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哥为什么会在小先生府上啊!
叶烛眼前一黑,赶紧跪下要行礼,结果开口就懵了,不知道该怎么自称。
叶煊摆了摆手,“不用行礼,起来吧。”
“谢七、不是,谢陛下。”叶烛脸稍微红了红,低着头站在那里。
叶煊让穆逢春重新上了茶和糕点,招呼叶烛坐下,坐在首位,俨然一副主人的姿态。
叶烛没心思想那么多,只笼罩在他的龙威之下,觉得头皮发麻,有点战战兢兢的。
“你半夜来此,所为何来啊?可否让我听一听?”
叶煊随意的一句话却将叶烛吓了一顿,后背都冒出了冷汗,忙低着头解释,“陛下,我来找相爷只是为了封王一事,绝无其他意思。”
“哦?”叶煊拖长声音一应,歪靠在椅子里,撑着侧脸,指尖轻轻在桌面上敲击,一声一声的很有节奏感,他似乎漫不经心的笑了一声,“你也是想要请封?”
这个也字,真的很能说明问题。
叶烛“刺溜”一下就从椅子上滑了下去,跪在地上,几乎是反射性的摇头,连说三声“不想了”。
虽然不知道还有谁请封过,但基本的求生本能告诉他,如果解释不好,很有可能步四哥后尘。
然而事实上,叶煊是真的在思考叶烛封王的问题。
丽美人位份太低,八皇子尚未封王,叶煊当时假装重伤昏迷,赐封的圣旨就是在以前皇帝封的王上面加工了一下,八皇子就暂且按下了,只给丽美人抬成丽姬后,等着八皇子定了封号之后,再一起追封王太妃。
前面事情太多,他忙起来就忘了,如今八皇子主动请封倒是好事,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封号……算了,这些留给礼部去摘定吧。
敲击的声音一停,叶煊一抬眸,发现八皇子跪在那里,眉毛一飞,“你慌什么,我又没打算怎么着你,起来说话。”
叶烛战战兢兢的看了他一眼,因为叶煊眼底逐渐浮现的不耐,刚离地一公分又飞速的坚定的跪了回去。
“不了不了,我突然想起来我最近坐的太多,屁股疼,太医说这些天最好都跪着,嗯,跪着舒服,七哥你说吧。”叶烛硬着头皮扯出一抹尴尬的笑。
“啧。”叶煊嫌弃的一咋舌,对穆逢春使了一个眼色。
穆逢春立刻上前,也没见他怎么动作,就出现在叶烛面前,单手将他扶了起来,苍白清秀的脸上衔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尖细的嗓子压低了一些,阴柔的说道,“八殿下还是坐着吧。”
然后将他强行摁进椅子里,完全挣扎不能。
叶烛茫然的眨了眨眼,后知后觉的红了脸,羞耻的想:他难道就荒废武艺到了这个地步?还是七哥身边连个小太监都如此深藏不露?
等到他们说起正题,叶烛才知道他是真的冤枉七哥了,他七哥没想把他怎么样,于是嘴里的陛下又变成了一口一个七哥,态度也自然亲昵了不少。
“其实我娘亲身体不好,不能舟车劳顿,而且京城如此繁华,我是真的舍不得离开这里。”叶烛笑着随口说道。
叶煊也就随口接,“那就留在这里。”
叶烛一愣,眼睛骤然放光,“真的可以吗?”
“可以,你年纪尚小,若非先帝亡故,也没到你封王的时候。”叶煊对这事可有可无,不管叶烛有没有野心,留在京中都威胁不到他。
说不定还能成为一条退路呢。
于是他直接道,“封号由礼部拟定,你可以选一个你喜欢的,封地我暂且不给你,齐王离京后,王府就空下来了,我将那府邸赐给你,你和王太妃若是在宫里待得不舒服,尽管去那里住。”
叶烛惊喜极了,连忙的谢恩,“谢七哥!”
“行了,没事了就回去吧。”叶煊起身要离开,刚跨出门,又扭回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以后,叫相爷!”
不准叫他小先生,这是我的!
