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猴儿毫不在乎地笑道:“反正我也要离开这里了,对了,崔少爷,以后你要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不要不好意思,只要随便去赌坊打听一下我野猴儿的名号就行了。”
小贩把陶罐递给野猴儿,野猴儿转手塞进崔景行的怀里,“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崔景行目送野猴儿离开,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陶罐,忽然想明白了那处疏漏的地方。
崔恩道:“怎么了?少爷。”
崔景行道:“以赵诚的俸禄,即便加上贪污所得,他奉养得起那个庄园吗?”
崔恩恍然大悟,“赵诚只是一个替罪羊?”
“未必是替罪羊,但是是掩人耳目的棋子倒是真。”崔景行道,“敢随意指使人刺杀特使,与账本上那么多官员有所往来,这个幕后之人的地位可不低。”
崔恩道:“慕大人不是傻子,他会处理好后面的事的。”
崔景行沉默片刻点了下头,后面的事即便他想管也不归他管了,“对了,崔叔,你看到赵真了吗?”
崔恩摇头道:“赵真不见了,他会不会躲起来了?”
“他不像那种人。”崔景行沉思许久,最后摸了摸贴在胸口上的草叶子,他就要回京了,想必这个小妖精也要走了。
第25章 含羞草
草叶子一直没有说要离开。崔景行也一直对此事沉默,想处了这么长时间,这小妖精又救过他多次,他其实心中也有些不舍。
马车陪着押送的犯人一同返京,这一次回去的人多,马车也多。崔景行单独坐在一辆车里,他摩挲着掌心的草叶子。草叶子时而团成一个球滚来滚去,时而蜷缩起来包住崔景行的指尖。
眼看着离京城越来越紧,崔景行最后还是先开口了,“阁下若是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我府中虽然简陋,但也不会慢待阁下。”
草叶子飞起来,贴了贴崔景行的脸颊。
车窗帘突然被风吹开,草叶子乘着风从窗户飞走了。
崔景行撩起帘子往外张望,那片草叶子没有停下来,直到再也看不见踪影,他才放下帘子,慢慢闭上了眼睛。
草叶子顺着风穿过林野,一直飞到入了京中,它绕着渭堤巡视了一圈,然后转头飞向了渭北尚书府。
慕疏风坐在尚书府中,手里批阅着公文,嘴唇有些失血的苍白,不过这点异常不会有人观察到,因为一般的人根本不敢与他对视太久。忽然他停下笔,抬起右手,摊开掌心。
绿色的草叶顺着窗户飞进来,落在慕疏风的指尖,突然闪出一点绿色星光,然后没入指尖消失不见。
慕疏风原本苍白的嘴唇瞬间红润起来,他望向天际,仿佛看到了一排车马驶来。
“崔大人,京城到了。”冯正骑着高头大马,在马车外笑道。
崔景行睁开眼睛,一双桃花眉目少了许多神采,他在马车里拱了拱手开口道:“多谢冯大人提醒。”
冯正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明明是在寻找话茬,不过叫崔景行这么一谢,他倒是什么话都说不下去了。
崔景行在临河县的所作所为,除了小妖精、崔恩和野猴儿,没有另一个人能完完全全的知晓。即便是在审案时,冯正和孟隐也不过仅仅与他接触半日,所以在众人眼中,他依旧是那个只知道读死书的书呆子。
崔景行让崔恩先回府收拾东西,他随着孟隐等人去进宫面圣。
崔景行只见过两次皇帝,第一次科举中榜,但他名次靠后,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皇帝,说是见,其实也不过只瞧见了一个小黄点。第二次是他受封翰林院,那次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先帝,之后直到先帝驾崩,他都没有再见过。
而对于这个仅仅只登基三年的新帝,崔景行是十分陌生的,新帝登基时他也只能远远一望,便是上朝也轮不到他,这三年来他每日除了读书就是背书,面圣的机会从来没有。
新帝并非先皇所立太子,只是先皇在世时太子便去世了,没过两个月先帝也驾崩了,加上外戚运作,和慕疏风有意立傀儡,便扶了新帝登基上位。传言新帝十分昏庸无能,万事不通,只知道吃喝玩乐,他虽然才十七岁,却已经有了两个小皇子三个小公主。
崔景行在脑子里勾勒着新帝的模样,应该是一个纵情声色的胖墩吧?
