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安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沈瑄禾

作者:沈瑄禾  录入:10-26


“啊、没什么……”宋奉安缓慢的移过目光,看向他手中的玉瓶,心不在焉的说:“多谢付尚书。”

“阁老言重。”付镇中又关怀的说:“阁老贵为天下英才之师,也要多多保重身体才是。”

宋奉安曾管翰林院,掌国子监,现又是内阁首辅,说句天下之师,确实不过分。

但他如今早已被那只黄隼搅乱了心神,无心搭理付尚书话里话外的结交之意。

黄隼越飞越远,近乎看不见了。

宋奉安连忙说了句:“付尚书,我还有要事,先行一步。”

便匆匆离去。

老管家许久未见宋奉安这般焦躁模样,一时着急,没有同付镇中周旋,直接取了他手中的药,道了声谢,便追了过去。

落在付镇中眼底便是,他伏低做小,而宋阁老却不以为然,明明是同级,却让一个奴仆替他接药,又想起上次庙堂宋阁老明里暗里对萧将军的推捧,他脸色有些难看。

宋阁老这样正直的君子,定然是瞧不起他这种顶替了别人殊荣的人。

可军报误时,是他的错吗?

那鞑靼体格如山般威猛,草原的马匹又凶又野,他仍然记得铁蹄将他从马上踹落的疼,仍记得血海里被刀戟砍成四分五裂付家军,仍记得流血漂橹里高高扬起那只带血的橘色旗帜,大大的一个“付”字底下,是数不胜数的尸骸血骨。

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分明也是打赢了那么艰难的一场仗,从刀尖舔血里争来的功名,怎么就名不副实了!

待到倭寇收复,这兵部、这朝野,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处。

……

“侯爷,沈少卿去了太傅府,被守卫拦了下来。”

柳长泽抬着被白纱裹成一圈的右手,看着案前的折子。

“侯爷,沈少卿来了侯府,请求一见。又问了小厮,侯爷的伤好了些没。”

柳长泽不理会的拿手夹起了一支笔,姿势诡异的行文。

阿良不能理解,这都受伤了还写什么字,更离谱的是,居然写出来的字还挺好看的。

“侯爷,沈少卿在门口站了半个时辰了。”

“侯爷,沈少卿回去了。”

咔嚓。

阿良眼见着那支竹刻的毛笔断成两节,而柳长泽的伤口也因用力过猛,渗出血来。

阿良立即冲出去喊太医。

柳长泽心平气和的丢了笔,又拿出一支新的继续写。

他才没有介意,沈是为什么半个时辰就走了。

反正沈是本来就是说一套做一套的小人,阳奉阴违,奸诈狡猾,都是太傅造的孽。

以前天天为了太傅生病,太傅出使,太傅赈灾提心吊胆,现在还要为了救这个藏着掖着的孽种,将令牌都交了出去。

柳长泽又烦又疼,恨不得毁天灭地。

最好是去青玉峰把棺木撬开看看,沈子卿的骨头是不是黑的。

而沈是又一次去了太傅府。

柳长泽封的住围墙,封的住正门,封的住地道吗?

他丝毫不知道,柳长泽已经发现了密道。

而且正守株待兔等着那个摔了他酒的无耻盗贼。

或者说,更想问一句,那天的新雪初至一语,究竟是他幻想,还是真实存在的。

“侯爷,沈是去了密道!”

柳长泽双瞳骤缩,撞翻了案上的笔洗,风驰电掣的驾马追了上去。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那里!!!

“长泽,新雪初至,我便与你饮这坛美酒。”

