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袖断得隐秘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乌色鎏金

作者:乌色鎏金  录入:08-07

  谢华不知是从哪里回来,半边身子都被淋得透湿,头发也湿哒哒地黏在了脸上,可说是狼狈至极。但他却混没在意那么多,一张脸紧绷着,神情严肃焦急,手里攥着张纸步履匆匆地要往后院去,恰与谢琻走了个对面。
  谢华任兵部侍郎,谢家又在军队里势力深远,谢华常能提前私下接到一些加急军报。这本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可不知怎地,今日谢琻一见他便心里“腾”地一跳,劈手便拽住了他。
  谢华被他吓了一跳,脸色有些难看。不知是不是他多疑,如今看谢华的面孔在外面阴霭天色的映衬下,竟有几分慌乱。
  “出什么事了?”谢琻紧皱眉头问道。
  谢华扯回自己袖子,勉强笑道:“军部急报,没你的事情……”
  他越是遮掩,谢琻心中越是生疑。平日里有了什么事,只要谢琻开口问,谢华必是知无不言,今日怎么反倒躲躲藏藏了起来?
  “是什么事?”他加重语气追问道。
  谢华烦躁了起来,怒道:“军机大事,不该你知道的我怎能告诉你?别耽误我正事,赶紧滚开!”
  “谢明安!你今日要不说我就不让开!”谢琻大怒道,“若真是军机密报,你能就这么捏在手里招摇过市?你此时躲躲藏藏的,分明有鬼!”
  谢华咬牙去推他:“懒得与你说那么多,赶紧让开——”
  谢琻用肩膀顶着他寸步不让:“你不说就休想走——”
  兄弟俩人卯着劲儿,一边彼此大骂,一边在大厅里如斗牛般地顶了起来。路过的下人哪儿见过这场面,都吓得躲得远远的,遥遥地探头来看。
  谢华几次脱身想走都不成,又被这小子攮了回来,最后踉跄几步终于失声低吼道:“好了好了,我说还不成么!”
  谢琻一把推开他,喘道:“快说!”
  谢华语气急速道:“达日阿赤反了。公主仪驾行至边境汭河岸边,不见结亲队伍却被一精装部队伏击。有精兵护着,公主得脱,此时正一路讨回应州。平城王被俘,下落不明。”
  厅外的暴雨和冰雹还在咆哮着宣泄。
  苍芎暗无天日。
  谢琻的脑袋像被千钧的巨锤兜头抡了一下,眼前犯花,双耳翁明。他怔怔地,脚步踉跄着小退了一步,随即猛地转身下意识地便要向外奔去。
  谢华从后面扑上来一把勒住了他的脖子,厉声喝问:“干什么去!”
  “放开我!”谢琻怒吼,“我要去找——”
  “找沈梒?!”谢华破口大骂,“我他妈就知道告诉你了没好事儿!沈梒现在已经被召入宫中,你是有三头六臂还是通天能耐,无召便想闯宫?!你要造反吗!”
  “你管我!我自有办法!”
  “你有个狗屁办法!”谢华用力踹了他一脚,“沈梒不过是区区侍郎,就算问责也问不到他的头上!你现在给我冷静下来,别忘了你是谢家人!你一个冲动,还要不要我和老爹活命了?!”
  谢琻猩红着眼睛,奋力想推开二哥,可方才的力量却正一丝丝流逝。他手脚酸软,仿佛是将要溺水的人,灭顶的恐慌不安和绝望正在将他淹没。
  沈梒……沈梒……
  现在宫中的沈梒,究竟在做什么?
  ————
  在这四方的京城之中,帝王将相顶上坐,贫民百姓脚下爬,有人金红玉翠钟鸣鼎食,便有人箪食瓢饮家徒四壁。在这五步之内皆是不公的地方,恐怕唯有天降的雨水才能公正不倚地同时砸着帝王的殿宇和贫民的寒舍。
  乾清宫西侧的昭仁殿烛火通明,寂静无声。斜风寒气自殿门窗扉之缝隙泄入,吹得灯火摇曳,忽亮忽暗、诡秘不定。
  翠寒玉的棋盘被掀翻的时候,摔在金砖地面上断为了两截,黑白两色的玉石棋子更是撒了一地。早在洪武帝劈手打翻棋盘的时候一殿的宫女侍从便都吓得纷纷跪了下来,此时一盏茶时间过去了,众人无一敢动。
  殿内死寂一般,更衬得外面狂风暴雨大作,仿若有上古凶兽盘踞云端,为凶作恶。
  神龙一怒,浮尸万里。混沌疑初判,洪荒道若始分。
  沈梒以额贴地,跪于皇座之下,躬身一动不动。以桐油刷缝的金砖被日久打磨,光滑得犹如墨玉一般。此时雨天的寒气和潮凉正顺着这地砖,一寸寸侵入他的双手、双足和额顶,让他整个人仿佛沉于一片极寒的冰潭。
  无人敢去看那皇座之上的真龙怒容。
  良久,终于听一道低沉如龙吟的声音幽幽地从皇座顶端飘了下来:“人还没来?”
