日。
“这里头说来还有几段秘辛。”
杨林提起话头,顾景愿便问他:“什么秘辛?”
杨林说:“我也是先前偶尔听我爹他们说的。”
二公子喝了口茶,学着说书人的模样,道:“咱们的太后跟当年的晨妃同时生产,同时诞下皇子。太后诞下了咱们的皇上,但晨妃命不好,生下的皇子也就是现在的昊王,是个有天疾的。”
“这算什么秘辛?”顾景愿看他,这件事不是秘密,朝野都知道。
“我还没说完呢。”杨林不服气地道:“后来有西域高僧来到宫里,这么一算啊,才知道是咱们的陛下……陛下他是天煞孤星,克亲人,那昊王就是他给克的!”
顾景愿听罢,表情依旧很淡,并无半点震惊状。
倒是换成杨二公子震惊了。
“你连这事儿都听过?陛下登基后这可都是秘闻了!”
顾景愿表情都没动一下,问他:“还有什么秘闻吗?”
“就……”杨林下意识回答他,“反正先帝听信了那高僧的说辞,坚信将陛下留在宫中对自己是个祸害,便在陛下很小的时候将他送去了北部行宫……太后也因此受到冷遇,所以才会对陛下不喜吧。”
顾景愿:“嗯,倒也说得通。”
杨林道:“有人说她对昊王好,那是因为陛下克了昊王,她心中有愧。还有她不喜陛下留有子嗣,是因为陛下那天煞孤星的命格……”
“这说法就有些奇怪了。”顾景愿道:“不像是太后的性格。”
“这事儿是挺怪,后宫那些秘密,就连我爹也不可能全都知道。”
杨林说到一半儿,终于想通了似的,一拍手:“我知道了,这些都是我爹告诉你的对不?你进宫之前他一定会告诉你这些的,你跟在陛下身边也得防备着点,万一那高僧说的全是对的……”
“二公子慎言。”顾景愿再度打断他的话,“命格这种东西,在下从来不信。”
说着,他将那锦盒放回桌上。
目光一转,眼睛落在杨二公子的玉扳指上,顾景愿纤长的眼睫在眼底留下一小片阴影。
他淡然道:“再说我与陛下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也是。”
杨林又道:“那这件事你应该也知道,陛下小时候去的那个北部行宫……说是送去,那还不如说是发配过去!先帝的原话就是‘生死都是他自己的命’,陛下想来是受了不少苦。不过他却是在那里遇见了那位……要么怎么说是白月光呢。”
他说这些的时候,顾景愿的眼睛一眨未眨。
杨二公子继续喝茶,“所以说景愿,你不对陛下动感情是明智的。在陛下那儿就混不出个结果来,不如露水姻缘,等顾源进那个老狐狸一倒……唉你怎么总盯着我这玉扳指看?你喜欢?”
放下茶杯,杨林看了看自己戴在手上的玉扳指,没注意到顾景愿的眼睫剧烈地颤了一下。
“原本你喜欢什么我都能送你,兄弟么,都不算什么。但就这个不行。”杨林语气颇为遗憾地说:“这玉扳指是一对儿,另一个一直戴在我大哥手上。”
顾景愿已经暼开眼睛不看了。
他嘴唇噙动,觉得该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只能静静地听着杨林叹气:“可你也知道,我大哥他回不来了。”
第9章 月光许是地上霜
第二日,顾景愿下了早朝,刚回家换了身衣服,摄政王府便传来消息,让他过去一趟。
顾景愿到了摄政王府,还未见到摄政王,就被顾申鸣给堵在了外面。
顾申鸣是摄政王的亲儿子,在嫡又在长。如今摄政王权野滔天,甭说顾景愿的身份比不上他,便是全京城所有的世家弟子中,也没有人的地位比顾申鸣还高。
“大公子。”顾景愿礼貌地跟他打招呼。
顾申鸣虚长他几岁,早已过了弱冠之年,却还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
没有作为不说,私底下还做了不少恶事。
顾景愿跟他并不熟。
“听说皇上赐了你一块带香味儿的玉石?”顾申鸣拦住他便问。
紧接着又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兀自说道:“陛下这是看你是个文人,长得又秀气,还能奴颜媚骨做小伏低,拿那玩意儿来羞辱你呢。”
