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老子弄死你!”王胖嘴里骂骂咧咧,一边毫不客气跟捆猪一样,把那“螳螂”给捆起来了,又随手抓了一块破布死死塞住他的嘴。
大鱼总算被钓上来了,谢策的脑子这才艰难地转动起来:
“他……他刚才竟然为我挡刀了!”
“他为什么会替我挡刀?是想讨好我?”
“老子还以为他很厉害,没想到真的是皮毛功夫,他还真一点没夸张啊!”
……
他虽脑子慢,手却不慢,十几年的行医生涯,促使他几乎不用思考就快速点了卫楠的穴道为他止住了血。
那一刀极其狠辣,几乎将卫楠的肚子贯穿。屋内太暗根本看不清伤势,卫楠伤重不便挪动,谢策大喊在那边暴揍内鬼的王胖:“别打了,火折子!快!点灯!”
灯亮了,谢策这才看清卫楠腹部的伤,虽然那一刀极深,但并未伤到内脏。谢策吊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他对卫楠是有点愧疚的,他利用卫楠来钓内鬼,卫楠不仅没有怨恨他,反而帮他挡了一刀。不论卫楠出于什么目的,给谢策挡了一刀是事实,谢策无法否认。
他正要掏出身上的创伤药给卫楠上药,右手就被卫楠给捏住了。
卫楠脸色苍白地盯着谢策,声音有些无力,眼神里都是祈求:“带我走!”
卫楠看着他的样子,心跳几乎都漏了一拍:“明明是大男人,为什么眼神可以这样……这样让人想疼惜?他说这话,倒是像书里的才子佳人想要私奔一般……”
他有点慌乱,挣脱了卫楠的手,连忙道:“别说话!先给你治伤”
卫楠晕过去了,谢策将他拦腰抱起,脑子里混沌成一片,连王胖都没叫上,抱着卫楠就回寨主府了。
寨主府西厢房空屋,谢策已经将卫楠的伤口包扎好,趁他还没醒,又亲自打了水给他擦洗身体。谢策这样做倒不是想抵消一点内疚感,而是整个寨主府除了王胖和他,老的少的全是女的,做这些都不合适。
王胖将内鬼捆得结结实实丢到柴房去了,又从新兵库叫了几个军汉来看守,便去了西厢房。
“哟,良心发现,还是愧疚难消?我还以为你利用完这书生就不管他了呢!”王胖进门进看见谢策正在给卫楠穿衣服。
“少废话,要不是你粗鲁得跟野人一样,老子堂堂谢家寨寨主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至于做这些下人的活吗?”谢策给卫楠穿了一件自己的薄衫,帮他系好衣带,转身道:“去把那些醉鬼给我叫醒,就说老子中午要在演武台开大会,审内鬼,祭奠老寨主!”
“这卫楠还没醒呢,你不等他醒了去对质吗?”王胖问道。
“他没伤到要害。这人身体强壮得很,一会儿就会醒过来的。对了,我给他开了药方,你抓好后交给仆妇们煎去。”谢策递过来一张药方交给王胖,正要转身出去,又回过头来莫名其妙地跟王胖说了一句:“王胖,你说得没错,这人娘们唧唧的,不适合舞刀弄枪。”
“啊?”王胖显然没明白谢策的脑回路,心道:“上一句还说他很强壮,下一刻又说他不适合舞刀弄枪……”
离新兵库不远的地方就是演武台。谢策懒散地坐在椅子里,陈聋子、李癞子、钱串子以及他们手底下的金刚已经围着台子站好了。
台子中间,一边跪着卫楠,一边跪着一个蒙面汉,正是半夜在新兵库想要灭卫楠口的“螳螂”。
卫楠虽然年轻力壮恢复快,但毕竟是重伤,跪在太阳底下有些难受,不停地抬手擦着额头的汗,也不知是热出来的,还是疼出来的。谢策看在眼里,挥手让王胖给他一把伞,又给了一张小凳子。
“卫楠虽然带头攻打山寨,但念在他为我挡了一刀,便赏他坐着吧!”谢策道。这一句虽然是说给众人听的,其实也是说给谢策自己听的。有了这个理由,谢策就不会乱想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对一个俘虏怀柔起来。
李癞子上前一脚将“螳螂”踹倒,粗暴地拉下王胖套在他脸上的面罩,嘴里还骂骂咧咧:“吃里爬外的东西,让老子看看你是哪个堂下的?”
“这不是张麻子吗?”钱串子手底下的另一个金刚失声叫了起来。
“还真是你狗日的啊!”李癞子推搡着张麻子,“谢家寨是有多对不起你,你要勾结官府来围剿我们?”
