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回过神来。
“我看这荫城,民康物阜,夜不闭户,一时便觉得天下大好。”闻雪朝侧过头,“谁知祥和之下,尽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抬起袖子,想为闻雪朝理一下被风吹乱的鬓角。指尖碰上那一瞬,闻雪朝愣了愣,却没有避开。
“总会好起来的。”赵凤辞说。
二人兜兜转转,终于在一座石桥旁寻到了一家专门卖转鹭灯的铺子。铺檐上挂着五光十色的灯烛,烛中小人在你追我赶,栩栩如生,看起来十分快活。看守铺子的是位白发老翁,他拿着一个木制飞轮,手中灯笼已快要成型。
老翁见有人走近,抬头乐呵呵道:“公子来看灯呐。”
闻雪朝点头,见老翁手中持着一个灯架子,好奇道:“老丈这是在制灯?”
老翁说:“灯笼已成,就差走马了。”
闻雪朝拾起一张案上的剪纸,指了指赵凤辞,对老翁笑道:“老丈能否依着他的模样剪几个小人放进去,我便将这转鹭灯买下了。”
老翁眼里亦带着笑:“我这走马灯里,装的可都是古往今来无人不晓的名将嘞。”
过了良久,赵凤辞听到闻雪朝道:“我旁边这位,今后也是骑大马,坐高堂的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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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观沧海【十三】
赵焱晟睁开了眼。
针灸留下的疼痛已逐渐消退, 偌大的东海王府阗寂无声,窗外天已大亮。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睡了那么久, 正欲起身下床,突然想起赵凤辞与闻雪朝应当昨日便到王府了, 自己睡得那么沉,竟错过了迎接两人的时辰。
他唤来府上亲卫,嗓子里还带着惺忪睡意:“五殿下与闻大人可到了?”
“回王爷, 殿下与大人昨日晌午便抵达府中。”
赵焱晟皱眉:“为何不早些唤醒我?”
“王爷, 昨日阳公子到您房中取了针,说这几日府上事物繁冗, 殿下精神有些疲乏。他特意嘱咐小的们不要进屋打扰到您,让殿下睡个好觉。”
塌边香炉里燃的是安神的沉香, 不知是阳疏月何时换上的。他入主王府时日不久, 这几日尽是在与荫城官员及大户打交道, 身体的确有些疲倦。如此看来, 有些人看似冷言冷语,实则事事记在心里。
口是心非之人。
他低笑出声, “告诉五殿下与闻大人我起了, 这便去前厅。”
赵焱晟走入正堂时,府中三人已在用早膳。他刚在阳疏月身旁入座,便被小阳大夫狠狠瞪了一眼。阳疏月腾地站起身, 抱着碗坐到闻雪朝身旁去了。
赵焱晟对阳疏月如此态度早已熟视无睹。他对赵凤辞开口道:“数年未见,五弟还是这般出类拔萃,英姿不减当年啊。”
赵凤辞颔首:“皇兄谬赞了。”
靖阳帝膝下有九位皇子。龙生九子, 却各有不同。
赵焱晟母家是翰林院出身,自小便学了那帮文人的孤高不群。与他一同长大的皇兄弟们,虽个个母家都是名门望族,大多却都入不他的眼。少时在上书院初遇赵凤辞,他便对这塞北长大的皇五子多留了些心思。
赵凤辞此人,面上总是不苟言笑,看似对万事皆处变不惊,实则将自己置之度外,冷眼旁观宫中的纷争。有朝一日,待其余人机关算尽,便该轮到他搅动风云了。
他尚且不知赵凤辞是否真有那方面心思,但此子如今已不可小觑。
闻雪朝将在钱庄内探听到的消息与众人重述了一番,赵焱晟听毕后陷入沉思:“闻大人谋划,是要对外假称与本王联手,绕过任郡守,通过王府来经营东境商道。乌夫人若听到此消息,会以为你此举是为了避开闻仕珍,私下把持东境的商线。如此便与你在岛上的说辞相符,她真便不会在此事上多加为难?”
“正是,”闻雪朝说,“我等看似是在履行与乌首之诺,实则是在等着与任季及乌首勾结的行商送上门,搜罗任季克扣官家货粮的证据,再直奏圣上,摘了他这戴了二十多年的乌纱帽。”
“此事牵连者甚广,若陛下要彻查,总有一日会发现闻家便是背后金主。闻大人不怕引火烧身?”
还未等闻雪朝接话,赵凤辞便果断道:“任季这人留不得,必先杀之。”
赵焱晟眸中闪过一丝意外,赵凤辞这是要保下闻家?