大少爷身材生得颇为魁梧,长相也不算难看,就是为人粗鄙了些,说话也难听。
顾景愿立在那里,任他说着,也不回答。
他已然换去了朝服,换了件平日里喜欢的艳色红衣,外披雪白的大氅,腰身束得很高。尽管身影削瘦,但顾景愿本身个头不低,视线几乎与顾申鸣平齐。
他站在那里,桃花眼里不见半点谄媚,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直勾勾地回以直视。
片刻过后,沉默的顾景愿才突然开口:“即便大公子说的都是事实,也不该妄加揣摩圣意,还于此处公然说议。”
“笑话。”顾申鸣仍旧盯着他瞧:“你搞清楚,这是我家,在自己家里本公子有什么不能说的,谁敢往外传?不想活……”
顾景愿已经言道:“大公子想羞辱我没关系,但念在你是义父亲子,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君为臣纲,纵使你万般千般不将陛下看在眼里也不要说出来,大公子现在的言行只会显得你愚不可及。”
“闭嘴!”顾申鸣粗声粗气地打断他。
“行啊顾景愿,你还是那么伶牙俐齿,爷我说一句你永远有一百句跟这等我,这么维护小皇帝?那你又知不知道……”顾申鸣说着,露出一丝坏笑。
他视野向下,目光落在顾景愿的那截细腰上,又凑近他,故意压低声音说:“你现在的模样很欠.干……”
“大公子。”顾景愿再度打断他。
也正如他所说的那般口齿伶俐,顾景愿正色道:“我与陛下的事乃是义父的意思,大公子若是有异议,不妨直接到义父跟前说去。”
“顾景愿。”顾申鸣发出警告的声音。
顾景愿却已经不着痕迹地倒退了两步,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还望大公子自重。”
他声音略微低沉地警告:“义父一世英名,可不要败在你这种鲁莽人手上。”
“顾景愿!”顾申鸣一皱眉,作势就要伸手去抓顾景愿。
但这时院门处却猛地出现了一道身影,顾源进出现在门口,脸色极差地问:“怎么回事?”
“爹!是顾景愿!”顾申鸣第一眼看见自己爹,企图恶人先告状:“他竟然敢羞辱我,处处维护那小皇帝,显然是被小皇帝收买了!”
“哼。”可惜顾源进根本不信顾申鸣的话,他刚刚站在院墙外面,全听见了。
顾景愿说话虽然语气不算恭敬,但他说的内容从头到尾都没毛病。
——若不是真担心顾申鸣在外头惹事、设身处地的在为摄政王府着想,谁会触那个霉头去招惹府中的大公子?
但顾景愿有多正派、多懂事,与他相比,顾申鸣就有多不像话。
到底是对亲儿子期许更大,顾源进现在见自己的亲儿子跟清冷睿智的义子站在一处,谁更出众高下立判,心情登时变得更差。
“还有脸说。”顾源进训斥儿子:“听听你自己都在说的什么话!什么小皇帝?天子是能让你那么叫的?为父之前是怎么叮嘱你的!”
顾源进一双虎目瞪着顾申鸣,“你们刚刚的谈话为父都听见了,我看阿愿没有说错你,你就是愚蠢,愚钝!为父是一点都指望不上你!”
“这段时日我看你也甭出门了,就在家闭门思过吧!”教训完顾申鸣,顾源进又看向顾景愿:“阿愿,你跟我去书房。”
“爹……”顾申鸣还想辩解,可惜顾源进根本不看他。
就连顾景愿也再没给他一个眼神,依言跟着摄政王向书房走去。
顾申鸣站在院里气了一阵,也没想清楚自己怎么就被训斥了一顿。
他没好气地叫来自己的小厮,“宫里是怎么回事儿?听说那个姓董的废物不仅争宠没成功,还被皇上打了一顿?!”
“……是有这么回事。”这小厮是顾申鸣的心腹,那董公子都是他跟少爷一起在南风馆里发现的,自然知晓少爷心事。
此时他便战战兢兢地汇报:“听说是董公子言语上冒犯了二少爷,被陛下撞了个正着,赏了十大板子,人还有气,在屋里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