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日,少年少女结伴同行,发乎情止乎礼,正是沐春二字最微妙也最恰当的诠释。
拂花长街,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淮纵左手拎着笔墨纸砚,右手提着萧行刚买的糕点,左右仆从被人潮冲散,只剩她和萧行。
萧行折腾起来压根不知道客气俩字怎么写,再如何风流倜傥面如冠玉,淮纵也架不住怀里快被杂物填满了,心里暗骂萧行没良心,故意买这么多东西累坏她。
东陵郡主气定神闲走走逛逛,看花看鸟看街边耍猴,唯独不看淮纵一眼。
“糖人,糖人!好吃又好看的糖人呦~”
吆喝声不绝,道旁蘸糖人的老人冲小年轻一笑,淮纵腾不出手拉扯萧行,郁闷道:“要不要买两个糖人尝尝?”
萧行用看不懂事孩子的眼神看她一眼,无奈道:“行吧。”
淮纵暗暗磨牙。
看过鸾城有名的马戏团杂耍,又往西郊放风筝,顺道还去百花谷买了罐蜂蜜,淮纵大包小包吭哧吭哧往前走,到了这时候也舍不得把手上的糖人丢掉。
萧行问她:“你一直拿着做什么?不嫌累吗?”
“你懂什么?”淮纵丢给她一道白眼。
想到萧行故意当着她面吃掉糖人的画面,顿时悲愤:那糖人是本侯的脸啊!你真舍得吃!
“呵。”萧行不再理她,走到画桥大柳树下,画桥景致秀美,画师们都喜欢来此地作画。
缴纳银子后,立时有候在那儿的画童殷勤的为她撑开木架子。
“淮纵,不要乱动。”
淮纵惊了:“我这个鬼样子你好意思提笔把我画进去?你存心埋汰我是吧?!”
萧行凤眸微眯,提笔威胁道:“那你到底要不要被本郡主画进去?”
“……要。”
萧郡主莞尔:“这不就得了,啰嗦什么?站好。”
淮纵欲哭无泪:“可这个样子太丑了啊,我能把你买的东西全都放下然后潇潇洒洒被你画进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淮纵问阿净:你是不是男人!
阿净一脸懵:我是啊。
萧行问淮纵:你是不是男人?
淮纵:……我真不是(╯3╰)。
第14章
萧行笑吟吟道:“不能。”
春风拂过画桥,画桥名为画桥,却不是一座桥,画桥是个很美很美的作画谈情的盛地。
鸾城少年少女都喜欢来此地留下自己的身影,最好,离开时再带着情人画好的画,人生简直完美没有遗憾。
东陵郡主琴画双绝,乃画圣门下最得意弟子,像默画这样基础技能,她十岁那年就练得比画院有品级的御用画师还好。
她不准淮纵动,说白了,就想明目张胆借此机会多看淮纵两眼。
况且……欺负淮纵多好玩啊。
比画画还好玩。
得知不能,淮纵开始顶着张冷漠脸。
她和萧行青梅竹马,萧行几斤几两她不知道?摆明了故意捉弄,且这样的伎俩小时候没少用在她头上,偏偏每次她都心软选择妥协。
这次也不例外。
从她们闹翻至今,萧行再没有像今日这般温柔娴静地为她提笔,她昨日还羡慕林家小姑娘有华阳宠着,今儿个自己也有了这待遇。
萧行大气,只对亲近的人任性,愿意欺负她,说明还没对自己彻底断情。若哪天萧行客客气气和她说话,淮纵就该慌了。
“冷着脸做什么?笑一个?”
淮纵不服气:“你让我笑我就笑,那本侯多没面子?”
“面子?”萧行沉吟看她,忽然道:“阿纵,笑一个。”
淮纵微怔,极其自然地冲她展颜。
那一笑,如冰山消融,柳枝发嫩芽,春日的气息降临在她身上,一晃看得萧行心尖跟着轻颤。
起初她还存了两分调侃,动笔后,神色越发虔诚,慢慢的,竟觉淮纵在她笔下成了只斯文儒雅的妖精。那张含笑如春的脸,配上眉梢一点无辜宠溺,看得萧行再次心跳加速。
向来沉稳的手有了一丝轻颤,她轻轻咬唇,恶趣味地想把某人故意画丑,念头闪过,笔下却不听使唤,极为诚恳地画得更美。
她一手丹青出神入化,心里反反复复叫嚣:淮纵这只妖精啊,这个斯文败类,作何要笑得如此动人?