这句话是沈是说的吗!如果是沈是……

他什么都不敢想,身体一阵一阵的飙着冷汗发抖,右手上的伤口又被重新撕裂。

他的马一步一步的靠近长巷,那是条繁华的街道,他突然放慢了速度,最后竟然跳了下马,慢慢的走了过去。

他不敢去看。

离那条巷子只有一墙之隔,柳长泽伫立在拐角口,叫卖声阵阵,人群拥挤如潮,天色刚暗了一个时辰,正是饭后逛街消食的热闹时候。

巷口的糖画爷爷捏着孙悟空的造型,小童追着用手比划说,我要这么长的须须,要红色的!还有披风!就是齐天大圣的披风……

柳长泽也有一个糖画,是太傅捏的,七零八碎的,不成样子。

惊才绝艳的太傅,也有笨拙到不行的时候,记得当时的糖浆都绵了,粘了他一手。

他不爱吃甜食。

但太傅为他费心的样子,他很喜欢。

柳长泽阖眸,静了两秒,走进了巷子。

而此时,从外面车水马龙喧闹的声中,传来微弱的萧声。

柳长泽蓦然睁眼,往声源处追去。

正看见一个白衣翩翩的人,拿着一支长长的紫竹萧,头发松松散散的披着,没有挽起发髻,只在左右两边勾了两缕青丝,束在背后编成了小结,以防发丝凌乱,整个人很清闲的状态,像魏晋时期清谈的雅士,像病中随意挽起长发的太傅。

那支萧也是,不是玉,不是陶瓷,不是檀木,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支紫竹洞箫。

太傅说过,萧声还是只有竹子才能吹出灵气。

他的脖颈弯成如出一辙的弧度,露出半张温润如玉的面容,在艳俗的彩色灯笼下,发着柔和的暖光,调子清扬婉转,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也分外勾魂。

这张脸是完全不一样的脸。

却有着一样温柔的神情,一样微垂的脖颈弧度,一样空灵幽谷的萧声。

他为什么不在密道里。

柳长泽抓着他的手将他拖进了密道。

沈是来不及反应,怔愣的看着柳长泽往摊子上丢了枚银子,然后拽着他挤进狭窄的巷口。

他眯眸,柳长泽居然知道了这里。

他本来是打算去密道的,听完孟洋疯狂又痴魇的回忆后,他突然想起那间面壁室,他想见柳长泽,想知道那面墙上的人是谁,想知道他每次面壁时的心情。

若果是他,柳长泽是真的将他当成一个敬仰尊崇的老师吧。

若果不是他,那是不是如孟洋一般的痴魇着某人。

哪一个结果都很残忍。

沈是临到头看到这间卖萧的摊子,他不是说了都是往事吗?不要去想,他现在是沈是。

他应该买支萧去侯府门口,吹给柳长泽听,而不是去把往事掀起,给自己难堪。

若连他都走不出过去,还怎么奢望柳长泽走出呢。

于是他伫立在摊子上挑选了很久,直到看到一个人,打马而来,又失神的靠近那个巷口。

他庆幸自己没进去。

差一点啊。

差一点就被发现了……

沈是紧张的捉着柳长泽的手,在黑暗的密道里,着急的解释。

“侯爷不要生气,我没有走。”

“侯爷不肯见我,我便想买支萧,吹首曲子给侯爷听……”

“侯爷你流血了……”

柳长泽捉着他的力气很大,右手纱布的湿润感,即使看不见沈是也知道是什么。

柳长泽恍若未闻。

沈是反手抓住他,论平时是肯定做不到的,但现在柳长泽左右手都是伤残人士,也奈何不了他。

沈是轻声说:“侯爷要去哪里都可以,换我来牵你吧。”

正文 第89章 三生石

漆黑又窄小的甬道里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沈是明明在他身后,却拥有着所有主导权。

柳长泽停了下来,在这密闭的、阴暗的、潮湿的空间里,唯有那一双手相碰触的手和节奏不匀的呼吸声,诉说着另一个人的存在。

他艰难的自窄口转身,黑暗本是最好的保护色,但不知怎的,沈是竟看清了他那双沉遂静默的眸子,像一个深海里的漩涡,平面风平浪静,而里头确是惊涛骇浪,浊流狂涌,教人万劫不复。

柳长泽突然出声道:“为什么不是你?”

他语气像易碎的纸张,被风一吹便折了骨。

他又动了动手腕,沈是握的很紧,他轻笑了一下,这笑意却不达眼底。

“不是你。”

这话没头没尾的,但沈是一下就听懂了。

不是他,就不行吗?

