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亲王, 真是非一般人也。
虽然男人跟男人惊世骇俗了一些,但是放在这俩人身上倒是一点也不违和, 拜李璃的八卦小报所赐,早四年前就开始昭然天下, 如今真在一块儿了,倒有了总算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感觉。
毕竟光棍了二十多年,马上奔三,即将人到中年的樊元帅终于有了归宿,这些跟着操心的大兄弟们不免大为欣慰。
再说,这有“夫人”和没“夫人”真是不一样,特别是这位“夫人”乃是贤内助当中的佼佼者,天下第一人,稳定朝堂后方之外,调度军资辎重之余,居然中途还有商队送药材来,都是战场上最缺的伤药绷带,简直把他们给高兴坏了。
也就是说除了上阵杀敌外他们根本不需要操心任何东西,就这样要是还打不赢,樊家军上下有一个算一个真的好集体跳湍江谢罪去。
卫平依靠在帐门口,面对着温柔看信的樊之远,笑得跟个能够含笑九泉的老母亲,两旁守卫的亲兵面面相觑,觉得卫副将病的不轻。
“去找个军医,看一看脑子。”
温柔犹如昙花一现,无需抬头就感觉到门口动静的樊之远,扯回面无表情的脸,送出那令人脖子发凉的冰冷声音。
卫平讪笑地走进起来抱了一个拳,清了清嗓子,严肃道:“元帅,末将有事禀告。”
“说。”
“那个跟着商队来的两位叫做‘战地记者’的正在采访咱们士兵,说是要写成文章八卦小报刊印,让京城百姓都知道战场是怎样凶险,咱们出生入死,马革裹尸有多壮烈,有些问的还挺深入的,就……这么放任了,行吗?”
卫平虽然是疑问,但显然看得出来非常乐意,虽然谁都知道打仗流血牺牲不容易,但究竟多惨烈,没经过战火洗礼的实在无法想象其中的残酷,也让大燕百姓瞧瞧他们是怎么保家卫国的,变相地歌颂歌颂也是应该的嘛!
“那个,毕竟是王爷的人……是吧?”卫平挤眉弄眼,可着劲让主帅开后门,睁眼闭眼。
“注意他们的安全,其余别管。”
“哎。”卫平眉开眼笑,响亮地应了一声,“您放心,这两位记者全军上下如今当个宝贝,恨不得逮回自己帐子里来个秉烛夜谈,写一段某某某传奇。”
樊之远扯了扯嘴角,然后瞥了他一眼,“没别的事了?”
“有,抓到了两个大夏斥候,按照您的命令,活的。”
卫平眼尖地看到樊之远将那份信小心地收好,放进了怀里,那股珍重的模样不禁令他大为叹息。
虽然明知道是谁的信,但卫平还是想亲眼看一看署名,回头还能跟兄弟们吹嘘一下,不过这才伸长了脖子,就遭到十二月西北风般寒冷刺骨的眼神警告,区别对待的特别明显,当然为了小命,他缩回了脑袋。还好有堪比铜墙铁壁般的脸皮,他没人事一般地站在原地,盯着脚面,等待指示。
然后便听到樊之远利落站了起来,大步一迈,走出大帐。
卫平看他行走的方向,不禁奇怪问道:“元帅,您这是要亲自审问?”
樊之远没回答,但是没有一丝迟疑的脚步肯定了他的疑问。
斥候这种兵种,就是为了刺探敌情而来,给先头部队踩点探视线,找准敌军所在和人数,若是能发现布军情况,那真是烧高香了运气好。
斥候机动性强,但也只是传递消息,因为折损率高,一般不会知道太多的军事机密。
因此调遣一队先锋,暗中埋伏,就为了抓敌方两个斥候,显得有些大动干戈,特别是在对峙期间,敌我双方的主力动向一清二楚的情况下。
卫平也好,就是新上任的先锋营将领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樊之远的威信之下,也没人提出异议。
他们家的元帅当然比常人想得深远,要不然怎么是樊家军的头呢?
这两个大夏斥候满心忐忑不安,作为俘虏,他第一时间被取出了嘴里的毒囊,想自杀是不能的。可是也想不明白,大燕这么大费周章地抓捕他们做什么,他们哪儿能知道多少机密?
