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息凯。”
闫岳叫了他一声,不过这次柳如眉没有因为闫岳叫他真名而生气。
他走近二人,自然地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满心欢喜地瞅着他们。
“听说你闭门两年,今天怎么来看戏了?”
柳如眉的本音很粗,有磁性,不太符合他的气质。
“陪人。”
“陪人?”柳如眉看了眼站在闫岳背后的小家伙,心领神会地笑笑,“这个小家伙有那么大的魅力呦。”
闫岳如他回答:
“有啊。”
“嗯……”柳如眉捏着下巴自己端量起陈鸣,头发有些偏黄,眉眼的颜色都很薄淡但是白皙的脸蛋上有着孩子的稚气,红扑扑的越看越可爱。
陈鸣不习惯别人这么看自己他缩缩脖子想避开柳如眉猖狂的目光。
……
“确实有让闫大少爷陪同的魅力。”柳如眉收回眼神向闫岳点头。
“不说这个……你怎么会来这个镇唱戏。”
柳如眉的班子做的火热一般只走大城市不会来这种偏远的地区。
柳如眉叹口气,眼神瞥向亭外的明月,缓缓说道:“闫家大少爷闭门太久,时事都看不清。要是你今天不来,说不准,你这辈子再也看不见我穿戏服的模样了。”
闫岳先是沉默一会儿想让柳如眉从哀愁中缓过劲,等看柳如眉眉目有所舒展,随后,他问:“发生了什么?”
第18章 打扰
柳如眉转头,眼神涣散,还没从忧伤中缓气,目光不知聚集何处,总是没有台上那样风光无限。
从眼下淡灰的眼袋中闫岳可以知道他近日过得并不太好。
许久未见的气氛这时才酝酿出来。就如平时人们常所遇到的情况那样,刚重逢不久的好友互相调侃过后,说着说着就没了话题。柳如眉和闫岳的之间的氛围也不例外地陷入了这种纠结。
闫岳知道眼前这个看似瘦弱的男人脑中隐藏的东西远比他所透露的多上几倍。
并非没有话题,而是柳如眉个人想不想对闫岳谈及。
“两年可以发生很多。也许是昨天还是一个月前亦或者一年前好像就有了这种预兆。”
柳如眉的话伴随着满春园塘院的虫鸣声听起来有点飘忽。
“什么预兆?”
闫岳追问的声音相比于柳如眉更清脆几分。
“天意初春,冬冬冬——”
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了两人的对话,包括陈鸣在场的三人一同转向那人。
“是严老板!”
远望见是经常光顾自己的看客,柳如眉连忙站起,脸上一变,又装饰回了台上戏子的风光,原本涣散的双目此时灵动万分仿佛随时就能演一场秋波目送情郎的场景。
“哦呵呵是眉老板呀!我刚刚瞅身影像,就过来看看,没想着真是。您说巧不巧——话说这位是?”
严老板视线向后,他有点老花眼,满春园亭内点的灯笼不多光线昏暗,又加之闫岳和陈鸣隐在阴影处,他就更看不清了。眯着眼细瞧也不知和柳如眉对话的两人究竟是谁。
柳如眉提醒道:
“这位是闫家的大少爷闫岳~”
柳如眉说话的音调带起了唱戏时才会出现的转调。
听是闫家大少爷的名号,严老板微微张口有些惊讶,但很快,他收起了的神情。惊讶外他还有些怀疑。
闫岳不是瘫痪在家了吗?据说两年都没从床上爬起来过,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严老板腆着肚子,眯着眼上前几步想要看清。这不看还好,一看让这小小的商行老板下了一跳。
真是闫岳!
“这……这……”
对上亭内那双“和善”的目光,严老板就知道那人确确实实是当初行霸一方的金缕阁大当家,闫岳。
严老板很慌这个男人,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变过。想来其他作商的老板也对这个商业的强盗很是害怕。他故作镇定道:“岳爷不是在家养伤吗?怎么有空来满春园了。”
闫岳不认识眼前的中年油腻男人,出于礼貌,他只是冷冷地回复:“想来就来了。”
“想来就来……想来就来呗。”严老板朝闫岳呵呵一笑,谄媚十分。
柳如眉身为班子的主管人,见客人犯难,自然要给他一个台阶下,他出口朝闫岳说:
“诶,岳爷,我这会儿想起和严老板有事商量,就先回避了。”
本,闫岳不是很喜欢追问和探寻别人隐私。但严老板和柳如眉的关系有些奇怪。
高傲自大,甚至任性的柳如眉怎么会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老板态度如此热切。
“商量什么事。”
柳如眉也没想到闫岳居然会细问。有些心虚:“当然……很平常的商议。听取观众……”
柳如眉解释到一半,严老板突然插话道:“呀,我和柳老板是要商议戏班投资的事情呀!”
