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数还在活动商贩也都懒洋洋的,容易受寒的老人孩子也不再会经常出门,行人也三三两两,并不复以往的熙熙攘攘,显得有些萧条。
这般景致实在也无甚好看,赵易安只当洛星河是坐腻了马车,闲不住,便由着他闲逛。
他们沉默的并排走着,赵易安的手微微一热,接触到了身边另一个人的体温,他微微一愣,抬眼去看洛星河。
洛星河神情自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的继续走着,手上动作却没停,他勾了勾赵易安小指上的红线,不知做了什么手脚,那红线的另一头便微微发沉,被拴上了什么。
然后那只手便与他十指交叉的扣在了一起,换做以往,赵易安约莫会忌讳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牵手的亲密举止,他们两个男人这样做着实怪异,也不知旁人会怎么看。
但经历了这么许多,他反倒是放下了这等自我束缚的芥蒂,反正无论他如何行事,若旁人要对他指指点点,便总也少不了闲话。这些“污点”从来都不是长在他身上的,而是生在看他的人的眼里的。
他一直没问那红线的事,此时便抬起手想要一探究竟,洛星河却不许,死死的扣着他的手,怎么也不让他抬起来细瞧。
他抓紧了赵易安的手,走得靠前,凶巴巴的数落道:“上次庙会你不肯陪我,现在在这里陪我走走怎么了!”
赵易安微微一愣,却只能看见有些泛红的耳尖,他很快想起了手上的红绳来自何处:那天洛星河拉着他去镇上时,恰逢月老庙的庙会,街上的人川流不息、出双入对,手上便交缠着这样的红绳。
而自己当时心事重重,与洛星河分道扬镳后就转身踏入了当铺,对这热闹喜气的氛围无暇顾及,也无动于衷。
他万万没想到,洛星河竟也会如那些心思萌动的男女一样去月老庙求得这红线,甚至留存至今,或许那天的日子也是他特意挑选的……
但他自己当时却全然不知洛星河的心情,洛星河看见他去当铺,还误以为他要将那玉典当,一下午都没有回来,醉酒后还哭着向自己撒泼。
洛星河幼稚又笨拙,就连牵手这样的小事都无法坦率,他的心思和情愫总是隐藏在否定的言语下,叫他患得患失的猜想揣测。
那日他手中握着求来的红绳,一心想着与自己和好,却远远看见自己踏入当铺时,是怎样的心情呢?
赵易安回想起那晚洛星河的眼泪和乞求的话,终于后知后觉的感到了憋闷和愧疚,反手便也扣紧了洛星河的手。
他们两个男人牵着手格外显眼,更何况洛星河的容貌还如此出众,那些以往会让赵易安如芒在背的异样目光,现在他竟已经统统都不在意了。
“算你识相!”洛星河哼声道。
察觉到他虽极力克制,不表现出来,却隐隐雀跃的情绪,赵易安的心里一片柔软。
街上空空荡荡,远不及那日庙会的热闹繁华、喜气洋洋,但他们都并不在意。
礼物所承载的心意远比价值更重要,这样几文钱都不值的廉价的红绳,却能如有神助的通过交扣的手指,埋入心间,将两颗心都缠绕在一起。
洛星河虽竭力装作不在意,但眉梢眼角的得色却是骗不了人的,赵易安知道他高兴,也由着他带自己乱转。尽管这即将入冬的时节,城里实在无甚好看的,但有了身边之人的温度,就连满目萧条,都不逊于良辰美景。
天色渐晚,他们找到落脚的客栈,入了屋后,洛星河才恋恋不舍的松了手。
赵易安见他这般模样,便拉着他的手,将那红绳解下,在不拆开那同心结的前提下,将两段红绳编织在一起,塞进了洛星河手心里。
他师傅从小便教过他编织草蚂蚱之类的活计,这样的事他做起来驾轻就熟,不费吹灰之力。以前他还会给编给村里一些不怕他的孩子,逗他们开心,只是后来不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现在若能逗得洛星河高兴,也是极好的。
“你还会编这个啊?”洛星河佯装不在乎,余光却总落在手里的红绳上。
这般口是心非的洛星河就像是话本里任性刁蛮的大小姐,虽然通常这样善妒又恶毒的角色都是反派,但也不妨碍赵易安觉得此时的他颇为幼稚可爱,忍不住像对孩子一样,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谁让你摸的!”洛星河佯怒的抓住了他的手,却舍不得挥开,反倒又握住了他的手腕,指腹摩挲着他的肌肤。
赵易安心情虽好,却也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开,让自己收拾一下屋里的东西。
即使情投意合,他也不是个多粘人的情人,两人相处间,确实还是洛星河要更粘人得多。以往赵易安外出干农活,他也总闲不住,非得跟去田里怂恿他偷懒罢工,甚至将人拉到废弃仓库,一逞兽欲。
现在他也不愿放手,踟躇了好一阵,才支支吾吾又小心翼翼的道:“我给你的玉,你现在愿意收了吗?”
