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眸光不经意间对上,少年舔了舔唇角,朝他露出了一个近乎于挑衅的微笑。
与生俱来的危机感让凤凌轩瞬间警惕,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如果是原型,恐怕他全身的毛都已经跟着炸了。
季星眠极敏锐地回头,“你做什么?”
“我……”凤凌轩刚想把方才的事情说出来,但等他定睛一看,却见那少年已经换了个表情,神情无辜又茫然,仔细观察似乎还有些怯怯,察觉到他看过去,还收紧手臂向后缩了缩。
若不是记忆做不得假,凤凌轩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刚才对人做了什么。
黑心莲,棋逢对手了!
眼看季星眠眼底的疑色越来越重,凤凌轩只好道:“没什么,刚才感觉到那边似乎有点动静,现在看过去又没有了,可能是我感觉错了。”
他指的是斜方向的位置,所幸刚才真的有一阵风刮过,使得他的话也不至于完全不可信。
季星眠放出神识过去感应一番,片刻后毫无所获地收回来。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继续朝前走,
但凤凌轩从他周身的灵力波动也能感觉到他并没有完全放松警惕,甚至有意无意地把自己也防备上了,偏偏他还无从解释。
用脚想凤凌轩也知道自己如果把刚才的事情说出来,季星眠一定会认为他是在挑拨离间。
白莲花也是要讲基本法的,季星眠跟他们二人的关系。孰远孰近简直不要太明显。
换做凤凌轩自己,恐怕也会下意识选择相信身边的人。凤凌轩略微郁闷地跟上去,抬头便见那少年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轻蔑,似乎还有一点遗憾。
凤凌轩:“……”
不用多想,凤凌轩也知道那眼神是对一次没能解决掉他的可惜。
作为经常挖坑给别人跳的人,他对那眼神再了解不过了。难怪他这次出门前大祭司让他多带点平心静气的茶叶,原来都是有迹可循的。
三人在一处关灌木丛附近停住,这里离光团还尚有些距离,但以修者的目力已经足够看到那边。
季星眠把背上的人放下,拨开草叶看了一眼,微微蹙眉道:“只有四个。”
只见数丈外的树下站着四个人,眼神呆滞,一人一个方位地守着一个约三人宽的洞口,洞口上不时有灵光流转,显然是被下了禁制。
洞口周围的草丛都被提前清理过,没有半点能藏人的地方,想要过去的话,就势必会被那四人发现。至于剩下那个人,不用说也知道是在那洞口里了。
季星眠预估了一下距离,正要上前,凤凌轩却突然拉了他一下,“等等。”
“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能解开那禁制吗?”凤凌轩问。
季星眠大致算了一下,点头道:“可以。”
“那就好。”凤凌轩不知从哪摸出来一个玉制的盒子,掀开盖子放到地上,“玉溪虫在距离近的时候能互相感应,你杀了这四个,底下那个也会察觉到,我们用这个。”
那盒子里乍一看空无一物,仔细辨别过去,却又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季星眠仔细辨认了一番才认出来,那是几只极其细小的虫子,因为身体太小,又会根据周围的环境调整身体颜色,才会让人觉得是一个空盒子。
“这也是大祭司给的?”季星眠问。
凤凌轩“嗯”了一声,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目光随着虫子移动,唇瓣不时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
既是妖族秘术,季星眠便没有再窥探,转头去看封无昼的情况,确认他脸上的红痕开始消退,才将目光重新投回去。
这一会儿功夫,场上四人的状态也有了些改变,原本呆滞的目光似乎多了些茫然和迟疑,排着队向外走去。
凤凌轩控制着他们走进密林的瞬间收回目光,轻声道:“走!”
三人悄无声息地从灌木中出去,凤凌轩先来到洞边,季星眠拉着封无昼慢一步过来,蹲下身观察片刻,手上便开始了动作。
他手速极快,翻转间几乎有了残影。凤凌轩只觉自己压根没看清他的动作,季星眠便已经把禁制破开了个一人宽的入口,抬了抬下巴示意道:“进去。”
三人分前后进去,洞口的禁制在他们进入后迅速恢复原状。季星眠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左手抚上一旁的石壁,微不可察地轻轻蹙眉,神色多了几分异样。
凤凌轩还在研究别的,一时没注意到他。封无昼在衣袖地遮掩下悄悄勾住他的手指,目光关切。
季星眠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拉着他朝里走。
“诶?”凤凌轩犹豫了一下才追上来,低声道:“你不怕这里有什么阵法吗?”