戏班加资?
柳如眉的戏班什么时候需要别人的参与而且还是商人……他一向最讨厌让这些人触碰戏曲。
对上闫岳的注目,柳如眉心中暗骂一声严猪头乱插话的事。但扭头还是走向了严老板的位置,他朝闫岳挥别:
“嗯,是有点事,我先和严老板走了。”
看到柳如眉的接近,严老板乐呵一声也挥手和闫岳告别。
柳如眉在躲。
闫岳冷眼看着二人的离开。今夜的晚风有些凉过头了。
“丫头,你觉得柳如眉的戏班会出什么事。”
被晾在后头的陈鸣突然听到闫岳的唤声,也将视线投向柳如眉和严老板。
嗯?柳如眉看起来很正常啊……他的戏班能有什么事?
第19章 来访
三日后,大婚的喜庆气氛渐渐退去。为新婚而准备的诸如灯笼等饰物的拆除工作也接近了尾声。
闫岳的“新婚妻子”陈鸣也从客居的东苑搬到了西面。除了要照顾闫岳的日常起居,还顺便接下了“点货”的任务。
要说“点货”这活儿,说难不难,说轻松,却也没轻松到哪儿去,要每天把入库和支出的财务清点清楚,容不得一丝差错,是个十足的脑力活儿。
在此之前,这工作都是由外请的账房先生来做的。刚几日之前,在大院工作了几十年的账房先生告老还乡,回家抱孙子养天年去了。这点数货物的工作自然是落到了闫家大少奶奶的身上。
只是点数细碎,不做记录。
而距离跟柳如眉的上次碰面已然过去三日。对于陈鸣来言,满春园戏楼那次跟柳如烟的相遇不过是无关痛痒的小插曲,他也从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
半晌下来,陈鸣忙的焦头烂额,单是第一次点数就要了他半多数脑细胞,以至于今日去闫岳房中一下子没认出来坐在闫岳床榻一旁的清瘦男人是谁。
陈鸣端着内厨刚出锅还冒着丝丝热气的酥点心,小心翼翼地推门走进闫岳卧房,将装点心的小托盘轻轻搁在房中茶桌上,一股点心独有的酥香袅袅在房中弥漫开来。
甩了甩被烫的稍微有些红的手指,端起青釉瓷茶壶倒上了一杯清茶,准备端给闫岳吃些。
闫岳容易犯饿,这是陈鸣昨日不经意间听下人们说的。
“你想太多了……”
闫岳床榻边,坐了一个身着一袭灰袍,脖子上围了条白色围巾的男人。男人眼中藏着一丝疲惫,手中攥着衣服的一角,正低声跟闫岳说着什么。
闫岳抬眼看了一眼陈鸣,朝他点了点头,示意陈鸣先把茶点放在桌子上,回过头继续跟灰衣男子交谈起来:“我觉得此事绝不简单。你执意三日后就出发,这事儿你也不想处理,早晚得出事儿。”
那人冷哼一声,明明是男人粗糙的声音却藏掖着些许女人的阴柔:“呵,我哪像您闫大少爷似的,对商行上那些个破事儿了如指掌,这外头发生些什么就跟在您家后院儿似的,你比谁都清楚。”说到这,那人话音一顿,一双手松开了衣服理了理围巾,好整以暇继续说下去:“我今儿个来不想跟你聊这档子事,我就来看看你。”
闫岳半躺在床上,闻言挑眉,颇有些调侃的开口:“大忙人竟然有空来看我个下不了地的废物?你要是有什么难处,明说就好。”
“哼,我能有什么难事儿……”
陈鸣在一旁含笑摇头,这人的难处,眼瞅着便知,下眼睑的黑圈子都快挂到下巴上了。
闫岳觉得陈鸣站在一旁可能脚酸。
他打断了柳如眉的话:“等下。”
把视线放到了陈鸣身上:“丫头,你把糕点拿来。”
陈鸣轻点了下头。端了点心盒放到闫岳床头,又端了两杯热茶。其一递给了闫岳,另一杯在闫岳的示意下呈给了那个灰衣服的男人。
柳如眉接过茶水,心不在焉地用盖子胡乱撇了几下,端到嘴边啜了一口。
想继续和闫岳辨论什么。
这时候柳如眉才想起房内多出的一人。
上下打量了几眼陈鸣,一手拿着茶杯,一手饶有兴趣的摸了摸下巴:“哦?这小家伙,还真是你的贴身丫鬟?”