赵易安立刻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今天的一切在洛星河心里可能就是对庙会那日的矫正,尽管迟了好几个月,也不再有当日那样的气氛,但这月老庙里求得红线终究拴上了彼此的手指。
这一切就好像是时光倒流,曾经的选择被刻意重现,再次摊开在他的面前。
他发现,即使面对再多的误会和矛盾,洛星河也都不曾退却,他会生气、会伤心、会不甘,但却从没想过放弃自己的感情,这点上,他完全自愧不如。
或许洛星河的心意从最初就没有变过,他明明早就将如此贵重的东西都塞给了自己,却偏要说是“狗牌”,别扭至极的性格导致这一切都矛盾重重。
赵易安回忆起这大半年来围绕着这“狗牌”而产生的误会纠葛,只觉得哭笑不得。
他不想再令洛星河伤心不安、患得患失,如果现在再让他重新选择……
赵易安点了点头,触及洛星河骤然亮起的眼眸,他忍不住嘴角微弯,牵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可思及那玉的价值,他翻开洛星河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写道:但我没有什么能给你。
“谁要你的东西了!”洛星河反握住他的手,恨铁不成钢的数落道,“你不会把自己送给我吗?!”
赵易安若有所思的答道:有点亏。
“哪里亏了!”洛星河气道,“我不也……”
他的话被赵易安堵在了亲吻之间,洛星河诧异过后,心跳加速,脸颊也微微泛红,这个本该浅尝即止的吻很快就发展成了缠绵缱绻的深吻,糅成了一室的浓情蜜意。
第51章 八卦
回神医谷的路途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若要快马加鞭的赶路,估计七八日即可抵达,可若是像洛星河这般拖拖拉拉,到哪都要看看风景,三天两头给八楞放假,再加上马车本就比单独骑行要慢,于是这回程的路途硬生生被他磨蹭了快一个月。
在这相对闭塞的马车里,一个月的时间旖旎模糊又转瞬即逝,赵易安有时候甚至日夜不分,即使天气转凉,他也洛星河搂着窝在毛茸茸的毯子里,赤身裸体的交缠在一起。
除了偶尔看书,以及听洛星河考问八楞,他几乎什么都没想,也没什么可上心的事,很是轻松。洛星河也不遑多让,他们几乎也什么都没干,却也什么都干了。
这般荒淫无度的时光,仿佛整个世间都只余下了彼此的温度,实在是堕落至极,又令人欲罢不能。
洛星雨不似八楞这般憨傻无知,早已受不了洛星河春情萌动又小人得志的得意嘴脸,见到他这幅春风得意的模样便几欲作呕,索性眼不见为净,确认赵易安的身体并无大碍后,便自行赶路,先回了神医谷。
而真正归心似箭的八楞则只能哭丧着脸,每日被师傅捉着背书,开并不想要的小灶,还伴随着言语羞辱。
不过他倒是也和这“师娘”熟悉了不少,赵易安手巧,八楞带回来的杂草他都能给编个草蚂蚱给他玩,木枝也能简单雕成些有趣的小玩意,也算是给他解个闷。
八楞在神医谷里哪有能这样带他玩的师兄师姐?那些师兄师姐们成天弄得最多的就是药草,口味重的,如忍冬之流,隔三差五的还去后厨开只猪来看,回来还非得送他拳头大的颗血淋淋的猪心,让他研究这心的构造。
与那些鲜血淋漓的“礼物”相比,这朴实无华的草蚂蚱简直弥足珍贵!
是以,即使这“师娘”不会说话,他也更愿意同“师娘”打交道,一口一个“赵哥”喊得欢腾。
赵易安并不讨厌孩子,但村里的孩子大多也都受父母影响,并不会靠近他,许多人光是知道他怪异的身体就要对他退避三舍了,但八楞好像全然不在意。他明明知道自己身为男人,身姿怪异还怀了身孕,竟半点不觉得奇怪吗?
