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忙摆手:“我只是偶然到此,并不敢冒充星主啊!”
牛头哼道:“管你是不是偶然,冒充星主,就得挨棍子!”
说着扬起手中的棍棒:“打上一棍,阳寿就减一年。你冒充星主,该打五十大棍!”
马面忽然拦住牛头:“兄弟,你该问问她的来历。之前阎罗王的小妾来此,咱们就给她减了一半的棍棒。这一位如果也有来历,按理也该给她减了才对。”
牛头道:“兄弟,你说的有理。”
喝问宋氏道:“你又是个什么人,快些道来!”
宋氏忙道:“我娘家姓宋,夫家姓寇,夫君乃是当朝宰相,莱国公寇准。”
牛头马面惊得张大了嘴巴:“原来是主母来了!”
忙将宋氏迎进阎罗殿里:“不知是主母来了,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
宋氏被迎进阎罗殿里,也是一头雾水,只得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牛头陪笑:“这里就是凡间所称阎罗殿了。”
宋氏惊道:“这里是阎罗殿?那这里有没有生死簿?”
马面点头:“有的。”
一指殿内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判官手里的就是。”
宋氏走到判官面前:“可否请尊驾为我查一个人?”
判官抬眼看她:“夫人要查哪个?”
宋氏道:“她名叫蒨桃。我想知道她来世过的好不好。”
判官将生死簿略翻了一翻:“查无此人。”
宋氏急道:“怎么会查无此人呢,她与我一同过了二十年,前几天刚刚下世……”
牛头马面上来拉她:“夫人,此地并非阳世中人该待的地方,请夫人回魂吧!”
又道:“夫人虽是阎王夫人,但游仙枕是星主之物,还请夫人不要再用,否则我们也不好向上面交差。”
宋氏午睡惊醒,冷汗津津,先是想到蒨桃如今不知魂归何处,哭了半晌,又将游仙枕拿起来端详:“莫非这还真是个宝物不成?”
又想:“这若真是个宝物,想必相公所说的包拯就是文曲星君。那牛头马面说这枕头是星主的宝物,蒨桃也在寻找这个星主,我不若将此宝交给包拯,也算完成蒨桃的遗愿了。”
莱国公府里死了一个良妾,本该是震动朝野的大新闻——但此事再大,比不上另一件事大。
皇帝出天花了。
那天是个天朗气清的日子,小皇帝闹着要往南清宫去找八王世子玩。
刘娥心想小皇帝上次去八王府都是几个月以前的事情了,他与那世子又是双生兄弟,互相依恋,情有可原,于是就放小皇帝去了。
结果这一去,就没能回来。
小皇帝以往去南清宫,逗留的时间都有限,上午去,下午就能回来。
这天直到天擦黑了都不见人影,刘娥就派人去南清宫看看怎么回事。
派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说是小皇帝和八王世子一块玩耍,流了汗,吹了风,受凉发热了。
刘娥一看天色已晚,皇帝又病了不便挪动,就特许小皇帝在南清宫住上一晚,等明天派了太医过去看看怎么回事再说。
第二天太医去了南清宫,回来之后说,小皇帝发了高热,脸上还起了疹子,似乎是天花。
刘娥的心咯噔一下子。
这下可不敢接小皇帝回宫了,直接将人安置在南清宫,然后将整个南清宫封住,不许进出,每天的菜蔬药品都从小门里运进去。
害怕皇帝得了天花的消息传出去引起恐慌,刘娥还对外宣称赵受益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
寇准一党本来还要攻击刘娥软禁天子居心叵测,但寇准由于蒨桃的去世心情有点低落,所以暂时没有发作。
眼见着刘娥将整个南清宫都封锁了,赵受益趁着月黑风高,被刘恩带着一路飞檐走壁出了城。
天花当然是他装的,而且是和狄娘娘赵允熙一起配合着装的,连八贤王都被他们瞒住了。
现在躺在病床上的“小皇帝”是赵允熙假扮的,他们两个年岁相仿身量相近,躺在床上轻易看不出区别。
狄娘娘又以天花凶险为由不许别人近身,自己每天“贴身照料得了天花的小皇帝”。
赵受益离京之事,就这么顺顺当当地完成了。
只是这个招数只能用一次,毕竟傻子都知道一个人一辈子只能得一场天花。
不过自己以后如果真得天花了该怎么办呢……
赵受益明智地选择暂时不去考虑这种杞人忧天的事情。
从汴梁到杭州,一路乘船,只需不到半月的时间。
这次出行由狄娘娘倾情赞助,所以赵受益雇了一艘又大又稳的好船,不用像包拯一样委委屈屈地坐一艘渔船下江南。
一路顺风顺水,很快就到了扬州。
还没进城,赵受益就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他问刘恩:“这水里漂着的,是不是茶叶?”