“我知道。”季星眠道:“你跟着我走。”
凤凌轩欲言又止,到底没说出来,落后几步跟着他。随着逐渐深入,他渐渐也发现几分门道,季星眠并不是随意乱走,而是循着某种说不出的规律。
因为被缩小的缘故,这条道路对他们来说显得无比漫长,但相应的,安全的范围也就会扩大。季星眠时而在原地停留,时而向后重走,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原本幽暗的洞府像是乍然多了光源,整个亮堂起来。
凤凌轩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们是换了一处地方,原本的洞口竟然是一条假路!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禁多了几分后怕,看向季星眠的目光也就更多几分探究。
季星眠才没空管他心里怎么想,事实上他现在的心情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平静,呼吸微急,脚步也比平常更快了些。
周围明明亮如白昼,季星眠却觉得自己仿佛是在黑夜中行走,不断有深入骨髓的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刺得他浑身发疼。
他轻咬着舌尖,尽量用痛觉保持清醒,没自觉自己和封无昼的交握的手在轻微颤抖,越收越紧,甚至已经在对方手上明显的指痕。
封无昼像是觉不出痛般任他拉着,看着他的目光流露出些许担忧。但扫到身后跟着的人,封无昼的脸上又多了一点显而易见的嫌弃。
凤族有涅槃重生的天赋技能,虽然后面这人只继承了一半的血脉,但有大祭司保他,难免会藏有一点别的保命手段。
他还不宜暴露身份,至少不能是在这里。
犹豫片刻,封无昼到底还是暂时打消了动手的念头,但季星眠的情况却是不能再拖下去。封无昼当机立断,空着的那只手藏进袖中,指尖舒展,悄无声息地放出一缕黑气,融进了周围的环境里。
像是水面荡出涟漪,原本的画面被波纹搅碎,重归于静时,已经换了另一副画面。
封无昼睁开眼睛,本能想活动两下手脚,耳边却听见一阵金属碰撞的脆响。他意识到哪里不对,低头看去,瞬间默然。
他身上盖着一条明黄色的锦被,被面绣着繁复的图纹,华丽至极。掀开锦被,便能看到一条细细的金链,不偏不倚,正缠在他的右脚。
似乎怕他挣扎时弄伤自己,里面还裹了几层厚厚的绒布。金链顺着床铺延伸,一直没入到墙角。
室内燃着熏香,地上还铺着厚重的地毯,只是屋内并没有太多的装饰,多少显得有些空荡。封无昼环顾一圈,终于认出了房间的摆设。
这是季星眠前世继位后住的寝殿。
封无昼用手拉了拉那条金链,没控制住地低笑出声。师兄的梦,竟然这么刺激的吗?
第26章
先前被封无昼放出的魔气能够搅动潜藏在人心底最深处的执念和欲望,换言而之便是心魔。
他本想借着魔气分隔开季星眠与凤凌轩二人,在着手解决季星眠身上的问题,却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意外之喜”。
金链……寝殿……师兄这是想金屋藏娇吗?
封无昼活动了两下手腕,欣然接受了这个设定,起身下床,拖着链条在房间里四处晃了晃。
按照他原本的想法,他应当是像上次把季星眠拖入梦中时一样,借着季星眠梦里的背景捏造一个身份再融入进去。但季星眠的本能意识构造梦境时却给他安了个身份,便导致封无昼入侵幻境时直接被拖了进来。
也算是给他省了些功夫。
链条很长,轻若无物,活动起来完全不受影响。偶尔纠缠到一起时会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和跟地毯的摩擦声混在一起,倒也不算刺耳。
只是如果被捆着的人是师兄的话,封无昼觉得他大概会更喜欢听这声音的。
房间里的摆设很空,书桌和架子上也没有什么标志性的书信和物件。封无昼略微猜测了几个幻境可能处于的时间点,正准备探出神识和外面的情况验证一番,便听到一阵脚步声。
是朝他这里来的。
封无昼抬头,恰好撞见季星眠推门进来。对方似乎没想到他已经醒了,下意识把右手的剑藏在身后,很快收了起来。
“无昼。”季星眠叫了他一声,反手合上门朝他走过来,声音很轻,“怎么这就醒了?”