  众人不约而同一个瑟缩,有內侍出来兢兢战战道:“回皇上,已经通传了几位大人,但恐是这雨天路不好走,耽搁了——”
  “再去催!”怒吼伴随着殿外的万钧雷霆霹雳而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外终于响起一串慌乱急促的脚步声,几个内阁大臣携着半身湿凉的水气跌跌撞撞地入了昭仪殿内。他们虽都在官服外披了蓑衣,却怎奈雨势实在太大,领口袖圈衣摆处还是嘀嗒着雨水,狼狈至极。
  几人拜倒在地,口称万岁,内阁辅臣陈为谨打着磕巴道:“请皇、皇上赎臣等御前失仪之罪——”
  话未说完,便批头被一本折子砸在了头顶。
  “看看。”座上的洪武帝似怒极反笑,“好好看看,再告诉朕,什么是真正的御前失仪。”
  陈为谨胆小,被砸了后吓得趴在地上不敢抬头。还是李陈辅率先伸手拾起了地上的奏折,展开迅速念毕,又转手交给了旁边的刘凌。
  不消片刻功夫,几位大臣皆已阅读完毕。
  此时却听洪武帝幽幽的声音响起,仿佛是那利刃擦着磨刀石般的诛心刺耳:“达日阿赤狼子野心,辱朕皇女,俘朕皇叔,杀朕兵将。我中原金玉铺路、红妆翠顶、宝屏开道,不远万里将堂堂金枝玉叶的大国公主送去那弹丸蛮族,竟换来的是这般的后果。而朕满朝文武,竟无一人能堪透他们的狼子野心,你们几个竟还在为湿了衣服而满口失仪……朕今天就问问你们,身为臣子,究竟什么叫失仪?!究竟什么叫失仪!”
  说道最后洪武帝已勃然大怒,重击御案三掌,咆哮之声振聋发聩,骇得众人瑟瑟失语。
  其实洪武帝的这话是太过了些。当日达日阿赤前来求和,起码有一半的文武是持反对意见的。便是单看这内阁,便有次辅刘凌和辅臣吴丹旭曾上疏劝诫过洪武帝要慎重考虑和亲之事。
  但此时皇上发怒,又有谁敢站出来反驳?只好通通趴在地上,缄默无声。
  洪武帝极怒吼过,粗喘了片刻,渐渐平复了点心绪。他持起茶杯喝了口,冷冷地点道:“李陈辅,你说说罢。当日乌日更达濑来朝之时,以你为首的一帮人是极力主张议和的,连上疏劝朕和亲的沈梒也是你的门生。你来说说,究竟是怎么想的?”
  李陈辅一眼都没有看跪在旁边的沈梒,此时连忙俯身,颤声道:“臣该死,私以为若能与达日阿赤结盟共抗土馍忠,便能以逸待劳、不费一兵一卒平定北疆。是臣等昏庸无能,竟没看透达日阿赤狼子野心,胆敢始乱终弃,经酿成此等后果,皆是臣等之错,请皇上责罚!”
  洪武帝怒道:“如今再说这些,有什么用?朕再怎么责罚你,也还不回朕的皇叔公主,和我泱泱大国丢了的脸面!”
  李陈辅只是连声请罪。
  刘凌在心中叹了口气,他虽身为世家,却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落井下石,便出言劝道:“皇上说得及是,大错已酿,不如待想出补救之法后再行问责。”
  洪武帝余怒未消,手捏拳头坐着,没有说话。
  然而此时一直没说话的吴丹旭,却慢吞吞地开口了:“只是不知达日阿赤叛乱,是早有预谋,还是临时起意。”
  刘凌心里一沉——他不落井下石,便有别人等着这这活儿呢。
  洪武帝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丹旭缓缓道:“臣只是在想,达日阿赤若是临时起意,又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前来提亲后再临时反悔?而若是早有预谋,便好解释了——这些狡猾狼子或许早已与土馍忠暗中结盟,这一招不仅打了咱们的脸面,还可以我中原公主为投名状,向旧主子表明忠心。”
  洪武帝脸色越发难看了几分。
  李陈辅看了一眼吴丹旭:“之前达日阿赤前来投诚,也交了不少朝贡,诚意还是有的,若说他们全然是背心而来,未免有失公允……此时真相未明,你我猜测也是无用,当务之急还是应想应对之策。”
  吴丹旭狡猾道:“事到如今,元辅竟还在为那些贼子开脱?臣本不愿说,但据悉达日阿赤之使来京之时,曾私下与元辅爱徒沈良青会面,不知二人当时究竟说了什么——”
  “吴丹旭!”李陈辅脸上终于显了怒色,咬牙道,“信口雌黄,你竟敢在这时候——”
  “都住口!”洪武帝忽然暴喝一声。
  龙威震怒的帝王从御座上“腾”地站起,如困兽般大步来回走了两圈,众人俯低身子无一人敢说话,一时间只听死寂的大殿内回荡着暴躁极怒的脚步声。
  最后,洪武帝的脚步停在了沈梒的面前。
  夹着冰寒的声音自沈梒头顶飘下,一字一句地问道:“沈梒,你可有私下,与乌日更达濑会面?”