第37章 刀山火海,天涯海角,也……
瓜州渡口, 是京杭大运河与长江的交汇口, 乃南北扼要之地, 游船商船来来往往, 好不繁华热闹。
然而,今天的瓜州渡口, 却要比以往更热闹上一百倍。
赵受益站在船头, 远远望着码头附近的几艘大船。
那几艘船骨架巨大,约有二三十米长,吃水很深,一看就是载着满当当货物的货船。
每艘船的甲板之上,都有几个脚夫模样的人正将一个又一个大筐推下船。
大筐扑通一声砸进水里,先沉到水底, 再慢慢上浮,随着一个一个的大筐浮起来的是一片又一片深绿色的茶叶, 漂满了整片水域。
赵受益皱眉:“这是怎么回事?刘恩, 你去看看。”
这次出京,狄娘娘不仅赞助了不少差旅费,还派出南清宫武功最高强的几名侍卫贴身保护赵受益。因此刘恩暂时离开一会儿,赵受益还是可以接受的。
刘恩估量了一下那几艘货船的远近,一提气, 足尖轻点甲板, 凌空飞渡,落在最大的那艘货船上。
观者一片惊呼,有好事者还打了个呼哨。
刘恩四下打量一番, 向其中一名推茶入水的脚夫一抱拳:“这位老哥,小弟这厢有礼了。我家主人就在那边的船上,遣小弟来问一句,老哥们为何将好好的茶叶倾入水中?”
脚夫连眼皮都不抬:“卖不出去,都倒了。”
说话间,又要将一筐茶叶倒入水中。
刘恩拦下了他,伸手从筐里抓出一把茶叶,捻了捻,笑道:“我看这茶叶芬芳馥郁,沁人心脾,明明是一等一的好茶,怎会卖不出去?老哥要是不嫌弃,小弟替我家主人做主,都买下来。”
脚夫终于抬头看他,冷笑一声:“你要买?好啊,”他回头呼喊了一句:“有人要买茶!”
其余的脚夫闻言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围了过来。
“你要买多少的茶?”
刘恩指着那筐里的茶叶:“如这样的好茶叶,先来上二百斤吧。”
脚夫点头:“行。”
说着推过来了三个大筐:“一共二十贯,拿走吧。”
刘恩打量了一下那几个大筐,笑道:“老哥们别开玩笑了,这是二百斤?五百斤都有了吧?而且,”他指着后面两筐:“那两筐的茶叶看着却像有点不好的样子,不是我要买的茶。”
脚夫哼笑:“不买拉倒。”
说着,又将三个大筐推入水中。
刘恩皱眉:“老哥哥们,这是干什么呢?我要买的是二百斤好茶,你不卖也就算了,又何必这样?”
那脚夫瞥他一眼:“你是刚到扬州?”
刘恩点头:“家主人的船就停在那边。”
脚夫道:“难怪你不知道。”
指了指扬州城里:“你家主人要是来买茶叶的,还是趁早请回吧。现在衙门里来了个铁罗刹,好好的茶不让买不让卖。有那本钱,做点别的什么生意不好呢?我若不是世代的园户,也早不干这一行了。”
刘恩问道:“那铁罗刹又是什么人,凭什么不让买茶呢?”
脚夫道:“他是京里来的官儿,姓包,人都叫他包黑子。自从他来了扬州之后,搅风搅雨,没有一时的消停。原本官府往山场里收茶叶的时候,大家都好好的。自从他来了扬州,再不许官府收茶,要园户自己与茶商买卖。要说这本来是好事,可那包黑子不知怎的,又让官府的人将茶叶定做三等,每买一斤好茶,就要搭着买一斤中茶,一斤次茶。这下可好了,谁还愿意买呢?我们这些茶,从山场运来扬州本是要找买主的,现在是一斤也卖不出去。在码头停着一天,就要收一天的船钱。我们这也是没办法,把茶叶倒了好回家。都是自己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茶,若不是这样艰难,谁愿意就这么糟蹋了呢?”
刘恩点头:“原来如此。”
他问道:“老哥哥们这几船茶叶,停在码头半月,要收多少船钱呢?”
脚夫道:“这五条大船,停半个月,得要两千贯钱啊!”
刘恩扬声道:“各位弟兄,都不要倾茶了!”
