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臣子的乐于悠闲,做皇上的也无开疆扩土之意,以至于皇上就算是发怒,也纷纷猜测是否是太医院的人做了什么不得皇上心意的事情,扯来扯去居然还能扯到后宫。
燕云峤暗叹。
幸好整顿禁卫军不算难事,不过是花些精力心血,像如今这样的朝廷,他才觉得是个天大的隐患。
太医院的人还在跟皇帝推脱,这一日的早朝拖了很久。
燕云峤耳目清明,隔着老远就能听见急促的马蹄声,而朝上的人直到那马匹冲到了金銮殿外,仰天长啸,停了下来,这才纷纷转过身,探着头去看。
安稳日子过的太久了,战报直送到了皇帝面前,才各自身形一凝。
“叩见皇上——!”
传令兵气喘吁吁,声音嘹亮,喊得整个金銮殿的人都听见了,跪地之后连高喊万岁的时间都没耽误,大声道,“江州八百里加急战报,请皇上过目。”
燕云峤心里一紧,单薄的纸页从太监手里再递到龙椅上的萧璃手里。
瞬时,皇上的拿着纸页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定国大将军燕平封听令,朕令你携兵符,自大旗经仲州南下,领中南大军三万精兵......”
萧璃说话时视线从站在一品前列的燕平封投向后面站着的燕云峤,“击退燎南贼子,还我河山!”
“臣燕平封,领旨。”
定国大将军出列,单膝下跪领了御赐的兵符。
此话一出,安静了瞬间的群臣又相互小声交耳起来。
这一年的天召,时局动荡。
要安稳可能尚需要个几年来平复,但是要打破这歌舞升平,却只需要短短的几个月。
太医院说的其实没错,如果能治好,早该有些成色,可呈上来的却只有一个接一个郡县的牵连,以至于后来封城都封不住逃难的灾民。
疫情扩散的范围越来越大,半个北方民不聊生,尸骨烧起来,遇上天一热,死亡的人数太多,堆积起来烧也烧不干净。
原本归于镇压太平盛世的北部连军,燕平封曾经带领的军队,不得已出动强行以兵力封城,抵御外敌的武器,这回听命于皇命,拿刀尖对上了老百姓。
燕云峤原本以为这件事情,皇上会让他去做。毕竟就像庄亲王说的一样,他确实是平过内乱,而且北部连军对他而言,也更加亲切。
然而等了这么久,却也没有到他的头上,而是给了另一个同样位居三品的将军。
眼下紧要关头,皇上动用了定国大将军,原本的北部连军用来强压老百姓,一时不止整合不了,还要时刻警惕着北方蛮夷钻空子,只能从中南大军里分出来人手派给燕平封。
好在北方的蛮夷没有钻空子,东南相邻的燎南却在疫情最重的三伏夏天,趁夜色一举进攻东南。
之前临时驻守的左将陈奉礼年初刚刚回了中南大营,剩下的兵力正在混战,战报上一清二楚写着燎南来战人数约摸四万,通通精兵强器,天召无得力领将助阵,难以对战。地方势弱,淮、江、宁三州及周围四郡两天之类均一一沦陷。
这一番动作大有打通仲州,长驱直入,直逼大旗的阵势。
盛世里没有趁机富兵强军,此时前后受困,居然连人手都不一定够用。不过一场早朝的时间,人人惶恐。
御书房里九五之尊将折子摔的响出来,“燎南的兵都要打到大旗了,这些人还在递折子规劝朕勤勉执政。粮食给了,钱给了,人也派过去了,疫情始终控制不了,这难道是因为朕不勤勉吗?!”
每一次来御书房,总是有要事相谈,不是他为了请职,就是他为了述职,算起来还没有站过的时候。
虽是御赐的椅子,现在燕云峤也坐不住了,起身想去把折子捡起来。
萧璃回头看他,“你如何看?”
燕云峤手里停下来,直起身坐回去,“燎南进攻,定国大将军定能大胜而归。”
萧璃定定看着他道,“朕不勤勉,所以先帝传给我的江山没几年就一盘散沙。”
燕云峤避开这话,实话实说,“北方的瘟疫,是天灾,皇上能做的都做了。至于其他的,当等眼下局势平定再加考虑。”
萧璃轻笑,“你倒是不会说谎话。”
燕云峤:“皇上要是想听假话,也不必叫我下朝之后来御书房议事。”
“朕没有让你去前线,没合上你的心意。”萧璃将眼前的折子一推,搁下笔。
燕云峤体会不出什么是圣宠,什么是受宠若惊,也没有阿谀奉承的姿态,想的简单,忠心也简单。
于是他回道,“此番击退燎南,乃眼下天召重中之重,让定国大将军去,万无一失。臣初出茅庐,自当不及父亲,皇上决策圣明。”
萧璃:“朕明白,你有建功立业之心。”
如果说目前朝堂的重臣有几个清醒的,那一定会有燕家,包括这个未来要继承大将军头衔的燕云峤,他帝王之道资质平平,全靠一卷圣旨坐上这个皇位,能说上明白话的人也寥寥无几。
还未及燕云峤回话,他叹了口气道,“放心吧,你会有机会的。给你的禁卫军,不是摆设。”
燕云峤略顿了顿,“皇上有什么想法?”