第61章
先有豫王逼宫, 后有齐王叛乱,高太尉一脉亲系尽数伏诛流放,徐国公一派官员处置者众。先帝亡故不过数月,方才入春不久, 寒冬刚逝, 朝中官员就空了一半。
如今事态平息, 正是百废待兴之时, 丞相谢玉舒提出诏各洲省六品以上官员入京述职,增开科举填补空缺,陛下听之, 分开科举武举。
任吏部尚书李寻真为科举主考官, 刑部侍郎谢文谨、国子监祭酒赵允升为监考;武举主考官委任长卫将军黄莽, 监考为御林军统领李泰安、骠骑将军多伦赫, 特设一位通达政官,代替皇帝监管各级官员, 并无实权, 由太监穆逢春担任。
此令一下达, 京城的四月终于热闹了起来,谢玉舒空荡荡的相府也终于被回京的同僚们竞相拜访。
叶煊歪靠在龙椅里百无聊赖的翻看着奏折,浑身的气压有些低:无他,近些日子, 谢玉舒每天下朝之后,就被同僚约去吃酒聚餐。
谢玉舒十五岁便入朝为官, 他脾气温和进退有礼, 同僚们都对这位年纪尚小的谢清和很有好感, 不过谢玉舒从不结党营私, 所以跟京中的官员保持距离, 一般聚会吃酒都不会去。可如今邀请他的这些同僚不一样,这些要么是他在庆州为官时的下属,要么是他的同学,或者是他同学举荐的后生。
不管是从哪个方面考虑,他都是该见见的。
而且谢玉舒也想见见,正好可以挑选一下,朝中空缺的那些位置,有哪些人或许可以往上坐一坐。
然而令谢玉舒尴尬的是,他每次打宴会上一瞧,自己这个官位最高的,反而是年纪最轻的,不少肚子滚圆胡子发白的官员端着酒盏以晚辈之力向他敬酒,谢玉舒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像谢玉舒这种十九为相的天才世间少有,大多数十九岁都还在考秀才,比如姜鹤,他十七八高中探花郎,入了翰林院两年,然后派往淮南为县官,如今为淮南知州,已经可以说是官运亨通,那些同僚中佩服的人了。
七年官场,就在四十岁之前就坐到六品官员的,已经是人中龙凤,这些人大多数有一个特点,能力出众,但没有资历没有人脉。
谢玉舒稍微一试,就很快能分辨出哪些是心有沟壑,那些是沽名钓誉,每找到一个有志之士,他总是很开心,于是在宴席上就多喝了一些。
近些年他酒量好了不少,而且很克制,六分醉就绝不再喝了,但是每次回府洗完澡后,被热气一蒸,六分醉变八分醉,他直接就睡了。
总之就是如此,叶煊已经足足有三日,未能见到清醒的谢玉舒了。
泰安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啪”的将一本奏折砸在地上,嘴里冷笑着低斥,“朕看这些官员在位置上都待得太舒服了,早晚得把他们的脖子给砍了。”
泰安低头看着那摔散的折子上,也不过就是李尚书汇报了近期科举的近况,没什么出格的,顶多言辞谄媚了些。
他抿紧嘴,强烈的直觉在脑子一过,觉得有什么事还是等会再说比较好。
然而叶煊一眼看到他,并不打算放过他,“让你跟着他,你怎么回来了?”
泰安沉默了片刻,还是回答,“相爷回府了。”
“哦?”叶煊眼睛亮了亮,嘴角扯出一抹笑来,随手拿起面前的折子,装作随意的道,“今天倒是没去喝酒了,晚上赏他。”
泰安欲言又止:“……”
叶煊看了他一眼,取朱砂笔在奏章上批阅,语气还是温和的,“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相爷,是没去外面喝酒。”
叶煊手一顿,朱砂在纸上落下一个晕红的点,他倏然抬起眸,“你这是什么意思?”
泰安低垂下头,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才继续道,“姜知州回京了,谢相主动邀他入相府一聚,相府的仆人去了城南的酒肆买了几坛上好的烈酒,我方才离开相府的时候,谢相已经醉了,抱着姜知州不撒手,邀他今夜抵足而眠。”
叶煊“咔擦”一声,直接把笔摁断了,他面无表情的松手,断裂成两半的毛笔被一起摔到地上,笔尖的朱砂抖落一条赤色的圆点痕迹。
“姜鹤同意了?”
“……”泰安沉默的点头。
“呵,好大的胆子。”叶煊冷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在说姜鹤还是在说谢玉舒了。
叶煊前脚刚从密道离开,后脚八皇子就欢快的喊着“七哥,封号我选好了”,疯一般的跑了进来,然而偌大的殿内,却只有一个面无表情的带刀黑衣泰安,而且是准备逃班,结果听见响声就又暂且按捺下来的泰安。
叶烛摸了摸后脑勺,有些疑惑,“我七哥呢?”
“不在。”泰安回答的很简洁。
“怎么会?”叶烛疑惑的眨眼睛,歪头说道,“我方才在外头碰见穆逢春,他还说刚往殿内添了茶,七哥怎么不在?”
泰安:“……”我总不能说是捉奸去了吧?
