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催吐解毒用针阻止毒性扩散处理得很及时,只是没明白卢大人中的什么毒才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臣为卢大人再开一副方子喝几天养一养就好了。”
赵贤哲暗暗佩服,这家伙果然名不虚传。
赵延光吩咐王继恩处理接下来的琐事,王继恩带着程德玄离开后,房间里还剩下赵贤哲。本就凝重的气氛变得更加令人窒息,赵贤哲盯着床上的卢准,不敢去看赵延光。
“贤哲,天亮以后你就带小准走吧。”赵延光悠悠开口。
“啊?”赵贤哲不解。
“朕身边太危险了,他不该留在这里,等伤养好了朕会恢复他的官职。”赵延光又恢复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之相。
卢准觉得头痛欲裂胃里翻江倒海,想吐又没东西吐,耳边仿佛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慕先,慕先。”猛地一睁眼就看到赵贤哲正坐在床边看着自己。
“来,别说话先把药喝了。”
卢准坐起来接过药碗几大口喝完了。
“殿下怎么来了”卢准喝完药还懵懵的。
“来什么来,这儿是我家。”赵贤哲放下药碗说。
“哦,那我怎么到你家了我记得我在跟陛下喝酒,这酒劲儿真大嘿!”药很苦,他龇了龇牙。
“还记着喝酒,差点喝死你。”赵贤哲简单把昨晚的事告诉了卢准。
“哇,我还真是福大命大,这又算救驾一次吧。那是谁下得毒查出来吗?”
赵贤哲觉得卢准是真的心大,“给菜里下毒的是契丹奸细,在宫里潜藏许久了,这次偶然让他逮着下手的机会,便想要毒害陛下,被李绅抓住了。想害你的人嘛,陛下没说,八成是李皇后吧。”
“哦,皇上没事就好。”卢准点点头。
赵贤哲嘴唇轻轻动了动,“为什么你愿意那么帮他,甚至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因为他是皇上啊。”卢准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那皇位明明该是我的!”赵贤哲突然低吼。
空气安静下来,一旁石槽里聚在一起的一红一黑两尾狮子头金鱼受惊迅速游开。
尽管知道是在宫里所以喊了他殿下,但卢准才发现此时自己面对的人是秦王。
赵贤哲知道皇上是真的对卢准好,作为挚友他该替他高兴才对,他也知道卢准为人臣为天下择君做的很好,他知道在这个关键时刻自己的存在感越低越好。可是,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他,自己最好的朋友,偏偏是立储的事。十几年安逸日子过下来,赵贤哲已经忘了当初只求活命的感觉。至尊权力面前,那一丝丝获得的希望就把他压在心底这些年的不甘一下子翻涌出来。
“殿下,”卢准沉下脸来威严骤升,“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凭什么?”
赵贤哲被卢准严肃的神情震住了,想要辩驳却说不出话。
卢准又说:“于公,我是大冀的臣子自当效忠在位天子,为了社稷我要避免可能发生的宫廷政变和其带来的不可预估的后果。先帝怎么想的已经没人知道了,陛下继位合理合法。即使是以前错了也不能一错再错下去,必须给后世立好规矩避免更多祸事。于私我问您一句,如果当初是您继位了,您能容得下一位如此有权势的二叔吗?如今大冀治下国泰民安海清河晏,您敢说您继位就一定做的比他好吗?你见识过真正的民间疾苦吗?”这些话卢准说出来若被外人听见已经是大逆不道了,他坚定地看着赵贤哲的眼睛,赵贤哲心中刚燃起的野心之火,被这一盆冷水浇灭。他的身体向后倾了倾,避开卢准咄咄逼人的目光。
卢准再补上最后一刀,“别忘了您是□□的嫡,次,子。如果是齐王继位,你又当如何?你,会如何对待挡在帝位前的自己的亲哥哥?”