“若延东军大败乌首后,再除去任季,朝廷是否能查出其中有闻仕珍岔手?”赵凤辞问闻雪朝。
闻雪朝有些错愕,但还是回道:“延东军势如破竹,闻家早就想从中全身而退,若是线索中途断了,恐怕朝廷只能查到任季身上。话虽如此,就算真的查出什么蛛丝马迹,空口无凭,找不到实证,圣上也不敢轻举妄动。”
“闻仕珍在朝中如日中天,此次就算真被牵扯进来,说不定也能全身而退。”赵凤辞说,“不如先拔除了这东境毒瘤,闻仕珍手中之账,我等来日再算。”
闻仕珍落马事小,若最终致整个闻家被牵连,闻雪朝是闻家嫡子,则必首当其冲。他刚步入仕途不久,却已是朝中难得的大公之臣。若因此被拂了官职,今后便很难再翻身了。
他还记得两人登殿顶俯瞰广阳都那夜,闻雪朝眸中映出的万家灯火。
这人生来便是要为民请命的。
赵凤辞不信闻雪朝没想到这一步,但他仍旧不顾自身处境,要根除了东境的祸害源头。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也只有他能想的出来。
赵焱晟是聪明人,随即明白了赵凤辞的言下之意,此时不动闻家,不过是为闻雪朝处境考量而已。
他为阳疏月盛了一碗汤,放到聚精会神听众人讲话的小大夫跟前:“我大致明白了。今后若有需要本王配合之处,五弟与闻大人说来便是。”
不出三日,果然有人朝东海王府递了拜帖,想要上门拜谒闻公子。东海王府接了拜帖,允众人上山觐见。
亲卫引数十人进门,商贾们见王爷亲自在正堂候着,心中顿觉惶恐不安,黑压压跪成一片。
正堂两侧立满了佩刀的羽林卫,王爷身着一袭黑金蟒袍,慵懒地倚在仙椅上。东海王把玩着指上扳指,微微抬眸,语间透着些许不耐:“别一直跪着,碍了本王的眼睛。”
商贾们在东海横行霸道惯了,来王府前本还存着试探的心思。没想到刚入王府,便被王府的气势吓到手脚发软。
这才是大芙至尊至贵之人,来日的东境之主。
赵焱晟听从闻雪朝提议,卵足劲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皇族架子,果然先一步镇住了这群趋炎附势之徒。
赵焱晟挥了挥手,羽林卫便上前一步:“殿下让你们报上名姓来处。”
商贾们纷纷报上了自己的名姓,为首的中年男子正是闻雪朝先前见过的钱庄东家。他喉咙动了动,缓缓走上前一步,怯懦道:“王爷,草民们听一名从广阳南下经商的杨姓公子所言,他称闻公子在王爷府上小住,手上有生意可与小的们谈。草民斗胆,前来拜见殿下与公子。”
赵焱晟似是在脑中回想了一番,随即皱眉:“这姓杨的,果真嘴碎。”
“闻公子在我府上不假,不过本王这东海王府,岂是人人想来既来,想走便走的?”赵焱晟慢条斯理地持起茶盏,睥睨一笑:“不过这姓杨的后生运了二千石精盐进王府后院,倒是有些知趣。”
众人一听,心中暗暗落下一块大石。他们方才见王爷如此敖慢不逊,只当他是个油盐不进的贵人。如今王爷话中之意已昭然若揭,若他们要与王府搭上线,那便得带着十足的诚意。
商贾在东境缺的是门路,最不缺的反倒是银钱。那为首的中年男子又上前一步,拱手道:“草民携银三万两,恭贺王爷南下。”
“草民惶恐,携黄金千两,彩绢十车,前来拜见公子与殿下。”
“草民亦携万两白银,还望王爷笑纳。”
站在垂帘后的闻雪朝听到堂上此起彼落的人声,对赵凤辞狡黠一笑,这第一步棋算是走对了。
“王爷,让我来与各位东家相谈吧,今日府中人多喧闹,实在是扰了王爷清净。”
众人正在七嘴八舌之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清脆男声,他们不敢当着王爷面回头张望,只是暗自揣摩,想必来人便是闻家公子了。
东海王见到来人,眸光闪了闪,嘴角浮上笑意:“好啊。”
“你又何出此言,若不嫌麻烦,便在府上多叨扰本王些时日也可,”赵焱晟意味深长地看向来人,“你以为如何,闻——公——子?”
闻雪朝听到二人语间的剑拔弩张,面上有些无奈:“他俩为何在大庭广众之下仍要暗自较劲?”