“就算是你父亲,这次恐怕也会吃力,他们都走了,我留你在大旗。”萧璃淡淡道,“万一大旗城外被破,你练出来的兵,能守得住吗?”
燕云峤从椅子上站起来,“皇上。”
萧璃:“朕只问你,能,还是不能?”
身着朝服,燕云峤跪地定声,“臣定当全力以赴,死而后已。”
烽烟四起,这场仗从夏季的三伏天,一直打到了立冬。
北部的瘟疫险情缓和,为除源头,烧光了衣物,横尸四处,连房屋街巷也被烧过,大片良田无人耕种,颗粒无收。
天召十一年,冬至。
燎南分支绕过仲州抢先夺城,进攻都城大旗,镇安将军燕云峤领禁卫军出兵围城。
......
皇上别的地方不好说,但这张嘴好的不灵坏的灵,燕平封打了一辈子的胜仗,五个月也没把燎南的人锤干净。好马无好鞍,兵器不趁手,一边打仗一边还得练兵整顿。
燕云峤跟燎南敌军正面冲突几次,始终在城外僵持不下,好在提前预料到偷袭,狠狠宰了一通。
篝火整夜不灭,燕云峤手里拿着地图借着光亮去看地势。
“将军,今晚能睡个好觉了。”赵定走过来盘腿坐下来,将水壶递给燕云峤。
燕云峤接过来喝了几口,“他们的兵器,比我们的要好上五六倍。”
赵定:“吃的也比咱们好,大老远从燎南运过来的粮草,加上之前在东南三州抢的,都是上好的。”
燕云峤:“现在南北都在出兵,开销大,北方的瘟疫还要整顿,国库空虚。”
“这道理我也知道。”
赵定手里拿着一把从燎南兵将尸体上□□的长刀,利索切开了扒光毛的野兔,“我就是想不明白,你说都是打仗,他们的兵器怎么强上能这么多?我记得早些年,靖国大将军还在那会儿,有个冶兵部,专门负责军营里的兵器、箭矢、大炮,这才几年,我在禁卫军里就没见过这个。”
燕云峤垂眼在图纸上划了个标记,“当务之急先想想怎么解决对面那些。这些事我会随战报一同回禀给皇上。”
“唉......我是觉得憋屈。”
赵定拿刀背拍拍掌心,摇头道,“太憋屈了。”
四天的僵持,打散了一轮偷袭,缴获了一部分利器,燕云峤几天没合上的眼睛终于可以躺在营帐里稍微休息一下。
才刚睡着,警惕的浅眠就被急报叫醒。
等他听明白过后,坐在床上愣了一会儿,这才吩咐下去让赵定安排好天亮之前的准备,拿上□□带上一队骑兵,御马狂奔,往战场相反的方向入城。
“庄亲王被刺身亡,刺客已经从庄亲王府出逃,意欲出城。皇上有令,命镇安将军务必将刺客捉拿归案,不得放任何人出城。”
风声响在耳边,燕云峤脑海里突然冒出来方逸曾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跟沈先生有过过节的人,都死的很惨。”
第39章 冷月
时局动荡,外城能听见打仗的动静,家门纷纷闭户,人心惶惶,少有夜里还出行的,唯恐撞上什么不该惹的。
马蹄声踏在石板上沉重响亮,冬至已过,路上的树几乎都落得光秃秃的。
燕云峤将外城一圈的出口全部安排好,期间也没有得到任何人私自出城的消息。
一行人停在出城的南门口,一燕云峤为首都拉紧缰绳只待命下。
“将军,我们要入城吗?”
