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恩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呢。”
也是。若云娘当真想凭借婚姻洗白, 也不该嫁给卢芳这种身无功名的地主,而该找个家世清贫的读书人才对。
“总之此事极其的古怪。”赵受益道:“我总感觉云娘要给我弄出一个大事情来……”
他和这位海盗头目曾经共事过一段时日, 对方的性子也算大略摸清了。云娘行事肆无忌惮,天不怕地不怕,而且神神叨叨得叫人捉摸不透。
刘恩道:“那咱们派人去打探打探?”
赵受益点头:“肯定要探清虚实的。不过人家新婚,咱们若是随便派个人过去旁敲侧击,显得不够磊落。不如大大方方地去献上贺礼。反正云娘于我有雪中送炭之义,她成亲,我本也应当送上一份贺仪。”
虽然云娘并未将自己的婚讯告知与他,很可能并不怎么想要他这一份贺礼。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谁家成亲也不可能专门给皇帝送份喜帖过来。做皇帝的送礼就是要自动自觉,给臣民们一个惊喜。
“送点什么好呢……”
赵受益低头问赵旭:“阿旭成亲的时候,想要什么礼物?”
赵旭如今还没到总角之龄,离成亲的时候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但做父母的就是什么事情都喜欢往自己孩子身上套一套,看见别人金榜题名就畅想自己孩子有朝一日也能跨马游街,看见别人成亲就忍不住想到十几二十年后自己孩子成亲时的模样。
等到赵旭成亲的时候……这都还八字没一撇呢……也不知是谁家的男孩儿能有这份殊荣……赵旭以后是女皇,那她的丈夫就是男后。做皇后的一要有母仪天下的仪容姿态,二要温和知礼识大体懂进退。都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看赵旭这小小年纪就如此好色花心的样子,她的皇后恐怕还得姿容俊美,并且最重要的是不要好妒,否则气大伤身,容易折寿……唉,朕和她母后都不是朝三暮四的人,怎么就将她生成了这般的性子……真是奇怪……
赵受益还没从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就听赵旭忽然说:“想要大船。”
赵受益疑惑地“嗯?”了一声:“什么大船?”
赵旭说:“成亲的时候,想要大船。”
她之前在端午龙舟会上看见过乘风破浪的大船,心里十分喜欢。此时她还对“成亲”一事懵懵懂懂,只知道阿爹问她想要什么,于是想为自己要一艘大船来。
赵受益微笑着轻声道:“好啊,等你成亲的时候,阿爹给你造一艘大船。”
他想到要给云娘送上一封怎样的新婚贺仪了。
陷空岛卢府后宅的一处水边凉亭内,端正对坐着一男一女。
男子面皮白皙,须发整齐,此时面容微微僵硬。女子一派闲适,拈着一颗酸梅子送入口中。她本该是个眉目清秀的美人,只是半边脸上狰狞盘踞的伤疤破坏了这份美感。
正是刚刚成亲的卢芳与石云娘。
看着对面悠然自得的女子,卢芳双手握拳复又舒展,如此再四,终于忍不住发问:“石……娘子。”
他本想像从前一样尊称她为石夫人,话一出口,才想起来他们已经成亲了。
两个月前,这位臭名昭著的大海盗忽然带着手下攻上了陷空岛。卢芳以为他们又是来打劫的,便按照江湖规矩备足了钱,客客气气地亲自送到了她的船上。谁知此人将他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不仅没要他的钱,反而叫手下从船舱里搬出了数十个装满奇珍异宝的大箱子,说冒昧前来,略备薄礼,还请卢岛主笑纳。
卢芳还纳闷这群海盗怎么忽然转性了,就听见那石夫人说,妾身愿嫁与卢岛主为妻,不知卢岛主是否愿意?
卢芳只能说他很愿意,于是婚礼迅速地操办了起来,如今他们二人已是拜过天地、入了家谱的正经夫妻了。
云娘说过,成亲之后,便如寻常夫妻一般相处。因此卢芳强忍住几乎从骨子里泛上来的恐惧,称她为娘子。
云娘抬眼看他:“怎么了,夫君?”
卢芳咬牙:“娘子方才所言,可是……可是……”
云娘嚼了嚼嘴里的酸梅:“骗你的。我没有怀孕。”
卢芳暗地里松了一大口气。
一盏茶之前,云娘派人将他叫了过来,还没等他坐定,便轻飘飘地来了一句:“夫君,妾身有喜了。”
卢芳惊得差点脱口而出一句“怎么可能”,要知道虽然他家门不幸,被眼前这个海盗头子上门逼婚,但他哪来的胆子与她圆房?如今两人虽已是明面上的夫妻,但绝没有发生过任何肌肤之亲。
但他又转念一想,对方是海盗,又不是尼姑,怎么可能断情绝爱,肯定有那么几个入幕之宾,珠胎暗结也是很正常的。难道对方执意与他成亲就是为了给腹中的孩儿找一个爹爹?可是世间好男儿如此之多,怎么偏偏找到他卢某人头上来了呢?