沈是说不出话,只攥紧了些手里的长萧。

尽管他是追逐的一方,但还是会为对方有这样一个刻骨铭心的人,而感到难过。

他垂下了头。

柳长泽也跟着他半俯了身子。

夜色里两人离的很近,柳长泽的温热的呼吸掠过沈是的眼睫,眉心,鼻尖,却迟迟不肯落下。

沈是身子僵硬,半分也不敢动弹,他不知道柳长泽说完那段话,为何还有这个举动,他连呼吸都忍不住停了下来。

怕惊扰这只迷雾里蝴蝶。

他期待蝴蝶的停留,于是绷紧了每一寸肌肤,眼睛直直的看着他,吐露出不为人知的请求。

上不见天日,下不辨东西。

柳长泽的耳朵和眼睛已经被幽暗的密道给捂住,只要他吻上去,就可以获得短暂的欢愉。

像万寿宴上,那场温热的、鲜活的、梦寐以求的旖旎梦境。

尽管他如何用理智去压制自己,但那时触及灵魂的战栗感,如云在雾的解脱感,以及拥有一切的满足感,无一不叫嚣着他的向往与欲求。

柳长泽压着沈是往后退,洁净的白衣黏上了水汽的石壁,沈是抓着柳长泽的手抖了抖,然后闭上了眼睛。

他的鸦睫很长,温顺低垂的时候,带着天真和献祭的意味。

柳长泽停留在他唇边不足一指,“闭着眼睛,看得到路吗。”

声音又冷又疏离。

沈是骤然睁眼,脸颊羞耻的涨红,他偏过头躲避着柳长泽的视线。

是他会错意了吗……

柳长泽转身往密道深处走去。

不是太傅。

柳长泽觉得可笑,他知道不是啊,可是为什么还是想要关注他,保护他,占有他,任由他一次又一次的在自己的警戒线上进出无度。

更可笑的是,他觉得沈是就是太傅。

听到沈是进了密道的时候,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荒诞至极,又、又希望是真的……

分明是两个完全不同面孔的人,他竟然分不清,难道血脉相承,连神态,话语,行为方式,都能这么相似吗?

相似到他都分不清。

……

“喝。”

柳长泽带他到了当初埋下新丰酒的那棵树旁,但那块土壤平平的,显然是已经没有埋东西了。

柳长泽去隔壁厢房取了天青色冰裂纹酒壶装的扬州春,一口饮尽半壶,推给他说:“喝。”

不是新丰酒,新丰是他和太傅的约定,不容其他人染指的。

但他又很需要有人替他喝了剩下的半壶残酒。

“侯爷,你的伤不宜喝酒。”

一阵凉风起,从不远处的枝头上吹落了几片新开的桃花。

“你不愿意?”柳长泽自散落的花间挑着眼看他。

他的右手纱布已经完全被鲜血覆盖了,与清冽的酒水并在一起,看起来有些凄美,有些惨烈。

沈是敛眉说:“愿意。”

然后撩起长袖,露出一截皓腕,他优雅的握过扬州春的半壶残酒,然后尽数浇在柳长泽的手上。

柳长泽疼的手指痉挛了两下,却面不改色的看着他。

沈是说:“我愿意,但逝者已逝,侯爷又何必自欺欺人。”

冰山在轰塌前,反而是最宁静的时候。

柳长泽斜着头,懒洋洋的扫了他一眼,然后抬起湿漉漉带着酒气的手,正欲向沈是擒去,让他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话该说。

却被沈是一把捉住了。

“侯爷莫急。”

沈是的力气柔和的近乎安抚,柳长泽完全可以挣开,但他不想挣开,许是酒劲上来了吧。

沈是又替他开了两壶扬州春,移到他面前,“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侯爷想喝酒那便喝,但总要有一个人保持清醒的。”

沈是从袖口撕下了一截白纱,然后去解柳长泽手上的带血纱布,还好被酒精泡了一会,里头的血块泡软了,余污也清了些,撕下来的时候没有伤及皮肉。

他又将干净的纱布一圈一圈的缠绕上去。

神情认真,动作温柔。

扬州春的酒香四溢,柳长泽隔着月色看他,我不清醒吗?我就是太清醒了。

手上粘稠的血迹被洗去,换成了干爽的布料包裹,柳长泽隔空虚握两下,然后端过案上的天青色冰裂纹酒壶,慢慢品着佳酿。

“你若不喝,便吹支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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