然后在胡思乱想间,他们见到了樊之远,还有闻讯而来的樊家军上下叫得出名号的将军们。
如此阵势,前者莫名惊悚,后者纯粹是好奇。
“一个一个审。”樊之远话音刚落,其中一个斥候被立刻带了下去。
樊之远瞥了身后一眼,来的是他这些年的心腹,想了想倒也没将人轰出去。
有些事从他这里知道,比从旁人那里听到谣言会好得多,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信得过。
不过若真想背叛他也来不及了,樊之远收到李璃八百里加急的来信之后就知道,云溪现在应该已经穿过了边境,到了大夏,配合着北行混进了大夏的边关,那里鱼龙混杂,边民无数,是大夏军重要补给休整之地,只要确定姜直所在,便能伺机抓捕。
几年前有大夏宗师若兰千里单骑入樊家军营帐刺杀敌军主帅,这次自然有大燕的云小掌门暗中伏击捉拿叛国之贼。
樊之远想到这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森冷充满寒意的……笑,姑且称之为笑吧,在周围各种阴森森的刑具衬托下,显得尤为恐怖。
“我,我什么不知道。”还没动刑,这位留下来的斥候都快吓破胆了。
樊之远不为所动,他对于审讯不擅长,只是坐在一边,示意晓飞配合着刑讯官审问。他之所以在这里,便是想第一时间知道答案。
倒是他的亲卫晓飞露出嘴边的酒窝对着这个斥候笑了笑:“不用紧张,元帅只是想问几个简单问题,不会为难你的。”
每个威逼利诱的审讯都是这么开头,这种鬼话没人信,作为一个大夏士兵,这位斥候心里有所觉悟,眼里露出决绝。
“之前几次小股之战似乎是你们虎威将军指挥,是不是?”
虎威将军是四皇子岳丈,也算是老对手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那么的大的将军旗竖着呢。斥候不明所以,却警惕地没说话。
晓飞叹了一声道:“这个你就太不配合了,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回答,明摆着是让咱们动大刑。”他给刑讯官打了个眼神,笑得有点残忍,“那我们就开始吧。”
火光之中传来惨叫声,随这里的将军手里都沾过不少人命,对俘虏刑讯,并没有多少怜悯,毕竟两军对垒,被抓住了都有这个下场的觉悟。
只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推移,他们对审讯的内容越发疑惑,就是“不知好歹”的斥候都惊疑着,不知道这位敌方主帅在玩什么花样。
这些不算什么特别的机密,跟如今的战事更无太大关系,因为问得都虎威将军身边一个个不起眼的低阶将领履历,有的记得,有的不记得。
然而随着问话而下,这些将领的范围便慢慢缩小了,一直到最近几场战事之中,一个名字被凸显出来。
“所以这位叫姜曲的五品将军,不仅这几次小股作战带兵指挥,你回去汇报的时候也能看到他?”
斥候的额头沁着冷汗,他点了点头:“……是。”
“那时候你们主帅四皇子,主将虎威将军,还有其他大将商议战略,他也在?”
“……是。”
“上一场遭遇战,他问了什么?”
“……大燕派兵……人数,兵种,还有武器……”
“你回答了之后呢,他又说了什么?”
“……”
“有人问他了吗?”
“……有。”
“问了什么?”
“阵法……熟不熟悉……”
“然后?”
“……如何应对……”
“谁问的话?”
“……四皇子……”
斥候的声音随着他的脑袋垂下渐渐轻下来,最终吊起的身体一松,显然昏了过去。
刑讯官回头看了晓飞,晓飞点点头,表示问完了,然后他唤了一声:“元帅。”
樊之远没说什么,起身就走了。
晓飞于是对刑讯官道:“换另一个,继续审一遍。”
“是。”
两个士兵解了这个斥候手脚上的绳子,将他拖下来,在此之间,几位将军互相看了一眼,表情欲言又止。
听到这里,他们大概知道了些什么,邓平问:“晓飞,那个叫姜曲的人,是不是跟元帅是旧识?他怎么会知道元帅使用的布军阵法?”
晓飞思索道:“诸位将军都没听说过吗?”
这些都跟着樊之远从底层爬起来的樊家军将领怎么会领略当年定北侯用的阵法,一个个有些懵。
晓飞见此,抱臂笑了笑:“那诸位不如亲自去问元帅吧。”
两国的小股作战,四皇子自作聪明地让姜曲试探樊之远,却不知道后者也在试探他。
没错,定北侯亲自手把手教导的魏家兵法能让姜曲确定魏澜,可同时,魏澜也能以此找出通敌的父亲旧部!
