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燃虽然算不上绝顶聪明,但现在还有一个分不清是敌是友的外人在,他当然不能轻易说出真相,只道:“是我收殓的,说起这个……晏将军可真是薄情寡义,好歹丞相府对他也是有过知遇之恩,他竟一次都没有去看过。”
不管怎么样,骂晏沉就对了。
晏沉为什么不去祭拜苏璋他们,魏子燃心里清楚得很,只是当着外人的面故意这么说而已。
提起这个苏淮也是冷笑:“不提他,提他做甚,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听雪。
魏子燃选的地方算不上什么风水宝地,但风景挺不错,只是深冬时节万物凋零显得有些苍凉凄冷。
苏淮看着半山腰上矗立的两座无字碑,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
魏子燃有些抱歉:“毕竟是戴罪之人,这碑上我也没敢题字。”
苏淮摇摇头,他知道魏子燃能替他做这些事已经是冒了很大风险了。
“前面这个合葬的是苏伯伯和伯母,旁边那个是阿廷。”魏子燃道。
苏淮跪在苏璋和大夫人的墓前,伸出手抚摸着那粗糙冰凉的墓碑,想着总有一天,他会亲自为他们刻上字。
视线渐渐往下,他发现这碑面前有烧过香烛纸钱的痕迹,而且明显就在最近几天。
再往后苏廷的墓碑看去,他肯定有人来过,但见魏子燃的神情,这个人显然不是他。
后面的听雪眼观鼻鼻观心,走上前来,将竹篮中准备的东西递了上去。
苏淮看向魏子燃,眼神有点急迫和慌乱,后者立刻会意:“前两天我刚来看过他们,今天就不在这儿打扰你了,你好好陪陪他们吧!”
说罢朝听雪道:“这位姑娘跟我一起到那边去等吧,不要打扰他。”
听雪点头,跟着魏子燃一起走到了大路上,但也没走太远,苏淮还在她一眼就能看到的范围之内。
见两人走远,苏淮才松了一口气,也不知刚才他们拙劣的演技有没有将那丫头瞒过去。
如果他猜的不错,来祭拜的人应该是陈音。
只是这事儿若是让燕向楠知道了,对晏沉肯定会起疑心,说不定还会给陈音他们带来麻烦。
苏淮在苏璋他们的墓前呆了两个时辰这才起身离开,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将东西烧给他们。
生前两人关系就谈不上好,面对一个冰冷的墓碑,更是没有什么可说的。
回将军府的一路上苏淮的情绪看起来都很低落,听雪也能理解,毕竟那里躺着的是自己的亲人。
“啊~”马车突然一晃,听雪整个人都朝前栽了过去,幸好苏淮眼疾手快将人扶住。
“怎么回事?”
他掀开帘子去看,就见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正不住地朝车夫道歉:“抱歉抱歉,是我走路太慌张,没看清,你们都没事吧!”
那男子说着又往马车上看去,然后就见他忽然瞠目,惊喜道:“苏淮!”
苏淮有点儿疑惑地皱眉,这货谁啊?
“你不记得我了?我呀!”男子指着自己的鼻头,“阿玉。”
“阿玉?哪个阿玉?”苏淮问。
“小时候天天挂两条鼻涕追在你后边那个……”说完,年轻人也觉得有点儿不太好意思,嘿嘿笑了两声。
苏淮恍然大明白,他想起来了,小时候他家隔壁住了一户人家姓程,书香门第,据说家里出过几代大儒,只是家里的那位小公子画风有点儿突变,长得虎了吧唧不说,还一点儿都不讲究,这些都罢了,最重要的是这人还就喜欢跟他玩儿,整天甩着两条大鼻涕跟在他身后,苏哥哥长苏哥哥短的,别提多烦人了。
后来没过几年一家人就搬走了,不怪苏淮认不出他来,就小时候那个邋遢的小屁孩儿如今长成一副公子端方的模样,任谁都不能将这两人对到一起吧!
“你是程玉?”苏公子十分怀疑。
“是啊!”程玉以为他终于想起自己了,很是高兴,“我们一家搬回来了,就住在烟雨巷。真没想到在这儿能碰上你,你这是要回家吗?”
苏淮还来不及说话,这人就自顾自道:“不急的话去我家坐坐认个门儿,我们也好叙叙旧。”
我特么跟你有什么好叙的?嘴上却应道:“好啊!”