不会撒谎的黑衣侍卫最终选择了沉默。
“好吧,等会七哥回来了,你告诉封号我已经选好了,长安盛世的安。”叶烛失望了一下,很快又打起精神,蹦蹦跳跳的往外走,“可惜了,今日姜鹤回来了,正在谢先生府邸吃酒,我本来想着七哥定也是多年未见过姜大人,打算喊他一起去的……”
泰安一把抓住他,“别去。”
“啊?”叶烛不解,“为什么?”
“……”因为现在你七哥正杀向相府,打算解决掉所有见过相爷醉酒的人。
这个理由不能说,泰安抿嘴,干巴巴的开口,“总之,别去。”
“……哦,好吧。”叶烛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等出了乾元宫,转头就往宫外跑去,还吐了吐舌头,小声嘟囔,“你越说不让我,我还偏要去看个究竟!”
刚准备翻宫墙翘班的泰安,眼睁睁的看着八皇子乐颠颠儿的往相府跑,沉默了好半天,最后幽幽的叹了口气。
算了,小晟说过,要作死的拦不住,随他去吧。泰安轻盈的跳到宫外的一棵树上,才从上面翻身下来,把树下扛着糖葫芦靶子的商贩吓了一跳,春四月的愣是出了一身的汗。
黑衣少年落了地,面无表情的盯着那个商贩的靶子看了许久,然后迟缓的从腰间摸出两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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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宫的暗道,是叶煊装病的时候,让御林军们秘密挖的,挖了足足一个多月才挖通,就是为了隐瞒众多耳目。
叶煊推开暗道的门,是在谢玉舒书房的书架后,因为他时常在这里批阅奏章等机密文件,一般是不准人进来的,连打扫之类的事情,也是他亲自动手。
房间里没有人,外头院子里有些喧闹。
叶煊走过去,就见外面的树下的石桌石凳上杯盘狼藉,空的酒坛倒了一地,空气中浮动着烈酒的醇香。
而明显已经醉了的谢玉舒伸手拉着姜鹤,坐在石凳上仰头同他说话,一个不稳就摔进了他怀里,额带上赤红的血玉珠和姜鹤腰带上镶嵌的宝石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响。
谢玉舒磕的有点重,委屈的发出一声轻哼。
姜鹤“哎哟”了一声,抬起他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会,扇子在他醉红一片的眼尾一碰,哈哈大笑着道,“清和,你醉了。”
“我没有,醉的是你!”谢玉舒一喝醉就犯小孩脾气,死犟着不肯承认。
姜鹤掐住他的脸晃了晃,戏谑道,“还说没有,你瞧你,一喝醉就露出本性。”
谢玉舒愠怒的拍开他的手,嘟囔着念叨“我没醉”,他似乎是想要证明,气势汹汹的站了起来,然后抬脚走出了一条蛇一般的斜线。
一把栽倒在叶煊怀里,叶煊伸手揽住他的腰,防止他倾倒在地。
偏偏谢玉舒还耍起无赖来了,生气的道,“你、你为什么要挡着我?”
“哈哈哈哈——”姜鹤只看到有人站在那里,以为是相府的下人,没有多注意,看毫不客气的放声大笑,“清和,明明是你自己撞的人家,却还倒打一耙了。”
“那个谁,你家主子喝醉了,还是赶紧带下去醒酒吧。”姜鹤说着一抬头,这才发现搂着谢玉舒的是个熟人,“呀,七殿下——哦,不对,现在已经是陛下了。”
“臣姜鹤见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姜鹤随意的站在那里抱拳行了个礼,看向他的眼睛里含着三分笑意三分沉稳。
二十五岁的男人脸部线条坚毅了些,话语动作间都带了试探,却还残留着曾经的善良痕迹。
见叶煊只是随意的点点头,没有追究他这算无礼的行为,还是松了口气,不管外面的流言如何的喧嚣,最起码姜鹤判断,对面的人还是有着当年七殿下叶煊的影子。
谢玉舒喝醉了不□□分,在叶煊怀里扑腾个不停,被叶煊警告的曲起手指弹了下额头,谢玉舒呆呆地捂着被弹的地方看着他,叶煊禁不住勾起了嘴角,又伸手给他揉。
谢玉舒眼里立刻流露出委屈来,大概是认出了他,乖巧的待在他怀里不动弹了。
姜鹤看着他们君臣如此亲密,心中彻底放松下来,感叹道,“来京中之前,我还担心你们七年未见,如今身份差池如此之大,恐生有嫌隙,如今看来,倒是我多想了。”
叶煊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姜鹤突然拍了下脑袋,苦恼道,“哎呀,我今日来本来是想给清和说个亲事的,瞧我这脑子,怎么就忘了呢。”
叶煊挑眉眯起眼,眼神逐渐危险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