“倒也挺好。”赵凤辞淡道。
阳疏月留在正堂应付各有所图的商贾们,赵焱晟绕到堂后,清了清嗓子:“本王方才架势如何?”
闻雪朝忍住笑意:“天下百姓最憎恶的京中太岁,倒是被四殿下学得七成像。”
赵焱晟挑眉:“我这不过是依葫芦画瓢,依着闻大人往日嘴脸揣摩的。”
“五弟,你离京多年有所不知,闻大人这几年在广阳都可掀起了不少风浪。”赵焱晟无视神情微变的闻雪朝,对赵凤辞闲侃:“他那几个庶弟没一个成器的,只会打着闻府的名号在外作威作福。两年前,他那三弟闻轩染指了花楼里卖艺不卖身的姑娘,那姑娘嚷着要从阁顶跳下来,楼下站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之人。”
“闻大人那时倒是利落,刚下了朝,连朝服都没脱,就拎着闻轩的领子,将他拖到花楼底下跪着,当着众人面用鞭子将闻轩抽得哭爹喊娘,对着那姑娘磕了好几个响头,头上都磕出血花来。闹这么一出,那姑娘自然打消了自尽的念头。”
闻雪朝正要打断他,却听赵凤辞问道:“之后呢?”
赵焱晟看了闻雪朝一眼:“这闻轩名声本就不好,最后倒也无恙。倒是京中百姓从那以后便议论纷纷,说闻大人不仅手段凶残,还十分不近人情。流言口耳相传,后来竟到了寻常百姓家中没见过他的稚童,提到他名字便会啼哭的地步。”
“我有一日对十妹说,你不食素食,小心内史大人拿鞭子抽你。十妹一听,便吓得嚎啕大哭,哭声绕梁不绝。”
闻雪朝:“……”
他睨了赵焱晟一眼,让他闭上嘴。
却听赵焱晟又道:“此事还没完,那闻轩后来一直记恨着此事,处心积虑想要报复回来。闻轩在吏部任了个闲职,有一日竟在御史台参了闻大人一本,说自家兄长与御绣坊的女官私通。此事当时在宫中闹得沸沸扬扬,后来经皇后娘娘彻查,原是太子要为太子妃准备礼服,私下瞒着太子妃,让闻大人偷偷到绣坊当监工。”
“闻轩这一参,不但拂了太子的面子,还让太子妃提前知晓了生辰之礼。自那以后,他便不敢再有所造次。然而闻大人并未就此作罢,反倒让那女官绣了好几套华贵袍子,穿在身上,日日在闻轩面前晃悠。”
赵凤辞莞尔,如此睚眦必报,倒是符合闻雪朝的性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攒万字大肥章ing,不剧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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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观沧海【十四】
“在下斗胆问一句公子, 朝廷对乌首族……而今是什么态度?”一名商贾谨慎问道。兴许是觉得自己这话触及到了庙堂之秘,这人忙佯抽了自己几个嘴巴子, 讪讪道:“瞧小的嘴贱,草民不过是怕东境战乱又起, 耽搁了闻公子的财路。”
这也是庄家们最为担忧之处,若是绕过任郡守与乌夫人,上了闻公子这条船, 来年延东军将乌首族老窝踹了, 任季还稳坐高台,他们便真是血本无归了。
闻雪朝心头一紧, 他未曾同阳疏月提及过延东军情,不知他是否能应对自如。
阳疏月见商贾们纷纷看向自己, 笑容可掬地拾起桌上折扇, 朝壁上一指:“诸位可知这是什么?”
那璧上高悬的是东海王府的堂匾, 上书“东临碣石, 以观沧海”八个大字。
“这是圣上钦赐给王爷的牌匾,昔有曹公东征平奸, 今便有东海王扭转乾坤。诸位既然信得过闻某, 难道信不过王爷?”阳疏月道,“往后东境若再起纷争,你们跟对了主子, 自然安枕无忧。”
“东境要变天了。”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东海王是赵家王孙,大芙正统的龙嗣。任季虽扎根杜陵多年,不过只是个人臣而已。孰轻孰重, 明事理者一目了然。商贾们听了这番话,知道闻公子是在给自己下定心丸,纷纷起身称是。
阳疏月送走了商贾们,绕回后堂,将一沓素笺递给闻雪朝:“你之前拟的书契,他们都已签字画押过了。”
闻雪朝看了他一眼:“多谢。”
阳疏月见堂中三人都很沉默,纳闷道:“我方才说的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闻雪朝:“阳大夫之言毫无破绽——”
“你打心里认为我能扭转东海乾坤?”赵焱晟打断了闻雪朝的话,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