淮纵笑僵了脸,心里敲着忐忑的鼓点,顾自担忧:她这会狼狈滑稽的模样,画出来不好看怎么办?萧行笔下素来追求极致美感,万一不好看,她会不会恼?
就和没令她打牌尽兴一样,这画不尽兴,也是个大问题啊。
想着想着,她讨好似地朝萧行一笑,哪知唇角弧度还没拉满,萧行笔尖微抖,一声厉喝:“不准笑!”再笑我就要告你恃美行凶了!
被凶的淮纵:“……”
想哭。
别恼好不好?
统共画了三幅画,画完,萧行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干。
将画像装进画筒,盖好盖子,阻绝某人欲窥探的目光,萧行道:“不给你看。”
“……”
淮纵想知道自己刚才有多丑,不过看萧行这一脸坚决模样,便知没有可能。
她摸摸鼻子,眼里带了星星点点的怀疑,问:“你今儿个……吃错药了?”
“……”沉浸在某人美色里的萧郡主狠狠瞪她一眼:“闭嘴!”
堂堂凛春侯,不仅不解风情,还煞风景!淮纵还是安安静静当个美男子比较好。不过……淮纵美起来,真不像个儿郎啊。
又凶我。
淮纵咬牙:“你别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我怎么瞧着你没安好心眼?”
好端端给她作画,别是有什么阴谋吧?还是说……为她以后那些不正经的小画找素材?天啊,她都忘了萧行是个不正经的画师了!
“你说谁不安好心眼?”萧郡主面沉如水。
淮纵上前一步,眯着眼,贴近她道:“萧行,你不会又把本侯画成青楼小倌了吧?嗯?”
嗯什么嗯?离远点!
萧行眼里一道冷芒飞出去,淮纵退开半步,不满道:“谁知道你看着我这张脸在想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平时萧行哪容她这么放肆,但这会破天荒生出一股心虚。
没第一时间听到萧行怼她,淮纵倒吸凉气:“你不会真把本侯画成青楼小受了吧?萧行,我奉劝你不要太过分啊,当本侯不会画画吗!”
青楼小受?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嗯?画画?!
萧行眨眨眼,后知后觉的凤眼微眯,语气极尽魅惑挑衅:“哦?侯爷要把本郡主画成哪样?是穿衣服的…还是…不穿衣服的?”
“……”
淮纵白眼一翻,选择当场死亡。
碾压小侯爷后,美貌端庄的萧郡主也有点受不住,面色微红地别开脸,也不晓得怎么脱口就……
余光瞥见淮纵比她还红的脸,扑通的小心脏缓了缓,稍松口气,忍不住蹙眉:莫非天天被淮纵喊着‘假正经,’一语成真了?
这还是淮纵首次想破头也接不住萧行的话。
她知道萧行在变着花样怼她,可这么香·艳的怼法,让人怎么好意思还击?
穿衣服的,还是不穿衣服的?这还用说吗,当然是——
“咳咳!”
淮纵没出息的被自己口水呛到了。
“……”
萧行眸光轻转透着怀疑:这傻子到底在想什么?
“我……”说时迟那时快,淮纵猛地住嘴,望着不远处得意嚣张的笑脸,瞳孔微缩:“桓决?”
怀里的东西散落一地,人越过萧行如离弦的箭冲出去!
一阵风荡过,眼前早没了淮纵的影,萧行一腔热血登时凉透,她刚才没听错,桓决。
淮纵喊的人,是桓决。
而桓决,又是谁呢?