因为没有谁比当年定北侯的副将更熟悉魏家的打法,急于在大夏立足,恨不得尽早立功的姜直会想尽办法替大夏破解,从而取得胜利,然后就这么暴露自己了。
“姜曲……”樊之远冰冷了一声,“名字改得不错,那么这辈子也别想直起脊梁骨了!”
第137章 暗涌
落叶凋零, 寒风裹夹着雪花吹向大地。
大燕都城,左相得到了来自大夏的密信,他进了宫。
“皇上, 时机到了。”
昏暗的灯火下,燕帝苍白的面孔, 深陷的眼窝中, 带着奇异的光芒,他瘦骨嶙峋的手紧紧握着龙椅扶手的龙头, 沙哑地反问一句:“左相,你觉得能吗?”
“自是能的,北境一切已经准备好了,消息很快散布出去。”
燕帝道:“可是没有证据。”
左相笑了笑:“莫须有就够了。”难道定北侯那时就有证据了吗?都是假的。
燕帝摇了摇头:“阿璃不会同意的。”
“皇上,您若是一直就这么避着王爷, 害怕与他争执相对,那老臣就是将证据一一摆出来,说干了唾沫, 也扳不倒王爷跟樊之远啊!”
燕帝躲惯了,责任也推卸惯了, 让他站出来, 实在太过为难。
左相慢慢地走上丹壁,站在燕帝的面前轻声道:“无需您做什么, 只要一纸诏书将樊之远召回来自辩,这就够了。您是皇上, 天下之主,只要王爷不明着谋反, 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大战在即,主帅离阵, 乃是大忌。然而樊之远若是魏澜,这就是通敌国贼,放在边疆万一跟大夏里应外合就更危险,召回来自证清白似乎也说得过去。
然而这也只是说得过去而已。
樊之远自参军以来,一直跟大夏死磕,犹如死敌,连着收复燕荆五州,谁会相信他通敌,相比起来鼎鼎有名的沈逃兵岂不是更像?更何况当初定北侯的案子本就存疑,是不是魏澜也没有证据,燕帝能够想象,朝中有多少大臣激烈反对,甚至无需李璃说话,山呼万岁之下,都是齐齐下跪请他三思的。
他若一意孤行……
“皇上,您若是打算这辈子就这么活在王爷的之下,那么依旧浑浑噩噩无妨,否则这次不强硬,就真没机会了!而老臣也只能与您一起,成为王爷通向这儿的踏脚石。”
他胆大包天地拍了拍了龙椅上的龙头,不重,却深深吸了地拍进来了燕帝的心里。
*
北境战势看着大好,京城又远离硝烟,百姓们都准备着好好过冬迎接春节的到来,富足安逸。
然而这看似风平浪静的局面,暗底潮涌却已经翻到了水面。
不知什么时候一些闲言碎语开始在京城蔓延,起因便是一封来自边关的折子。
这封折子不是来自跟大夏打得胶着的前线大军,而是巡视边关城池中的督察御史。
这些督察御史职责是考察地方官员,虽然不能插手前线战事,却有权核实饷银数量,参与城墙修葺的军事要务,当然最重要的便是监察战况,充当耳目,定期向朝廷汇报,防止兵权在握的大将拥兵自重,或者……通敌。
只要有一丝异样,他们就能直接奏报朝廷。
而这封折子里,写的不是别的,就是对主帅樊之远的怀疑——其为定北侯余孽,与大夏互通有无。
理由也非常简单,虽然樊家军主要大将皆是泥腿子出身,但樊家军直系能有多少人,这次两国战争,边境的军队几乎都被整合起来,其中不乏经验老道的老将。
樊家军看不出樊之远的战术,这些老将岂会不明白,只要对定北侯有所了解,研究过他的战术,不得不承认,那实在太熟悉了,非魏家相关之人怕是没处学。
再加上与大夏军对峙了那么长时间,除了几股试探之外,居然没打一场大战,虽然几十万大军的粮食还消耗的起,可这样也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似乎养精蓄锐,但更像别有用心。
最重要的事,樊之远将抓住的大夏斥候给放了。
结合不知从哪儿放出来的消息,这位御史听到了一个最可信的传言,樊之远就是魏澜,因为他来历不明,身世成谜。
一条一条看似合理,实则都是无据之谈,然而猜测多了,全指向一处,便不由地让人跟着相信这个事实。
流传不广,但是很快,因为太过惊骇,不管为什么这封折子没有率先到李璃手里被压下来,总之如今大半个朝廷都知道了。
今晚下了雪,李璃坐在廊下,伸出手接住了雪花。
东来和着冷气走来道:“王爷,左相今晚又入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