张麻子被李癞子推得倒地,忍受着雨点般的拳打脚踢,一声不吭。
“好了李堂主,别那么激动嘛。你看我们钱堂主多淡定,这张麻子还是他堂下金刚呢,人家都没着急。”谢策挥手制止了李癞子,“别下死手,还没问出东西呢,要是被你打死了老子可认为你是他同伙啊!”
李癞子顿时住手了:“寨主您说这话~不打他不就是了么!”自从谢策答应给李癞子治疗他的癞子头后,这李癞子就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成了谢策一条听话的狗。
钱串子并非像谢策说的那样不吭声,而是自从他发现被抓的内鬼是张麻子后,他张口就结巴住了,而且结得很严重,到现在都还没憋出第一个字,憋得满脸通红。
陈聋子吃屎都赶不上热的,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旁边的人不停地给他比划,到现在都还没弄清楚场上的状况。
谢策站起来对着张麻子道:“你为什么要去杀卫楠?”
“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反正老子大仇也报了,死也要死个光明磊落!”张麻子双手被捆在背后,艰难地坐起来,吐出了一颗被李癞子打掉的牙齿:“老子不叫什么张麻子,老子大名曹林!八年前,我去当兵,回来后发现妻儿老小一家人都被你们谢家寨的土匪给杀了!只是因为谢亮那老贼看上我老婆,我老婆不从,他一怒之下带人就杀了我全家!”
“我回到家中,早已是物是人非……”每次下山打猎都凶悍无比、被抓被打从不曾掉泪的悍匪张麻子,竟然流泪了。
“老子恨谢亮老贼,更恨你们这些土匪!便化名张麻子混入了山寨,凭着一身在军营摸爬滚打出来的硬本事终于坐到了金刚的位置!”张麻子说到这,看了一眼钱串子,钱串子差不多已经背过气去了。
“原本计划跟官府里应外合让谢家寨彻底覆灭,谁知道,谁知道这县衙文书竟然他妈的耍老子!”张麻子恶狠狠地盯着卫楠,“你竟然不按约定,带着人一头扎进了陈聋子的陷阱!老子明明早就跟你说过了……”
卫楠听他说自己,并不否认,也不想狡辩什么,任由他说下去。
“虽然围剿失败了,但谢亮也死了,哈哈哈……老子大仇得报了!”张麻子疯狂地笑起来,“可惜没能灭了你们这一寨的土匪……爹,娘,玉娘,等着我,我这就来找你们了!”说罢就要一头往旁边的石柱撞去。
力大如牛的悍匪张麻子拼死一击,力道少说也有千斤,谢策硬是在张麻子的头快触上石柱的时候,用一只右手抵住了他的头。
张麻子寻死失败,跌坐在地:“你……你竟然……”他惊骇于谢策的力量如此之大,同时又不明白谢策为何不让自己自尽。
在场的土匪都被谢策这一手给震慑住了,钱串子那一嗓子也终于嗷出来了,竟然还不结巴了:“天杀的张麻子!”
在场的事情不用耳朵听也明白发生了什么,陈聋子总算赶了趟,站起来叹道:“我的乖乖,寨主力可撼山啊!”
李癞子被帽子捂出的汗瞬间蒸发了,后背一阵阵发凉:幸亏当时在老寨主灵堂前自己没有过分放肆,不然真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自己那点功夫,在谢策面前还真不够看的。
只有卫楠如一个老和尚一般,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想死,我不拦着你,但不允许你在这里死。我爹这些年来是做下了不少杀孽。父债子偿,我本该向你谢罪,但他也因为你攻打山寨而死了,两清了。你走吧,从此以后谢家寨再也没有张麻子。”谢策右手离开了张麻子的头。
卫楠的老僧入定被谢策那句“父债子偿”给打断了,他抬头定定地看着谢策,嘴里轻轻说了一句:“父债子偿?嗯,是应该这样。”
在场诸人都被谢策的决定惊呆了,他们没想到谢策会这么容易就放了张麻子。
“寨主,不可放虎归山,张麻子对寨子里的可部署熟悉得很,放他下山岂不是将谢家寨的布防大白天下?”李癞子劝阻道。
张麻子冷笑一声,看着谢策,眼睛里没有一丝惧色:“你要么现在杀了我,要不就等着我再次攻上取你们狗命!”
谢策挥手让两个人将张麻子带走:“将他带下山去,不可为难他。张麻……曹林,我等着你攻上山来,到时候我再与你公平一战!”