可见到新帝的那一刻却让崔景行有些惊讶,纵情声色的新帝不但不是个胖墩,而是一个十分病弱可亲的少年。
小皇帝坐在御书房的小榻上,手里捧着一本书,似乎正在研习功课。
“诸位爱卿此番为了临河县的案子都辛苦了。”小皇帝说了一句话,转头看了看坐在一旁凳子上的慕疏风。
慕疏风端起桌子上的茶盏,茶盏里按照他的习惯装着温水。
小皇帝继续说道:“结案的折子刑部已经呈递给朕了,此案已然了结,他日朕定会论功行赏。”
孟隐忽然上前一步,行礼道:“陛下,此案虽然已了,但牵扯出来的其他案子却还没有了结。”
小皇帝想了想道:“便让刑部和大理寺......”他说着说着,突然停下来,转头打量着慕疏风的脸色。
孟隐心中十分恼火,但他知道皇帝式微,奈何不了慕狗,只能忍气吞声当做没有看见。
慕疏风喝了一口水,放下茶盏道:“陛下所言极是,就让刑部和大理寺共同接手剩下的案子,你们可还有其他的事情?”
崔景行微微皱了下眉头,难道慕疏风没有看出来赵诚有问题?他犹豫许久,紧紧抿着嘴唇。
慕疏风道:“崔大人有事?”
崔景行垂首道:“陛下,臣虽不聪慧,但也知不能有负君名,所以回京的路上一直在一遍遍核对账本以防有所疏漏,发现一处纰漏。”
小皇帝抱着书点头道:“崔爱卿请讲。”
崔景行继续说道:“臣发现,以赵诚贪污所得供养不起他那个庄园,所以庄园的主人应该另有其人,不知贪污修固堤坝官银一事,那庄园真正的主人是否也参与其中。”
慕疏风中多了几分欣赏之色,他嘴唇微勾,“陛下,此事还需彻查。”
小皇帝点头,“以相父之见应当如何?”
慕疏风道:“此事不如交给大理寺调查。”
“可。”
慕疏风转头看向孟隐等人,“各位车马劳顿,今日先回府中休息吧。”
“相父。”小皇帝突然叫住慕疏风,“朕想和崔大人再说一会儿。”
慕疏风道:“这种小事陛下不必过问臣,臣只受先帝所托,行监国之事。”
崔景行一头雾水,他第一次和小皇帝见面,这小皇帝为何要单独见他?难道是对他方才陈述之事还有疑问?但他没有把疑问表现出来,依旧维持着标准的人臣之礼,站在原处一动也不动。
待屋子里的人都退去后,小皇帝才笑道:“崔爱卿,临河县可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崔景行板着脸道:“臣奉旨查案,并未在其他事情上分神。”
“那你给朕讲讲查案的过程吧。”
“是。”崔景行一板一眼将查案过程简略描述了一遍,基本上和刑部的公文别无二样,而且还多了许多之乎者也,听得小皇帝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等崔景行讲完,小皇帝有些不高兴道:“崔爱卿,你怎么长得这样好看,说起来的故事却这样无聊?”
崔景行道:“臣只是实事求是。”
小皇帝抓着书本,低头沉默半晌道:“原本朕见你生的好看,想让你入宫教朕读书,可你比相父还能唠叨。”
慕疏风会唠叨?崔景行回想起自己过去几次与慕疏风之间的相处,慕疏风的确不少言寡语,但说起话来着实看不出来这是一个会唠叨的人,看不顺眼的便要出言讽刺,而且还是提问式嘲讽,骂你笨不会直接骂你笨,而是问你比猪聪明多少?哪里会去唠叨你?