听雪闻言,面露难色:“公子,天色不早了。”
苏淮状似不高兴,沉默片刻,最后道:“今天恐怕不行了,你什么时候若是得空可以去将军府找我。”
“将军府?”程玉显然有点儿失望,不过一听以后还有机会,脸上便立刻由阴转晴。
“就是以前的丞相府,你家隔壁那个。”苏淮说。
“哦哦,我知道。”程玉应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马车都走远了,才忽然意识到曾经的丞相府怎么变成将军府了?
回到将军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苏淮刚进门就发现大家有些异样,俱是安安静静,小心翼翼。
“怎么回事?”他抓住一个下人问道。
那人见是他,又不敢不回答:“将军回来听杜管家说你出门,去……去祭拜前丞相,发了好大的脾气。”
对苏淮的身份,大家心里多少也有了个猜测。
苏淮眨眨眼,这人又是唱哪出啊?
第89章 你看我怎么样
“公子……您还是去看看吧!”听雪在后面喊了他一声,苏淮看向她,这才有点儿明白晏沉的意思了。
不得不说,这晏将军可真是戏精本精了。
苏淮刚走到书房外就听见里面摔杯子的声音,再说夸张一点,他甚至在门外都能感受到里面那压抑的怒气。
“谁准你让他出门的?他去祭拜谁?苏璋?”晏沉的声音像是刻意压低了不想让外人听见,但外面还是能听清。
“杜封,圣上派你来我身边是为什么?你还嫌那位对我的疑心不够重是不是?”
“当时听雪来说公子要出门祭拜,我本不欲应允,可又怕惹了公子不高兴。您又不在府中,我只能自己定夺了。”杜封不卑不亢道,“是我思虑不周,请将军赎罪。”
“赎罪?到时候这事儿你去圣上面前给我解释……”
苏淮在外面听得差不多了,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怒发冲冠的表情,“嘭”得一声推开了书房的门。
“有火对着我来,拿杜管家撒什么气?”苏淮仰着下巴走到晏沉面前,将杜管家拉到一边,“今天这事儿不赖他,是我非要出门的。”
“你还嫌我麻烦不多是不是?”晏沉的火气丝毫没有消减,眉心拧着,脸色黑的吓人。
要不是知道他这是在演戏,恐怕苏淮面对这样的晏沉都要发怵。
“您现在是圣上面前的大红人,能有什么麻烦啊?”苏淮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
“你……”晏沉指着他半响又甩开手不去看他,一副真被气到的模样,“不要仗着我对你的那点儿好感,就敢放肆。”
“我放肆?我不过就是出去祭拜一下我的爹娘,请问我哪里做错了吗?”
“这事儿应该提前跟我商量。”
“跟你商量得着吗?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我苏家至于……”苏淮口不择言,好在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眼睛都气红了。
一旁的杜管家和听雪都很尴尬,人家两口子吵架,他们杵这儿看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将军莫要生气,你们……呃,有话好好说,没别的事,我们就先下去了。”杜封犹犹豫豫道。
晏沉黑着脸没说话,苏淮也气地把脸扭到一边,互相都不看一眼。
见没人理他,杜封自己摸了摸鼻子,给听雪一个眼神,两人默默退了出去,还贴心地把门给带好。
屋内的两人保持着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的姿势半天,直到苏淮脖子扭的都疼了,才小心翼翼悄声问:“他们走了吗?”
晏沉往门口看了一眼:“应该走了。”
呼~
某人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道:“你刚才快吓死我了!”
“嗯?”晏沉扯了扯交叠的衣襟口,说实话吵架确实挺花力气的。
“原来你生起气来那么可怕。”苏淮想着刚才进门那一刻看到他怒气腾腾青黑青黑的脸时,不自觉哆嗦了一下。
晏沉愣了愣,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在他下巴上摸了一把:“放心吧,再可怕也不会是对你。”
苏淮啧了一声:“今天吃蜂蜜了?”
“我只是实话实话。”晏将军面不改色。
苏淮白他一眼,径自走到书案后面,毫不把自己当外人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在桌上翘起二郎腿,一边晃悠着一边道:“你吃晚饭了吗?”
“没呢,回来就顾着发脾气了!”晏沉说。
苏淮一下乐了:“你也够煞费苦心的,我也没吃。你说咱们现在让厨房上晚饭是不是不大合适啊?”