  沈梒沉默半晌,将额头贴上伏地的手背,答道:“确有其事。”
  “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一一讲来。”
  沈梒低声,将那日乌日更达濑所说的话,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
  听到最后,吴丹旭不可置信地笑了起来,奇道:“所以乌日更达濑说自己无法继承汗位且生不出子嗣的原因,是因他喜好男色?这么荒唐的理由,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相信?沈大人,偏偏你信了,难道是因为……”
  他没有说完,反而意味深长地哼笑了两声,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刘凌插言道:“但的确有探子来报,说乌日更达濑在达日阿赤部族中的声望的确不高。”
  “但是因他喜好男色么?恐怕不是吧?”吴丹旭反问道,“正因他声望不高,所以才更需一张投名状,才能博取族人和土馍忠的信任。此等事情,元辅和沈大人难道没有想到?”
  “臣虽已想到,但——”
  “够了。”洪武帝阴恻恻地道。
  无人再敢说话。此时却洪武帝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梒,微眯目光中闪烁着无情的寒意与警惕。
  “沈梒,”他问,“你还有何话可说?”
  还有何话可说?
  沈梒垂头闭目,嘴角微微抿了起来。
  其实还有很多话可讲。比如他的猜测,他的谋划,他的怀疑,和他的忠心。或许可以找到人为他作见证,证明他与乌日更达濑会面之时,并无隐秘逾矩的作为;或许也可翻出他写得奏疏,里面虽写了他支持议和之事,却也表明了他的忧虑,他不过是一小小侍郎,并无权左右此等的朝廷大事……
  然而最后,这些话沈梒却都没有讲。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缓缓垂眸直起身,将头顶的乌纱顶戴摘下放在一边,复再次端正而矜雅地叩倒在这冰凉的乌金殿砖之上。
  一如六年前的那个春日,他金榜题名,迎着旭凤朝阳穿过太和殿丹陛,拜于御座之前。
  往来浮沉,欲权宦海,他在这宫墙殿堂内走了尚不足十年,却已双腿泥泞,两袖湿沉。原来寒窗时曾想的清风朗月,竟已是一生中最鲜衣怒马的幻梦。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臣,无可辩驳。”
  他低低地,说道。


第66章 归野
  达日阿赤反叛的消息与这十月雹子一同铺天盖地砸在京城之内,仿若一股寒流,彻底带走了秋末最后的些许余热,将整个人间逼入了寒冬。
  对许多人来讲,达日阿赤谋反并不令人意外。当日议和之时,便有许多人对此事心存疑虑,此刻的消息不过是印证了他们心中的猜想。虽说达日阿赤与土馍忠联手的确令人头痛,但中原国富力强,若真打起来也并不畏惧这些草原番邦。
  然而真正令若有人吃惊的,是礼部侍郎沈梒竟因此事被摘除顶戴、下狱待审。
  说起来这位侍郎大人可是位传奇人物。自洪武二十三年摘得状元后,便平步青云、一举跃升为皇帝近臣之后便圣宠不衰,仿佛无论怎样的朝局风浪都打不翻这位天纵之才。无数双眼睛看着他扛过了邝氏之乱、挺过了北方战役、熬过了流言之祸,不知有多少人心里盼着他摔跟头,却都一直无法如愿。
  却谁知,这颗才初绽光芒的权臣新星,却在此时骤然陨落。
  大部分人半是叹惋半是幸灾乐祸,却唯有少数知道内情的人知道沈梒下狱的事情并不简单。
  照理说达日阿赤叛乱此等大事,无论再怎么追责也追不到沈梒一个侍郎头上。可偏偏问题就出在,在议和前夕,沈梒私自与达日阿赤的使者乌日更达濑见面,且无人知道他们谈论了什么。
  这事说小了,可以判沈梒一个“玩忽职守、懈怠渎职”;说大了,却能牵扯到“通敌叛国”。而这通敌,又是在谁的授意之下,又有谁知情,其中涉及人员到底有多少,这些全部是文章。
  如今正是寒贵之争如火如荼的阶段,沈梒这事究竟该怎么判,直接牵扯到了两派的纷争。沈梒被下狱之后,洪武帝虽着令三司会审,但这怎么审、怎么判却又得看洪武帝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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