是三年前笑着将香囊系在淮纵腰间,导致她和淮纵闹翻的少女。
等了片刻不见淮纵回来,萧行怒火烧到最旺,盯着画筒,看了眼流水淙淙的画桥河,半晌,疲惫地低下头。
她还是舍不得把方才倾尽心神所绘的三幅画毁掉。
她缓缓抬起头,冷笑:好个藕断丝连啊,好个薄情寡义的凛春侯!你为了旁人一次次把我抛下,当真以为我会一而再再而三等你?
休想!
唇角勾起冰冷嘲讽的弧度,萧行眼里怒火化作终年不化的玄冰,起身,头也不回离开画桥。
画童望着一地精贵物什,回过神追在身后大喊:“姑娘?姑娘!您东西落下了!”
热热闹闹的沐春节,萧行却没了游玩的心思,她心里忽然很空。
她知道那空虚从何而来。她等了淮纵三年,不曾想,等来一道决绝离去的背影。
她也知道自己该相信淮纵,可相信不代表不会难受啊。
孤身行走在人海,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唤,萧行回过头,在看清那人后,心底深处荡着说不出的失落。
华阳牵着林絮絮的手急急走过来,四下环顾,疑惑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淮纵呢?”
“别和我提她!”
华阳被好友冒着冷气的森然口吻惊得眼珠子瞪圆了:“不、不会又吵架了吧?”一起过沐春节都能吵起来?淮纵怎么做到的?
“郡主姐姐,不要难过,侯爷不在,我们陪你玩啊。”林絮絮天真可爱,笑起来时,那股单纯劲儿会令人想起养在山林的小白兔。
“本郡主才不会为那样的人难过。”萧行眉眼倦然:“你们要去哪玩?”
“姻缘树!郡主姐姐一起去吧!”
鸾城西边断崖旁生着一棵千年古树。
很多年前,有对恋人来到树下结缘,百年姻缘美满,为世人传颂。
渐渐的,这棵古树被人称作姻缘树,但凡有心求姻缘的男男女女都会来到姻缘树下,祈求一段百年不断的好姻缘。
远远的就能看到红丝带在风中飘扬。千年古树,名不虚传,交错伸展直欲蔓延苍穹的枝丫系着五颜六色的香囊。
站在树下,萧行感慨万千。
华阳和林絮絮是第一次来此地,但她不是。
早在五年前,她和淮纵便在古树留下了属于自己的香囊。
而香囊里,放着凡人对姻缘的渴求。
姻缘?她倏地冷笑,克制了一路的怒火在五脏六腑炸开:“来人,去把树上标号0521的香囊取下来。”
华阳被她突然地发作吓了一跳,赶紧带着林小姑娘跑来哄这位小祖宗。
姻缘树的香囊一旦挂上不能取下,凡人多有忌讳,但萧行要做的事,谁阻得了?
皇家侍卫办事极有效率,在守树人的指导下麻利的从最高的那截枝丫取下郡主要的香囊。
“咦?小九,这香囊是你的么?”华阳好奇道。
萧行指尖微颤地拆开香囊,一时无话。
就在刚才撕心裂肺的瞬间,她很想看看淮纵对姻缘的祈求。她清楚自己那枚香囊里装的是什么,如今,她想看看淮纵的。
五年前她们携手来到此处,五年后,萧行任性地拆开未婚夫的香囊。
看到香囊,她又忍不住想到那个名唤桓决的小美人。
小美人长成了大美人,一个照面就把她的人拐跑了。萧行眼里隐有火花噼里啪啦炸裂开。
华阳护着林小姑娘往后面倒退两步——太可怕了,淮纵到底做了什么惹得萧东陵一副把人生撕了的架势?杀气腾腾,简直如魔女降世!
而这气势只维持短短的几个呼吸,下一刻,杀气尽散。
华阳难以置信地眨眨眼,发生了什么?
她了解萧行脾气秉性,不敢在此时凑过去,省得遭了鱼池之灾。
气息瞬间温和下来的萧行,如敛去满身高傲的猫咪,她安静盯着一指宽的小纸条,红纸黑字,以极其秀美飘逸的字迹,明明白白写着某人赤露敞开的心意——
喜欢萧行,一辈子都不觉累。
淮纵……是在和她表白吗?
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