柳如眉打趣的目光让陈鸣浑身不自在,头低的更深,静静候在闫岳床跟前。
“啧啧…前些日子见我一脸还要把我生吞活剥的模样,现在怎么倒是害起羞来了?”
柳如眉阴阳怪气的语调让陈鸣猛地想起来了什么,慌忙抬头一看。陈鸣猛地瞪大了眼睛:
这……这不是之前在满春园唱昆曲的男人吗?!怎么会在这...
“哟?还瞪我?怎么着,小哑巴,还想打我不成?”
“周息凯”,你这嘴巴可饶点人吧。”声音略微有些不悦。
柳如眉这人,从认识到现在嘴巴就没饶过人。现在又戳了丫头的痛,而丫头现在已经是自己名义上的妻子,身为一个男人自然要护着自己的女人。“你刚才不是一直问我跟谁成婚了吗,就是她。”
这下可轮到柳如眉回不过神了。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眨巴眨巴眼睛,冲陈鸣努努嘴:“你是说……这个小家伙?”
闫岳瞥眼看柳如眉一眼:“有问题?”
柳如烟没忍住,轻笑了一声,慌忙颔首,抬手掩住嘴,凤眼半眯,话中带笑:“没有没有,怎敢怎敢。只不过闫少爷的口味儿……还真是挺独特的。不愧是闫少爷,不愧是闫少爷。”
这人说话真难听,有求于人,还如此不知礼数。
陈鸣脸上有些不悦。
闫岳早习惯了柳如眉与众不同甚至有些怪异的说话方式。无奈叹了口气:“得了。你也别在我身上挑刺儿找毛病。还是关心一下你自己戏班的事儿吧,瞧你这才几天,又瘦了一圈。”
“谁说我不好混!”柳如烟傲气带着倔强的说到。傲归傲,眼底的苦涩却是无法掩饰。
“那你跟严老板那边,给戏班拉的投资怎样了?”
“什么投资。我这忙里偷闲来看你,你尽是跟我扯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没趣…我走了…”
闫岳这个男人,太聪明。才几句话功夫,柳如眉就感觉像被看穿,吃透,这让他十分不舒服。
柳如眉慌忙起身,道了一声告辞。或者说,是落荒而逃。
“等一下。”闫岳叫住了柳如眉。“依你的脾性,今天来这,必然是碰到了难处。我清楚你,所以我要你跟我明谈。与其依靠别人,不如借助我的力量。只要你开口,我定会帮你。”
柳如眉顿了一下。
诚然,柳如烟的确遇到了难以逾越的难关。今日登门,确实有相求。但看到挚友病卧在床,心高气傲的柳如烟却是再也说不出相求的话来。
“我……真的就是来看看你,没别的意思。牡丹亭,一直都很受人喜欢。一直都……”
说完这句,柳如烟便强撑着自己的傲气离开了。
陈鸣就不喜欢昆曲儿,觉得他的话没什么道理。柳如眉大步走出房门,背影显得无助又倔强。
闫岳看着柳如眉离开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丫头,你过来。”闫岳唤着陈鸣,陈鸣听话地弯身侧耳,“你赶明儿个去一趟金缕阁,去找一个叫赵岭的人,帮我带封信给他。”
嗯?
陈鸣犯了难。
陈鸣拿起闫岳的左手,在他手心写出几个字——我不识路。
闫岳展颜一笑。:
“无妨,我告诉你。”
像是怕吓到陈鸣,闫岳特意放缓了自己的声音,细柔得同从温水中沥过一般。惹得陈鸣耳根子没由得一红。
第20章 南胡洋行
陈鸣自打来了这闫家,大门都没迈出过二步。对他而言,这闫家的院子是一方天地,这院外,又是一个世界。
这出门的时辰恰巧撞上集会,人们纷纷聚集皆来“售物”,出售叫卖的场面一向热闹。
这不宽的街上挤满了人,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买东西的跟卖东西的为了几钱铜板儿争得面红耳赤。
街边儿穿着粗布衣服,浑身上下的补丁一层又一层的中年人卖力的吆喝着:“磨剪子,戗菜刀!补大盆,修洋车!”
陈鸣觉得他一口碴子口音有些意思,让他想起了少年时候的玩伴。便驻足了一会儿。
“唉,姑娘,磨剪子还是?”说着,那人探首瞅了瞅陈鸣背后。见陈鸣身上没带剪刀,也没得菜刀,看来不是磨东西来的。
陈鸣还有正事要做。
他摆摆手,比划了一番,表示不买,便转身离开。
走过一个转路口,陈鸣停下来顺了口气。仔细认了认路,按照闫岳给他说过的地址,应该就在这附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