面对他的疑惑,八楞满不在意的回答:“赵哥,这事搁外头确实不常有,但上神医谷求医的人中奇怪的人多了去了。之前就有男人瞒着家人偷偷上门求医,本来是谷里的师兄去问诊,诊着诊着便转到师姐们那去了,听说是个在外风流,结果不小心怀了身孕的双儿。”
可后面的事八楞也不清楚了,见赵易安一副好奇的模样,洛星河便凑了过来,揽住了他的肩,补充道:“那双儿与你一样可以怀孕,与男人行房多了,自然就珠胎暗结。双儿的体质特殊,比一般女子更不适合落胎,他家大业大,索性将那风流的对象当做女子娶进了门,听说是个颇有才情的清倌。”
“啊!”这么一说,八楞倒也想起来了这事,“是不是之前来医馆里闹过一阵,还男扮女装混入女医馆的那人!”
洛星河点了点头,八楞叹道:“当时他找我问路,我还当他是来求医的女子,傻乎乎的指了路。”
洛星河一巴掌呼在他的脑袋上:“蠢货!若是指着你看门,恐怕医馆被买了都不知道!”
“唔!”八楞抱着脑袋委屈的说,“但他真的长得漂亮又像个女人啊!”
“神医谷里待了这么多年,竟还连个男女都辨不出!”洛星河戳着他的脑门数落,“若是你的师姐们都像你这样,这女医馆哪还能开得起来?”
同样茫然的还有赵易安,他看着洛星河那张精致白皙的脸,心道:若是洛星河男扮女装,他还真未必能看出来。
洛星河察觉到他的目光,回望了过去,他对自己的容貌心中有数,很轻易的就能猜到赵易安在想什么:“男女在容貌、骨骼、形体上都差异显著,普通人或许会被皮相所惑,辨识不出,但医者一眼便能识破这些伪装。”
“你若也想学……”他凑到赵易安的耳边低声道,“我晚上可以慢、慢、教、你。”
赵易安耳根被他呼出的热气熏红,好在八楞傻乎乎的完全没有察觉两人之间的猫腻,他被打开了话匣子,兴致勃勃的换了个话题又道:“还有之前也有人来求医,非要求让男人产乳生子的药物,男子产乳的药,谷里早有了,但生子就是天方夜谭了,那人好像还是个什么……王?还是侯爷?”
“是睿王,皇帝的胞弟。”洛星河嫌弃道,“你这脑瓜,听个八卦都记不住?”
八楞连忙溜须拍马道:“我记得、我记得,忍冬师兄怎么也搞不定,最后还是师傅出马打发的!”
赵易安好奇的在他手上问:所以真有药?
“不可说其有,亦不可说其无。”洛星河道,“古籍上有提及某些出世仙境即有此物,但这类传说终归虚无缥缈,即使我如实相告,常人穷尽一生也未必能寻到。”
“就是不可能的嘛!”八楞道,“除非是像赵哥这样的双儿,不然哪能无中生有的长出孕育子嗣的器官?”
“这睿王为得这几句话,非得见师傅一面,平白浪费了百两黄金,真是人傻钱多。”八楞咂舌道,“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就是为了见师傅而来的了。”
见赵易安不解,八楞这嘴跟倒豆子似的,什么都往外说:“赵哥,你别看师傅嘴这么毒,可别人不知道啊,见到师傅就跟丢了魂儿似的男男女女大有人在!还有专门为了见师傅一掷千金的!”
赵易安看着洛星河这般相貌,倒也不难想象这种情况。洛星河不置可否,神情颇有些得意的看着他,就差没说:外头为了见我一掷千金的人多得是,你看看自己捡了多大便宜!
他要是有尾巴,这会儿肯定都翘得老高了。
赵易安瞧着好笑,心里也纳闷,洛星河这般才貌,又有这么多追求者,为何竟会瞧上自己呢?
八楞这吹嘘还没完:“这种人师傅一概不见的,不止师傅,也有些非要见女医馆里女医的登徒子,那些实在过分的,通常他们见到师傅也就……”
八楞以手作刀,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生动形象道:“咔嚓了。”
赵易安看得出,他面上虽惧怕洛星河的督促和训诫,但心里却是对这个只比他大十岁都不到的师傅非常崇拜的。
也确实如此,洛星河武功高强,医术高超,又是这代的谷主,在这些弟子眼中便是他们的保护伞。即使他手段毒辣,凡事都讲究斩草除根,在常人眼中残酷绝情、任性妄为,但这同样也是他维护神医谷的手段。
自幼坎坷的经历与成长中的遭遇和见闻才造就了如今的洛星河,赵易安虽不敢苟同他的作为,却也知道“不知他人苦,莫劝人大度”的道理,更无力的明白他说的很多“事实”确实会应验。
他不会再以己度人的要求洛星河,洛星河也有他自己处事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