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宋朝又创造性地把都城设在了汴梁这个四战之地,这也就意味着汴梁需要大规模地维持常备军。
八十万禁军的口粮是一个极为庞大的数字,更别提生活在汴梁城里的无数市民。
这些人每年吃的粮食都要从江南产粮地运过来,怎么运?水运。
既然是水运,那就避不开扬州。
久而久之,扬州城里贮藏的财富是一个令人无法想象的数字。
这是一座用金银堆砌起来的城市。
这座城市里最有钱的人群,无外乎就是经营大宗贸易的豪商巨贾。
粮食、食盐、丝绸、茶叶,这些商人每年从江南收购商品,一路周转运往北方,甚至直接运到辽国境内,赚取十倍百倍的利润。
十万两白银对于这些商人来说不算什么,就连十万两黄金也不是他们拿不出来的惊人数字。
但,如何合情合理地让他们将钱拿出来呢?
赵受益又不可能直接跟他们说,大家好我是继位时长两年半的宋仁宗赵祯,请大家借我十万两白银,待我亲政封你为一字并肩铁帽子王,君无戏言,钦此。
真要把皇帝的身份暴露出去了,人身安全尚且不说,刘娥的那一关他就过不了。
要是让刘娥知道他和狄娘娘勾结起来骗她,刘娥估计能直接剥了他的一层皮。
皇帝的身份不能暴露,包拯的身份又压不住那些商人让他们自愿为国捐钱,以势压人这条道从一开始就走不通。
不能以势压人,就得以利诱之。
赵受益叹气。
利诱就利诱吧,反正他这个皇帝也从来就没硬气过。
他问刘恩:“蒋平呢?”
早上起来就没看见蒋平,不知他去哪了。
这一位也是个大客商来着,虽然估计是拿不出十万两白银来,但利诱不如就从他诱起。
“昨晚就被海盗叫走了。”
刘恩道:“昨天半夜海盗就来了人,说要请他回船上一叙。那时候陛下正和包大人商议事情,我就没让他们进来打扰。”
“被海盗叫走了?”
赵受益奇道:“难道他们的首领也醒了?”
那海盗首领是与包拯一起昏迷的,按理说包拯醒了,她也就该醒了。
只是……
“她不会迁怒蒋平吧?”
毕竟蒋平在她昏迷的时候干了不少好事,像什么私放囚犯带人劫狱的,一听就不是个小事,这位如果想要追究,蒋平估计小命难保。
刘恩摇头:“不会。我观那海盗神情,不像是要秋后算账的样子。”
赵受益皱眉:“只是如今蒋平不在,咱们该从哪入手呢?”
他们在扬州人生地不熟的,没有蒋平这个向导,还真是举步维艰了。
没有熟人引荐,上哪拉投资呢?
这时,忽听楼下有人呼喊:“京城来的赵爷!刘爷!有人拜访!”
刘恩走到楼梯处,就见大堂里坐着七八个膀大腰圆的彪形大汉,为首的一个脑袋上缠着绷带,正是先前被展昭削掉一只耳朵的郑姓海盗。
郑海龙正在楼下扯着脖子等着,见刘恩出来了,忙施礼:“刘英雄,我们大当家的有请!请几位英雄到船上一叙!”
刘恩看见是他,笑了:“你们大当家的醒了?”
郑海龙忙点头:“大当家昨日下午就已醒转。”
刘恩道:“如此,你来的不巧了。那南侠展昭已随着钦差包大人去衙门了,你若是要找他,应该去榷货务衙门里找。”
他料想一定是那海盗头子醒了,看见自己的手下被人削掉了耳朵,想替自己手下找回场子。
谁料那郑海龙却摇了摇头:“我们大当家的说,南侠和包大人都是常见的,赵爷和刘爷却没见过,应当见一见。”
刘恩将脸沉了下来:“大胆!我家主人也是尔等相见就见的?”
郑海龙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条:“我们大当家的说,两位看了这个,一定就想来了。”
刘恩冷声道:“扔上来!”
郑海龙将纸条向上一抛,那纸条轻飘飘的,如何抛得上去,荡悠悠的就要落下。刘恩一甩袖子,那纸条就像有风在底下托着一样,飘到了他手中。
刘恩查看了一下纸条,确定上面没有什么不能让小皇帝接触到的东西,这才把纸条呈给赵受益。
赵受益拿在手里一看,只见那纸条上只写了一个大字——易。
易,易经。
易经第一卦,乾——
他将纸条收进袖子里,不由得怀疑,朕的马甲捂得这么不严实吗?