崔景行不动声色地两手缩着袖子,没有接小皇帝的话茬。
小皇帝看了崔景行一会儿,见他虽然相貌不凡,但一脸呆滞着实无趣,便心烦意乱地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崔景行离开皇宫后正要打道回府,却正好遇见慕疏风。
慕疏风站在宫门口,似乎一直没有离开过,不知在等谁。他见崔景行过来,便站正了身子,似乎有话要说。
崔景行走近后,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慕大人。”
慕疏风将原本想要客套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看着崔景行的发顶,发觉自己和这人之间依旧十分陌生,半晌后只说了一句,“崔大人此去临河县辛苦了。”
崔景行板着一张脸,眼神平静无波没有光彩,呆滞迂腐地说道:“居庙堂之高,这是下官的本分。”
慕疏风抿了下薄唇,突然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崔景行搞不明白慕疏风这又是谁惹他不高兴了,不过他没有细想,毕竟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也没有多管闲事的意思,低着头缩着袖子往家走了。
崔家一个来月家中无人,房子里灰尘大,崔恩回去之后把房子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将院子里那几盆快要落的花都搬进去。
崔景行到家的时候,家里基本上都收拾完了,他习惯性地劝道:“崔叔,你年纪也不小了,等我回来,一起慢慢收拾就行,万一累着......”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
崔恩举着一口大缸,干咳一声放在了地上,自从暴露了自己的身手,他在崔景行面前也没有什么隐瞒了。
崔景行却还有点不太适应,但他察觉崔恩更加不自在,便笑着打趣缓解气氛,“崔叔,若早知你有这身手,当年便是卖艺也不至于饿肚子。”
崔恩心中略微放松下来,笑道:“少爷过奖,不过是一些三脚猫的功夫,上不得台面。”他没有解释自己这身武功的意思。
崔景行已经答应崔恩不会逼迫他,自然也不会穷追不放,他沉默片刻后说道:“崔叔,谢谢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无论你以前是什么人,你都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崔恩身体微僵,鼻子有些发酸,他家少爷和恩公一样心善。想起恩公穆平生,他一时情绪激动差点将藏起来的往事脱口而出,可他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半晌后才说道:“少爷,你是要做一个流芳百世的史官的人,我以前的身份实在上不得台面,若有一日我行将就木,届时会将所有事都告诉你。”
崔景行根本不在乎那些,可他知道崔恩的固执,最后长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屋换上便服,把屋子里的花花草草剪剪枝。
他平日里除了读书没有什么爱好,可他爹穆平生生前喜欢侍弄这些花花草草,他幼时也就跟着喜欢,可长大了家破人亡也就没有这个心思。如今他早已在京城安定下来,无法为亡父立牌位,只能借此途径怀念亡父。
这屋子里的每一盆花草,他都了如指掌,然而今日浇着浇着水,花盆中间却多了一盆嫩绿的鲜草。
崔景行看着那盆多出来的草,觉得这草的模样很是眼熟,他伸手碰了碰叶子,草叶瞬间合拢下垂如同萎蔫,有些惊讶道:“含羞草?”
崔景行不记得自己有养过,难道是崔叔弄进来的?他没有多做怀疑,俯身把含羞草慢吞吞地搬到了屋外窗台下,这含羞草有毒,可不能放在屋子里。
“......”含羞草突然从土里蹦出来,跳到崔景行头上,对其一顿抽打,然后十分伤心地跑了。
崔景行有点懵还没有回过神,他下意识一把抓住要跑远的含羞草,待他回过神开,一下子摔了手里的花盆。
世界上的妖怪哪有那么多?缠上他的恐怕也只有那一个。崔景行看着含羞草合在一起的叶子,这叶子的形状的确与那小妖精长得一样。
崔景行犹豫一下,小声问道:“你是......在临河县救我多次的那只小妖精吗?”
含羞草用力拍着他的手背。
崔景行见状已经确认了,这的确是那小妖精的作风。他有些愧疚地笑道:“我没有想到会是你,我以为你离开这里了。”
含羞草扭了一下身子,看样子还没消气。
崔景行眉眼的笑意遮不住,他捧着含羞草回屋,“你喜欢什么样的土?黑土?黄土?”
含羞草探出一根茎,点了点崔景行的胸口。
崔景行哭笑不得道:“你以前是叶子躺在我胸口便罢了,如今还带着根,若是不放在土里,恐怕会萎蔫。”
含羞草卷起崔景行的一缕头发,用力一拉。
崔景行痛的倒吸一口凉气,这小祖宗一不顺心就爱拔人头发的毛病还真是改不了了。他无奈只好找了一个干净的瓶子,在里面灌上水,对含羞草说道:“若是缺水了,便把根放进去。不过你这身形恐怕有些大,先试试能不能进去吧。”
含羞草不屑地跳到桌子上,它没有进瓶子里,而是散发出点点绿光,然后整棵草缩小了一半,几乎成了一个拳头大小,多余的茎叶和根也消失不见。
崔景行惊讶不已,妖怪果然和普通花草不一样。
缩小了的含羞草跳到崔景行的脑袋上,找到自己熟悉的“窝”,重新老老实实地呆在那里,傲然挺立宣告着这片领土的主权,可没过一会儿茎叶就软软地趴下来贴着崔景行的头发,看样子是睡着了。
崔景行忍俊不禁,但让他顶着这一头绿着实乍眼,他想了想,于是给头发重新盘了一个发髻,将含羞草遮起来。
含羞草用一根茎按了按崔景行的头皮,对新“房间”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