见赵贤哲低下头没有回话,卢准柔声语重心长地说:“殿下,听我一句劝,死心吧。”
“如果我执意谋反,你会杀了我吗?”赵贤哲最后问。
“不,但你若真行不臣之事,就一定要先踏过我的尸体。”
第1章 此事古难全
卢准身体恢复之后离开南清宫住回官舍,皇上认命他为参知政事,避开张逊的枢密院进了政事堂。赵延光把卢准的仪仗规格升成与正宰相一样的,还专门嘱咐政事堂的各位在一起工作要好好相处,有话好好说,不要吵架。
赵贤哲被卢准教训了一顿也彻底死心了,那天的对话两人默契地就当从来没有过,再也不会提起。赵贤哲接着当他的逍遥王爷,他们的友谊经受住了考验,感情不减反增。
新太子赵德昌表现很好,一直规规矩矩谨遵父皇的教诲。太子赵德昌以前的老师,翰林院学士毕舜举被提拔为太子太傅兼副相,原韩王府的亲信也跟着进入东宫。之前那些抓紧巴结许王的大臣已经被清算了,赵延光又仔细挑选了一些可靠的品级不高的官员进入东宫,这当中自然不包括卢准。
群臣现在对于卢准的态度呢基本是敬而远之,如果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让卢准知道那你就完了。管你是什么背景什么资历,人家可是有皇上撑腰的。卢准在政事堂过得也挺开心,能到这里当官的大多数是年纪偏大且有真本事的。卢准虽然个性很强我行我素,但毕竟都是为国为民着想,大家看在皇上的面子上迁就一下也就过去了。
然而几乎是无法避免的,在卢准回京刚一年时矛盾再次爆发。
立春南郊祭天大典过后,按照惯例要给一部分包括地方中央在内的官员晋升官阶。总指标是固定的,具体人选由政事堂裁定并起草调令。公开买卖官位的事情早就被禁止了,私下走后门被抓到也是重罪。以前中政事堂的官员为了省事不得罪人,就论资排辈的提拔官员统一标准轮到谁是谁。这样也挺有道理没人能挑毛病,皇上就默许了。
今年这活儿落到卢准手里了,他熬夜仔仔细细考察了备选官员的政绩品行履历,按照自己的标准拟出一份名单。名单在提交审查的过程中外泄了,这下那些自信满满等着升官发财的人们可不干了。你卢准哪来的呀,不就是个会讨皇上喜欢的小白脸吗,自己当大官就算了怎么还挡别人的路呢。于是几个势大的挑头找了一堆对卢准不满的官员联名上书,指责他在这件事情上以权谋私滥用职权。
对于此事卢准是这样处理的,他把拟写名单时用作参考的一堆档案文件报到朝堂上,逐一论证自己选的人都是应该得到晋升的。
“冯远征,年三十有五,山东运城人,雍熙八年进士,曾任泰安县令,上淮县令,现任江州知府。江州易发洪水,冯大人在任期间带领当地群众建设水里设施,加固河道合理灌溉,不仅再无水患而且年年粮食丰收,邻县闹饥荒时还出手援助。冯大人家世清白,为官时将七旬老母带在身边亲自侍奉汤药。这里是冯大人每年的效绩考核表和冯大人上书关于水患治理的经验总结附水里设施设计图。”卢准一边说一边展示实物依据,“这样的好官不配到更高的平台上施展才华为国家做贡献吗?而如果按照以前的办法冯大人不会得到额外的嘉奖和升迁机会,而要取代他的是什么人呢?吴卓,四十有六,京城人,西北道副转运使,受家族军功恩荫,他的履历上我找不到任何闪光点,宁远侯的侄子现在就要转正了。李翟二十有四,河北澶州人,十八岁中举,乡试省试都是第一名,太平九年殿试第三名。他当过知县的两个地方本来都是赤贫,经他治理后都脱贫致富。其中淮安当地居民迷信山鬼,年年进行丰厚的祭祀。自己吃不饱饭都要给山鬼上供,殊不知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李大人查清之后……”卢准就这么一个人一个人的往下说,每一个都有理有据让人无法辩驳。
皇上也不着急就任凭他说下去,一开始队列后排还有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的。在京的官员对卢准了解还是比较多的,有些人是认同卢准的但不像他那么感言只能暗中为他捏一把汗,看不惯他的就等着他倒霉看好戏。说到后来大家都没力气说小话了,卢准还在一个人喋喋不休。
最后卢准说:“我接到的任务就是选拔优秀的官员晋升,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论资排辈的见不得光的潜规则。我的所有选择都有理有据,名单在走流程审核是谁泄露的啊,到底是谁在滥用职权玩忽职守啊?我们做宰相的为国家执纲纪,按先来后到安排官员就职随便找几个书隶就搞定了,还要我们宰相干嘛!如果觉得我一个人的选择太过片面可以开会讨论啊,可以建立制度完善啊,只会省事就是懒政。联名弹劾我,利益受损狗急跳墙还不明显吗?让这帮人掌了权大冀就完了,以后大家都混吃等死好了,谁还愿意真正的为民请命!”