刚刚还差点儿就要上手打起来的两个人,一转眼又坐在一起吃晚饭,这和好的未免有点儿太快了。
“没事,吵架归吵架,饭还是要吃的。”
于是在管家和听雪的伺候下,两人坐在饭厅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吃完了一顿晚饭。
全程一句交流没有,甚至在眼神交汇的时候,还各自翻个白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
就连听雪这个姑娘看着都觉得他们实在是……幼稚。
苏淮就寝的时候吩咐听雪:“把院门锁上。”
“啊?”听雪有点儿茫然,苏淮是怎么上位的府中已经传了个遍,这转头便恃宠而骄,跟将军拿乔,恐怕不好吧!
“啊什么?让你锁就去锁。”苏淮做戏可是有始有终,非常全面了。
“是!”
“锁什么?你准备把谁锁外面?”
听雪刚准备去锁门,晏沉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下一刻人已经出现在寝房了。
苏淮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看见他立马露出一副十分厌恶的表情:“谁允许你进来了?听雪,把他赶出去!”
“……”听雪吓得缩了缩脖子,心道您给我八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把将军往外赶啊!
“愣着干什么?把人赶出去。”苏淮见她不为所动,继续横眉怒目。
“这……”听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一跺脚,一转身,自己倒是溜得比谁都快。
谁爱赶谁赶,反正她不赶。
“哎你……”苏淮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有点儿瞠目结舌。
“演的挺像。”直到听雪走的没有声音了,晏沉这才开口。
苏淮自觉往床里面挪了挪:“都是跟你学的。”
晏沉躺下以后,苏淮在床里面摸了半天,最后在被子下面给他手里塞了个东西:“给你的。”
晏沉在手里将那东西摩挲了两下,有点儿不可置信,又有点儿激动:“你……你还留着。”
苏淮侧过身跟他脸对脸:“你都还没看是什么,就知道了?”
“我一摸就知道。”晏沉说着有些得意,是情人锁,苏淮当初答应他只要他全须全尾地回来,就还给他的情人锁。
“在牢里的时候我都带着呢,就想着等你回来了还给你。”苏淮说着,伸手盖在了他眼睛上,“你别这么看我,怪不好意思的。”
晏沉的眼神,平时明明一副淡漠薄情的样子,却总在看自己的时候说不出的深情和虔诚,让他实在有点儿把持不住。
晏沉也没挣扎,就那么让他捂着自己的眼睛。
苏淮继续道:“本来在听说你投靠燕向楠之后,我几次要把这玩意儿扔了的,可是……咳,最终也没有狠下心来,就、就一直留到了现在。”
“谢谢。”晏沉说。
他的睫毛在他手下来回滑动,挠得他手心有点儿痒痒:“你特么下次再说这种鬼话,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眼前的人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这才把盖在眼睛上的手拉了下来:“信。”
“对了,我今天碰到了一个小时候的朋友,现在光靠王笑一个人跟外面联系是不是不太方便?”苏淮忽然想起回府时遇到的程玉,这也是他当时忽然改口的原因。
晏沉也露出难色:“是啊!王笑的身份,杜封他们一直都挺怀疑的,一直往外跑根本不可行,我也正在想办法。”
“你看我怎么样?”苏淮眨眨眼睛,一副极力想表现自己的样子,甚至还挺了挺胸脯。
“你?”晏沉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转半天,最后忍不住在人鼻尖上亲了一口,“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苏淮的表情立马变成嫌弃:“谁他妈问你这个了,我是说,你有什么要跟外面的人联系的,我可以帮你啊!”
“不行,风险太大了。”晏沉一口回绝。
“你听我说……”苏淮说着凑到他耳朵边儿叽里呱啦把自己的打算说给他听,听得晏将军直皱眉。
“我跟你说,就算你不答应,我也会经常出府找程玉玩儿。”苏淮道。
“杜封是不会对你掉以轻心的。”
苏淮摆手:“这个我当然知道,王笑还不是能在他严密的监视下跟燕知舟联系,我也可以。”
晏沉没说话,沉默半响。
“行吧,我知道就算我不答应也拦不住你。”
“真乖。”苏淮拍拍他的脸,高兴道。
“这样,燕知舟上次跟王笑说,现在还缺的就是钱了,你找个机会看能不能联系上宋先生,看他能不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晏沉说。
苏淮有点儿跃跃欲试:“这算是我的第一个任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