怎么好像是个人都能将朕认出来呢?
之前那个神神叨叨的寇窈娘也是,这回这个海盗头子也是。
干脆朕以后也不用微服私访了,大大方方下江南得了。
他小声问刘恩:“咱们两个要是到了他们船上,他们要是对咱们不利,你能带我全须全尾地跑出来吗?”
刘恩也小声道:“我全须全尾不一定,但你一定全须全尾。”
赵受益点头:“行。”
扬声对郑海龙道:“你们大当家的诚意我看到了,敢不从命!”
那郑海龙见他同意了,长出一口气,牵扯到耳朵上的伤口,又“嘶”了一声:“两位英雄请。”
赵受益带着刘恩下了楼,海盗们已经在会仙楼门前备好了马车。
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会仙楼又是扬州最热闹的酒楼。这样一群凶神恶煞、一看就不像是好人的海盗聚在会仙楼门前,难免引起一阵指指点点,那些海盗也安之若素,好像没看见一样。
赵受益和刘恩坐上了马车,郑海龙亲自赶车,不出一个时辰,就已经出了城,到了江边他们停泊船只的港口。
从马车出来,远远眺望停泊在江面上的那艘巨船时,赵受益清晰地感觉到,这艘船在这两天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说两天前的深夜,它是沉睡着的巨兽,那么现在,它醒了。
甲板上依旧有十五人在站岗,与之前的松垮懈怠相比,此时的守卫全都严阵以待,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手搭在弩上,随时准备射杀闯入者。
赵受益估摸着,如果两天前他们闯入的是这艘船的话,那么现在,估计已经变成三张风干的人皮挂在中间的桅杆上了。
郑海龙冲着船上喊了几句他们听不懂的话语,船上马上放下一艘小船,有人划着船过来接他们上船。
赵受益注意到,划船的海盗就是两天前和蒋平吵得最凶的那名海盗。
此时的他也不复两天前的吊儿郎当,而是瞪圆了眼,紧咬牙关,卖力划船,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赵受益不由得钦佩起了这名素未谋面的海盗首领。
这种威慑力,他还只在高中班主任身上见过。
瞧把孩子都吓成什么样了。
上了船,郑海龙将他们领到一处船舱前,就抱了一拳:“大当家就在里面恭候二位,在下告退了。”
说完,转身就走,赵受益能从他的背影中品出一丝亡命奔逃的意味。
有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从船舱里走出来:“两位,请跟我来。”
赵受益和刘恩跟着她进了船舱,只见船舱里一片豁然开朗,是一方极大极简素的空间,中间摆着一方大书案,案上摆着一副笔墨纸砚,墨尚且未干。
桌案后,坐着一个素衣素裙的女人,那女人素面朝天,拿着一张纸对身边的男子道:“你看,我这一卦起得如何?”
蒋平笑道:“大吉。”
见有人进来,女子转头看去:“原来是贵客到了,请恕云娘有失远迎。”
她将头转了过来,赵受益看清了,她的半张脸上都覆盖着狰狞的刀疤,颇为骇人。
云娘从桌案后绕出来,来到赵受益的面前,双膝跪下:“民女叩见陛下。”
赵受益走到她的桌案前,拿起散落在案上的纸张,只见上面都写着些玄之又玄的卦象,于是道:“学易,不如学礼。”
转头道:“你起来吧,朕也不爱看别人跪着。”
蒋平早跟着云娘一起跪下了,闻言也起来,陪着她站在一边。
赵受益问他:“是你告诉的?”
蒋平摇头:“草民哪敢。”
不是蒋平告诉的,就是自己猜出来的。
赵受益认真思考要不要换个马甲。
“说吧,找朕有什么事情。”
赵受益坐在桌案后:“若有什么冤屈,朕也可以为你做主。”
云娘摇头:“民女一生宽阔,没有冤屈。”
赵受益笑道:“没有冤屈,为何一定要见朕?”
难道你也想杀人放火受招安不成?