他内力深厚,五条船上的脚夫都听见了他的话。
刘恩继续喊道:“我家主人是京里来的大商人,要来扬州买茶。无论衙门里的人怎么说,茶我们一定会买!你们的茶一定会找到买主!先不要倾茶,半月之内,一定会有人来买你们的茶的!为表诚意,这半个月的船钱,我家主人先替大伙儿付了!请船主跟我到我家主人船上拿钱!”
脚夫听了,都纷纷停下倾茶的手。
能把茶卖出去的话,谁愿意白白地把茶叶倒进大运河呢?
有胆子大的忍不住喊道:“喂——你真替我们付船钱啊——”
刘恩刚想喊一句“君无戏言”,又想起这会儿小皇帝乃是微服私访,改口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请船主与我一起到我家主人船上领钱!”
不多时一个矮胖男人从船舱里出来:“是谁要替他们付船钱啊?”
刘恩拱手一礼:“我家主人欲到扬州买茶,却见茶农在倾倒茶叶。若茶农将茶叶都毁尽了,我家主人又该向何人买茶呢?这半个月的船钱,我们替茶农付了,请船主跟我到船上取钱。”
有人愿意付钱,船主当然乐意,遣了一个伙计随刘恩上船取钱。
刘恩是凭借轻功飞上船的,那伙计不愿意被刘恩带着飞过去,就吊下一艘小船,自己拿着桨划了过去。
赵受益已经隔空听见了刘恩的喊话。
他对于刘恩是无条件信任的,知道刘恩一定有自己的道理,早就叫人取出钱来等着。
两千贯钱堆在一起得有一万多斤,谁也不可能带这么多的铜钱在身上。
狄娘娘只给他们带了二十贯铜钱,是拆散了打赏人用的,真正的大头还是几百两黄金和两箱银铤子。
那伙计拿了一百多两黄金后,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赵受益将其他护卫打发了出去,招手让刘恩凑近:“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恩低声道:“包拯让茶商每买一斤好茶就得搭配着买两斤次茶,茶商不愿买茶,茶农的茶卖不出去,堆在船上一天就得多付一天的船钱,不得以,这才要毁茶。属下已经安抚好了茶农,叫他们不要毁茶,一切等陛下见到包拯之后再说。”
赵受益皱眉:“怎么会是这样?”
好茶次茶,都是茶农手里的货。往年官府收购之时,不分好坏照单全收,再转手卖给茶商,其实也是如同现在这样,好茶多的是人愿意买,粗晚黄茶卖不出去,只能砸在官府手里,堆个三四年沤烂了,直接一把火烧掉。
茶政改革要尽除宿弊,提高茶政收入,这当然也是宿弊之一。
贴射法一实行,官府不再收茶,茶农茶商自由交易。茶商当然不愿意买次茶,这些茶卖不出去,只能由茶农自己承担这部分损失。
包拯的这个办法,要茶商在购买好茶的时候也得按比例购买次茶,看上去倒像是个好主意,让茶农减少了损失。
但想也知道,茶商肯定不能愿意。
茶商不愿意搭配着买次茶,官府就得拿出个主意来,或威逼,或利诱,叫他们不得不买。
哪有放任茶商联合起来抵制官府政.策导致茶农无奈倾茶的呢?
就算是包拯真的无能为力,驯服不了这帮茶商,看见码头这边闹成这个样子,怎么也不来管一管?
如果今天他不来扬州的话,难道这些茶农就只有将一整年的心血倾倒进大运河里,一无所有地回到家中吗?
包拯呢?他这个知江南茶政是怎么知的?
想到那张“文曲危矣”的纸条,赵受益的眉头皱紧了。
他抬头对刘恩说:“马上进城,去榷货务衙门找包拯。”
刘恩点头,安排船只靠岸,叫人先下船去雇车马来。
雇车马的人很快就回来了:“总管,外面有个客商想要求见主人。”
刘恩道:“我们在扬州并没有相识,此人一定是见了刚才的情形才找上我们的。”
赵受益道:“我来见他。”
反正他们在扬州人生地不熟,有个当地人来当免费向导焉能不笑纳呢?
“不过,这艘船我是待够了,”赵受益摆手:“告诉他,若是真心求见,先给我们备上三辆车,十六匹马,在扬州城最好的酒楼安排一间雅阁,我才肯见他。”
那人领命而去,一炷香后,三辆双马并驾的大车和十六匹高头大马已经到了港口。
刘恩扶着赵受益下船,坐上了打头的马车,随身的行李装进剩下的两辆车里,护卫们骑上马,浩浩荡荡地开向扬州城最繁华的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