还好,还好,这只是个玩笑……
看着卢芳瞬息变幻的表情,云娘笑吟吟地接了一句:“不过,妾身之前已经派人将喜讯传了出去。现在大概整个陷空岛都知道夫君即将有后了吧。”
卢芳一愣:“什么?”
“你……为何要如此?”
云娘越过面前的石桌,执起卢芳的手:“妾身嫁与夫君已有月余,可夫君却迟迟不肯与妾身圆房。妾身无奈,只得出此下策,请夫君垂怜。”
她笑道:“夫君,和妾身生个孩子吧。”
只要手脚够快,一两个月的时间差,等孩子生下来还是能糊弄过去的。
毕竟他们又不是皇家,没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女主人的肚子。岛民平日里讨生活就已经够苦了,谁有那闲心掐着日子计算你卢夫人的产期?
卢芳扯了扯嘴角:“承蒙娘子厚爱了。”
云娘柔声道:“夫妻之间,何必如此。为夫君生儿育女,是妾身的本分。”
卢芳咬咬牙:“只是卢某尚有一事不明。娘子金尊玉贵,卢某不过只是一介庸碌凡夫,何以能得娘子青眼,委身下嫁呢?”
两个月了,他仍未想通其中的关隘。
为什么这个海盗头子偏偏挑中了他来当丈夫?
为什么偏偏是他这么倒霉?
云娘以手支腮:“这个啊。”
她喃喃道:“因为我实在是太想成为陷空岛的女主人了。”
卢芳不解。
在平民百姓眼里,坐拥一岛的土地,被渔民尊称为岛主,已经是富贵泼天了。但自家事自家知,卢芳深知自己这点家底在大海盗的眼里并不能算什么。
何况云娘几乎能算作大海上的无冕之王。
区区“陷空岛女主人”的身份,真的不值得石云娘亲身下嫁与他。
就算石云娘真的看上了这座岛,直接叫手底下的海盗将岛抢去便是了,何必要与他做这一番夫妻呢?
云娘温温柔柔地捏了捏他的手心:“妾身既然嫁与夫君,就是要与夫君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的。夫君不必胡思乱想,只与我生个孩子便是了。”
卢芳勉强道:“就依娘子所言。”
云娘松开了他的手:“夫君,我是真心嫁你。”
卢芳道:“为夫,亦是真心娶娘子。”
望着卢芳失魂落魄的背影,云娘轻叹了口气,喃喃道:“还是得逼一把,不然……”
不然这人都不上她房间里来,她自己一个人如何能怀上孩子?
虽然她是有几个相好,但云娘自认是个地道实在的人,既然做了陷空岛的女主人,就绝不和卢芳以外的人生孩子。
再说,她执意要生这个孩子,为的就是将陷空岛掌握在自己手中。叫卢芳莫名其妙地当一个爹,对她的计划没有丝毫益处。
“官家啊……”
她将下巴搭在凉丝丝的石桌上:“十年的时光,太难熬了啊……”
第137章 王兄
十年的时光,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于曾经纵横汪洋的海盗头目而言,十年的陆上生活漫长得叫人发狂。不能扬帆出海、不能乘风破浪的生活于她而言只不过是一潭死水。强抢来的丈夫和与丈夫生育的儿子也不能叫她喜笑颜开——她的心永远在那片一望无际的汹涌波涛之中,永远在万里波涛后的应许之地上。
但好在时光总会过去。十年匆匆而过, 正如她之前二三十年的时光一般。
石云娘摆弄着面前的小小的自行船。
这是当年她新婚之际, 从汴梁城里送来的新婚贺仪。来送礼的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 嗓音尖细, 看着就像个太监。
那太监命人将装着贺礼的锦盒呈上来, 说这是他们家赵老板的一点心意, 请卢夫人笑纳。云娘将锦盒妥善收好, 又招待那太监在陷空岛住了一段日子——她当然知道这是在探听虚实, 看看她石云娘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直到她和卢芳的儿子卢珍出生之后, 那名太监才将信将疑地回京复命。
那方锦盒里装着一艘自行船。
不是那种在运河里航行的大船,而是小小的、木头做的仿制品,外壳上涂了金色的漆。船底有铁制的发条, 拧紧之后能带动船侧的轮子转动,可以在水池里航行十余米。
于是石云娘就明白了——皇帝毕竟懂她。
她便带着这近乎于欣慰的心情, 在陷空岛当了十年的女主人。
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她的儿子伴着人声踏进门来:“阿娘。”
石云娘放下手里的自行船:“回来了。”
卢珍拿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笑容满面地跑到她身边。
“怎么样, 看见他们新修的灯塔什么样了吗?”