那这事可暂时不归朕管,你要么再等两年,要么左转进京找寇准。
不过找了寇准之后,再过两年你又是怎么样一个处境,朕可就不敢保证了。
云娘道:“民女要向陛下进献一物。”
赵受益道:“朕富有四海,并不指望着子民上供。”
云娘道:“陛下不指望,做子民的却仍愿意为陛下尽一份绵薄之力。”
说着将桌案下一口大箱子拽了出来,盖子一掀,一片金光璀璨。
赵受益估摸了一下这一口大箱子有多重,打量了一下云娘的细胳膊,又打开她的面板,果然——
武力值92
“关上吧,怪刺眼的。”
云娘闻言将箱子盖上。
赵受益问:“难得你有这一片心,朕就替扬州茶农谢过姑娘义举了。”
卡着这么一个节骨眼给他送钱,一定不是单纯想要贿赂皇帝,而是明白扬州如今发生了什么。
再说了,见过贿赂官员的,谁见过贿赂皇帝的。
刚醒来半天,消息就灵通到这个程度,也是不容易。
云娘福身道:“民女别无所求,只希望陛下能赐下一桩恩典。”
赵受益当然知道钱不是白拿的,于是问:“什么恩典?”
云娘坚定地道:“民女恳请陛下赐下一桩婚姻。”
赵受益问:“谁的婚姻?”
云娘道:“钦差包拯的婚姻。”
包拯?
赵受益委婉道:“姑娘,天涯何处无芳草,不如惜取眼前人,朕看你身边的蒋义士人品才华似乎……”
这位姐姐,你是个海盗头子啊!
你和包拯绝非良配啊!
云娘道:“陛下误会了,民女并非想要与包大人成亲。”
不成亲?
你想搞地下恋情?
赵受益道:“这也得问问包卿的意愿……”
云娘道:“此乃天定的姻缘,包大人绝不会不同意。”
赵受益看着她,想着如何能够换一个不伤人的说法劝云娘打消这个念头。
毕竟这可是金主爸爸,金主爸爸不高兴把小钱钱收回去了可怎么整。
云娘道:“包大人与前吏部侍郎李大人之女乃是天定姻缘,民女请陛下促成此事。”
赵受益狠狠一愣。
吏部侍郎之女,姓李……
他忙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包拯确实会跟一个姓李的吏部侍郎之女成亲,这是狸猫换太子的剧情之一。
可是云娘是怎么知道的?
……古今盆!
云娘抬起头来看他:“天赐良缘,还请陛下成全。”
赵受益看着她:“朕倒是想知道,云姑娘水匪出身,怎么想起保媒拉纤了?”
云娘叹了口气:“天命如此,谁敢违抗。”
“陛下,紫薇离宫,北宸无主,三年之内,若无红尘羁绊,文武曲星都要归位了。”
第41章 朕是人间唯一的皇帝
赵受益深吸一口气, 扯出一个笑容:“云姑娘, 圣人曾言, 敬鬼神而远之。什么紫薇北宸, 文武曲星,玄之又玄的东西, 还是不要太过当真的好。”
云娘道:“既然玄之又玄, 不能当真,陛下又为何亲下江南?”
赵受益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转头对蒋平道:“要不然你先出去一下?”
蒋平忙不迭地点头,他算是看出来了,什么紫薇北宸的,那都是要命的东西, 他惜命得很,不乐意牵扯进这些神仙打架的弯弯绕绕里。
云娘道:“蒋平嘴巴很严。”
蒋平一僵, 祖宗啊, 昨晚赏花赏月的时候,可没看出咱俩有什么血海深仇啊。
虽然心里不愿意,迈出去的脚还是收回来了。
算了,听听就听听吧,反正他嘴巴很严。
赵受益点头:“那好。朕问云姑娘三个问题。”
云娘顿首:“民女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
“第一, ”赵受益看着云娘:“古今盆为何会在姑娘手中?”
这也是他最疑惑的事情。
古今盆明明是包拯他老婆李氏的嫁妆,李氏是退休干.部李侍郎的女儿,家世清白, 这么一个官宦人家的传家宝怎么会在一个海盗头子手里?
云娘道:“是民女抢来的。”
赵受益一言难尽地望着她。
这话说的,颇有海盗的风格。
云娘道:“民女出身贫寒,后来因缘际会挣下了如今的身家。海上人家最信命格,民女也曾找人批命。批命的人说,民女前半生光明灿烂,后半生迷雾重重,究竟是个什么命运,换了十几个批命的先生,都说看不透。”
说着,抬头看了赵受益一眼。
赵受益点头:“继续说下去。”
云娘继续道:“又换了好几个先生,终于有一位先生说出,民女的命格之所以难以参透,是因为天下要发生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