“寨主!”李癞子还想再劝阻,谢策转头打断了他的话:“兄弟们,我们为什么当土匪?因为这世道太乱,当权者的只知道争权夺势抢夺地盘,苛捐杂税多如牛毛,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老百姓吃不饱肚子,只有上山当土匪!但是,我们曾经是穷苦百姓,难道我们当了土匪还要去为难其他穷苦百姓吗?”
“我们该做的是杀不义之人,劫不义之财!从今以后,出去打猎只能劫贪官污吏与大奸大恶之人,若是谁再敢劫穷苦人家,做出欺男霸女之事,寨规处置!”
谢家寨现在大多数土匪要么是田地被占走投无路的平民,要么是不愿再替当权者滥杀无辜的军汉,极少那种天生凶恶之徒。
除了老寨主带出来的那一批真土匪,随着世道日渐艰难,越来越多活不下去的农民被迫上山当了土匪,真没多少人愿意继续像以前那样拦路打劫,不问贫富,一律雁过拔毛。
“寨主英明!”李癞子带着众匪激动地响应。
“他说啥了?什么英明啊?”陈聋子非常不识时务地冒出了不和谐的声音。
钱串子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他已经一句都喊不出来了,跟了自己八年、几乎同吃同住当兄弟一样的人竟然是内鬼,这打击实在够大,只怕钱串子从今以后很难完整地说完一句整话了。
“姓谢的,大话说得好,老子祝你好运!”曹林被拖着往山寨外走去,又回头对卫楠道:“卫秀才,老子心计不如人,失败了心服口服。不论你的目的是什么,只怕也未必能事事如你愿!”
卫楠似乎根本不在意曹林的怨言,反而对着他遥遥拱手行礼。
“散了吧,明天早上聚义堂议事!”谢策挥手将众匪遣散了。又走到卫楠面前,道:“我不知道你进山寨的目的是什么,给你一句忠告: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招!”
“我不要再回新兵库。”卫楠不接他的话,反而得寸进尺地提起了要求。
谢策冷笑了一下:“你怕是忘了吧,首先你是个俘虏,其次你自己身上还有很重的嫌疑。你觉得你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这人自己身上的嫌疑都还没有洗净,竟然就开始提要求了,这世上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卫楠见他怒了,立刻上前拉住他的袖子:“请你不要这样。我只是个读书人,新兵库的军汉们排斥我,抢我吃食,不给我睡觉的地方,再这样下去我会死的。我好歹替你挡了一刀,放我出来,哪怕做最粗笨的活,我都愿意!”
谢策没想到卫楠竟然会说这么一番话,诧异地看着他,猜不透这番话是卫楠的真心话,还是他的计策?
明明自己觉得这人是个隐藏的高手,但他在面对曹林的刺杀时确实又身手一般;他满手的老茧说明了他是个过惯了苦日子的人,却又偏偏连被排挤这种事也忍受不了。
谢策还不知道卫楠进山寨的目的,照这样看,他一定要求出新兵库,难道跟他那不可告人的目的有关系?谢策当即决定将计就计,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你就在我府邸跟丫鬟仆妇们打下手吧!”
卫楠这才松开了谢策的衣袖,低头向谢策行礼:“多谢寨主!”
谢策盯着他看了一眼,看不出任何不妥之处,便道:“你还是住西厢房吧。虽然你是下人,但我屋里可全是女仆,你自己就住个单间吧。”
“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总比在看不到的地方要好。”谢策心道。
第6章 庆功
在谢策一心想要改变山寨的风气时,朝廷上发生了一场巨变:原本归属西凉侯的朝天山一带的五郡十县被东梁王给吞并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天山归属的蒲州县从里到外换了一批人。
县太爷早就听闻谢家寨的土匪是当地一霸,又从朝天山上下来的人那里打听到新任寨主有意改变现状,便派人和谢策接触,几次下来,谢策便和县衙达成了协议:官府不再追究谢家寨过往犯下的事,谢家寨不再做打家劫舍的营生,改做本地安保团,平日自行经营,不受官府调度,但若有战事,谢家寨要和官府一起抵御外敌。
不怪蒲州县衙连土匪这样的势力都看得上,而是当时的大环境使然。十四年前,护国公窃国,改国号“齐”为“周”,成了如今大周王朝的皇帝。
他当了皇帝后做了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大肆分封拥立他上位的臣子为王为侯。
十几年过去了,分封制导致大周国力衰弱,各地诸侯王纷纷竖起了自己的大旗,意图脱离大周的统辖,诸侯之间的势力纷争也空前加剧,谁也不服谁,今天你抢我地盘,明天我吞并你土地,加上接连几年天灾,大周便四分五裂,民不聊生,盗匪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