数年之前, 卢芳的朋友白锦堂在陷空岛创办了建造自行船的造船厂,顺便在岛外建了一座港口。
久而久之, 从陷空岛出去的自行船越来越多, 港口的规模也越来越大。许多从外洋来的商船渐渐地也不在泉州港登陆, 而是改道陷空岛,西入长江, 从扬州中转,顺着大运河可以直入汴京。
之前就有人提议,不如在陷空岛的港口外搭建一处高台,夜晚点起火炬,充当灯塔,这样夜半入港的船只也能找到方向了。
卢芳和白锦堂便凑了份子钱,请了精通风水堪舆的师傅来选址,今日就是灯塔落成之日。
卢珍眼睛亮亮的:“看见了!阿娘,那塔好高!比山还高!他们说半夜在塔上点燃火炬,十里之外的船只都能看到!”
石云娘微笑道:“有了这座灯塔,想必来咱们这里入港的商船会越来越多的。”
卢珍将脑袋枕在她的膝头:“阿娘,可惜你没看到。”
从他出生以后,石云娘便不再出海。卢芳对石云娘的过去讳莫如深,因此卢珍竟不知道他的生母曾有过多么辉煌灿烂的过去。
石云娘摸着他的碎发:“阿娘会看到的。”
玉宸宫里,赵受益叮嘱着已经长成少女的赵旭:“出去以后,好好和同学相处,尊师重道,不要总耍公主脾气。多交朋友,开阔眼界,尤其要多和女同学来往,多照顾她们。她们也是第一次出家门,第一次和男子一同上学,她们心里亦是很忐忑的。你是公主,是她们的榜样,是因为你来了,她们的父兄才会同意她们出门上学。只有你做的好了,她们才能在学校里呆下去。只有你们都做的好了,往后才会有源源不断的女子可以走出家门求学。你们是后世的榜样,责任重大,所以——”
他非常严肃地握着赵旭的肩膀:“给我收敛收敛你那毛病,无论学校里有多少美男子,都不许凑上去要人家做你的丈夫!”
赵旭抽了抽嘴角:“阿爹,女儿晓得。”
赵受益道:“你之前也说晓得,结果怎么你叔叔跟我说,你要收你堂弟当驸马呢?”
赵旭道:“女儿知错。”
赵允熙的婚事在经过重重艰难险阻之后,终于尘埃落定,娶了一户开国功臣家的女儿,婚后小夫妻两个蜜里调油,三年抱俩。赵受益带着赵旭去八王府探望狄娘娘的时候,正巧看见乳娘将如雪团一般白嫩可爱的小世子抱出来晒太阳。
赵受益一个没看住,赵旭就凑上去逗人家小孩玩了。把人家逗得咯咯地笑之后,转过头来就跟她叔叔赵允熙说:“皇叔,弟弟以后做我的丈夫好不好?”
吓得赵允熙连夜写了万字长言呈给赵受益,要求他约束一下公主的德行言语,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说出此等悖德荒唐的话来?
赵受益不得不和赵旭解释,她叔叔的儿子是她堂弟,堂弟是不能做丈夫的。
“阿爹放心,”赵旭正色道:“女儿此去是给天下女子做表率的,绝不会做出有损皇家威仪的事来。”
赵受益看她端正严肃的神情,略感宽慰:“你知道就好。”
赵旭如今已经十六岁了,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也越发威风内敛,端庄沉静,颇有人主之风。赵受益有时看着她,都有些被后浪推着往前走的感觉。不愧是系统钦定的666圣君,和普通人就是不一样。
在宫廷长到十六岁后,赵受益有心将她送出去求学。如今晏殊的清北大学已经名扬四海,成为了大宋朝第一等的学府。每年从清北大学毕业的学生进入各行各业成为佼佼者,使天下风气为之一新。
只是这等的学府,是从来不收女学生的。
直到赵受益和晏殊提出,要将公主送到清北大学求学。
清北大学不是没收过皇室成员入学。从办学的第四年起,就陆陆续续地有赵姓子弟或隐姓埋名或光明正大地入学。晏殊对待他们,与对待普通学生并无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