何稚作为亲兵,随时跟从左右,此时也是听着将军出动的声儿就急急忙忙的爬起来,这段时间一直和衣而卧,半夜起来衣襟还是歪的。
燕云峤不能判断心中的悸动是怎么回事,他有些担忧,方逸的话原本只是个巧合的笑话,等巧合一再发生的时候,就眼下的形势而言,他还完全没有把沈倾跟这些事联系起来。
他的先生身份存疑,对他有所隐瞒,可从来也不是心存歹念之人。
就算真的跟沈倾有关系,那也只能是以牙还牙。像张文远那样的,别说是他的先生,就算是他来处置,也恨不得让他连渣都不剩。
时至今日,他意识不到自己在给自己寻求心安,在为沈倾找各种各样的铺垫和缘由。
他家的先生一向是很厉害的,要是抓住了刺客,大概也留不出什么把柄,甚至跟先生都扯不上关系,这一切,又会是一场巧合。
巧合的是,这次死的是前朝的大皇子,当朝权倾朝野,份量颇重的庄亲王。
“先在外城搜,再向内城推进。何稚你带上一半的人从东边走,我从西走,有情况就放信号弹。”
燕云峤率先带着一行人走了,“但凡是这个时辰还在外行踪可疑的,通通缉拿,一个也不许漏。”
实际上别说是人,就连经过院门,狗都安安静静的在门缝里面扒爪子示威,没叫唤过一声,分外的识时务。
燕云峤挨着街巷一条条的搜过去,死胡同里也没有放过,以他的耳力,要是有人飞檐走壁,江湖高手的轻功他追不了太远,但是辨别方位,短途里跟上脚程,还是绰绰有余。
加上一行人纷纷配上了刚缴获的弓箭,燎南的箭矢,打磨功夫能称得上是极近苛求了,锋利无比。就算是力道跟不上的将士,也能轻易刺穿血肉,这些年燎南抛光养晦估计都用在这上面了。
直至两队人马在城北碰头,也一无所获,燕云峤带着人进了内城。
街巷的夜市早在城外打起仗来的时候就撤走了大部分,剩下来几个也因为生意不济收了摊,骑着马一条条道搜寻下来,唯一还是灯火辉煌的巷子就是那条开满了花楼的巷子。
门口迎客的姑娘虽然比以前少了,店里的客人也还来往着,这种场所并不好盘查,刺客最有可能藏在这样利于掩人耳目的地方。
燕云峤亲自领兵让人一间间的挨个搜过去,期间难免遇到些打探情况或者扰乱公务的,都让燕云峤冷峻的脸色喝退。
何稚带着人守在外面的巷子口,以防有人趁机逃脱。
庄亲王口碑在百姓嘴里虽然不怎么能听,骄奢淫逸,但是在一些元老重臣嘴里还是颇有好评。
一是先帝长子,本应继承大统,不过因为母亲犯禁而被削去资格,二是新帝实在无所作为,反观这个个性十足、野心十足的亲王,那些个骄奢淫逸也不过成了水墨画上晕开的墨点,无甚大的影响。
有人扶持,有自己的权势,如今一死,掀开的波澜实属不小,就连花楼里的姑娘们都知道这大旗城里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燕云峤在凝香楼的门下,等着上面盘查的将士,目光扫过头顶大红的灯笼,再退出来两步,看了一眼一旁巷子深处安静朴素的隐林阁。
“你们楼里的清荷姑娘可还在?”燕云峤对着凝香楼的阿姆问。
风韵犹存的女人笑得妩媚,手里的绣花盘扇遮了半张脸,“将军来的太不赶巧了,清荷几个月前就被人买走了。”
燕云峤似是有股意料之中的感觉,隐林阁门前沈倾的价值不菲的墨宝已经被取下来了,心上有理应如此的准备,也仍旧很难开怀。
心里的纷乱多了一笔,他几乎就能猜测到清荷是不是也与先生有关,大多真是先生带走的,这时间也能对上。
沈倾在他的生命里来了,接着做了一些事情,现在事情做完了,也就带着一干有关的人事物全走了,东西也不会剩下来。
带走的人不是他,而是清荷。这么些跟沈倾有关的东西和人,他没排上号。
还没有到不分轻重,乱加评判的时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猜测,没有沈倾亲口告诉他,他一个字也不想信。
燕云峤神思清明的接着问,“是谁为她赎身的,有条子吗?”
“人都走了,卖身契自然也是跟着走了。”阿姆拿团扇拍了拍燕云峤的肩膀,“我看将军也是个生面孔,在哪听说我们清荷的大名了,这楼里的姑娘个顶个的水嫩,没了清荷,还有别的,将军再多看看,保准您满.......”
“回禀将军,并无发现。”手下的人一出来,打断了热情的阿姆。
燕云峤点点头嘱咐道,“最近有什么可疑的人,或是外面来的人,都要向官府或者向我们禀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