随着距离渐近,封无昼也看清了他眉心间若隐若现的血印,心下微沉。
室外涌入的风冲淡了房间里浓厚的熏香,也带进来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封无昼敏锐地嗅出了那血气的来源,是从季星眠身上带过来的。
师兄杀了人,而且还不止一个。
在心魔幻境里动杀念是非常危险的事情,这代表季星眠有很大概率已经迷失在里面,以为自己当真生活在这幻境里。
那这段幻境的背景是……封无昼脑海里飞快地排除几个时间点,最终选定一个,试探性地开口,“师兄……”
他故意装得欲言又止,手足无措,“外面怎么样了,那些人……”
“外面没事。”季星眠语气强硬地打断他,似乎觉得不妥,又放缓了一些,扶着他的肩膀轻声问,“外面很好,倒是你,身上还疼吗?”
这问题还真是有够引人遐想,封无昼心底生出一丝微妙的情绪,控制着没表露出来,琢磨着维持自己前世习惯的语气摇了摇头,“已经没事了。”
这话并未使得季星眠完全放心,伸手摸了他的脉象,又输了点灵力给他,才终于松开手。
封无昼乖顺地任他检查,抓紧时间回忆了一下前世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如果他猜的没错的话,这应当是季星眠二十五岁刚被召回皇城的时候。
因为秦黎死得蹊跷,季星眠整日整夜地忙着调查当年的事情,无形之中得罪了许多人。更何况他一个王府世子身份却被拿到了传位诏书,怎么都让人眼红得紧。
原本以国师的威望,季星眠怎么都不至于被太过为难,但也不知是存心锻炼他还是怎么,国师有意无意地放任了他人的对季星眠的刁难,也就导致了季星眠在皇城中越来越孤立无援。
封无昼当时是跟着季星眠一起回来的,他那个时候不与人亲近,旁人不清楚他的身份,又见他常与季星眠一起出行,便将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
那些人找了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来堵他,污言秽语说了一堆,原本只是来挑衅他趁机打探口风,但却误打误撞踩中了他的痛脚,说他与季星眠有染。
封无昼当时毕竟年纪小,猛然被戳破心思,一时慌乱,生怕这话被季星眠听到对他失望,冲动之下就动了手。
后面的情景封无昼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他杀红了眼,等再恢复清醒的时候,已经被封了灵脉关在国师府的地牢。
而在季星眠的这个心魔幻境里,他却是在季星眠的寝殿里醒过来的。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季星眠进来后做了什么,再联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也就不难猜了。
回忆起当年的事情,封无昼也顺势反思了一下自己。当时年纪太小,冲动之下才中了那人的圈套,若是换了现在,他自然能有千百种办法让那些人说不出话来。
只可惜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即便是重生也不可能完全一样,幻境从它产生的那一刻起便是假的,他不能让季星眠继续沉溺下去。
封无昼定下心神,轻声叫道:“师兄。”他踢了踢脚边的金链,装作忐忑不安的模样,“这个……这是什么?”
“这是……”季星眠迟疑片刻,握着他的手微微收紧,垂下眼睫避开他的目光,“这是深海陨铁,有助加快灵力吸收,你先前受了内伤,戴着这个比较能恢复更快。”
封无昼:“……”
若不是他后来离开季星眠后闲得无聊也学了点阵法方面的东西,怕就真要让季星眠给糊弄过去了。
深海陨铁是有助恢复灵力没错,但他脚上这条链子却加刻了几个繁复的阵法,乍一看是加快灵力恢复的,但和这座寝殿上的法阵组合在一起,便成了一座固若金汤的囚笼。外进不来里出不去,当真是应了那句金屋藏娇了。
封无昼一时间有些啼笑皆非,知道季星眠暂时是不会解开链子放他出去了,便不再提这事,拉着人坐在榻边,扯开话题聊了些别的。
以往二人都不是多话的性格,但封无昼现在比以前要善谈得许多,也会聪明地利用一点外界因素来藏着这点不同。
是以在现在的季星眠眼里,封无昼就是被先前的事情吓到了,才会不自觉的话多,想要拉着他多陪一会儿。
天色愈晚,外界静悄悄地无人打扰。封无昼适时地显露出一点困意,揉了揉眼睛,拉着季星眠的袖子期期艾艾地开口,“师兄……你今晚还出去吗?”
为了调查秦黎的死因,季星眠近日里都是神出鬼没,也正是因此才让那些人寻到封无昼落单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