赵延光一直有在认真听,他看着得理不饶人的卢准叹了口气:“小准,你变了。你原来聪明乖巧不是这是这样的,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个大臣该有的样子吗?简直是泼妇骂街,成何体统。”赵延光的语气一点点加重最后在龙书案上拍了一掌,这一下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底下站着的大臣都跟着一激灵。
卢准看着赵延光也不惊讶也不害怕,“臣从来没有改变,您说过的当朝中大多是贤能之臣时便是盛世,您忘了吗?”
“朕没有忘,朕还说过朕要的是平衡,而你正在打破这平衡。”
“不,破,不,立。”卢准迅速接上。
赵延光沉默良久没再说话深深叹一口气一挥袖子走人了,这次卢准没有去追就站在大殿中央原地不动,当时的他不会想到这是赵延光留给自己最后的背影。
“可以啊你,梅开二度,又又被停职了。”明月楼里赵贤哲看着没精打采的卢准,很少能见到他理亏样子所以要抓紧嘲讽。
距离那次朝堂对峙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卢准趴在桌子上,楼下的戏子唱什么他听不见,眼前的点心也不香了。“你就别笑话我了,这次皇上是真生气了。的确是我飘了做事欠考虑让皇上难堪了,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哼哼,凉拌,这次皇上没有请我喝茶什么也没说,你就作死吧你。”
卢准换了一个爬着的姿势把脸转向赵贤哲说:“如果我直接被罢官了,你养我不?”
“养,一定养,养你一辈子都行。”
又过了几天处罚结果下来了,卢准贬往邓州任知州即刻启程。
卢准在官舍收拾着自己那少得可怜的几样行李,这些天他反复回忆着那天发生的事,到现在他还是觉得自己为大冀好是对的,可是他一点底气都没有了。失去了皇上的支持与信任他就什么也不是了,卢准心上像是被被撒了一层灰,说不出的压抑难受。
卢准一个人走向皇宫,到了宫门前噗通往那一跪,皇门官认得他连忙过来问:“卢大人,这是做什么?”
“我想见陛下一面,没别的,道别而已,还劳烦通禀一声。”他往日的英姿勃发此刻荡然无存。
皇门官赶紧跑进去,不一会就又出来了。
“卢大人,皇上说了不想见您,让您快走。”说完皇门官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卢准像没听见一样,还是一直跪着。
赵延光就在城楼里,假装拿了本书在看,他问身边的小太监:“小准走了吗?”
“回陛下,还没,现在外面开始下雨了。”
赵延光扶额,他想假装不关心已经不行了,站起来走到窗边扒开竹帘一道缝就看见卢准一副即委屈又诚恳的表情,跪在雨里全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他的脸往下流比哭都难看。赵延光只看了一眼就走开了,再多看一眼他就要心软了。有些事与才能无关,没活够那个岁数是不会懂的。
“去去去,把赵贤哲给我叫过来。”赵延光暴躁地把书往桌上一摔。
赵贤哲刚刚听说卢准的事,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呢。见赵延光身边的小太监来请,就跟着上了皇门楼。
赵延光指着窗外,赵贤哲按他的意思过去一看,嚯,这唱的是哪出啊,孟姜女哭长城还是窦娥冤啊。
赵贤哲回头看向背着手来回踱步的赵延光,等待进一步指示。
“烦死了,你去给我把他弄走,抬走,朕是不会见他的。”说完赵延光就气鼓鼓的下楼回内宫去了。
卢准看到皇门开了,出来一架马车,车夫跳下马来不由分说把他架起来扔进车里。此时的卢准已经跪了两个时辰又淋了雨,完全没力气反抗。
赵贤哲在车里拿一条大毛巾给卢准擦头,“作死啊你,路上还长着呢,生病了可怎么得了。别想了,皇上说了不见就是不见,你再闹也没有用。现在我送你出城,咱好歹也是去当官的别弄得跟发配似的。”
卢准目光暗淡,任由赵贤哲摆弄。
见卢准这样他接着劝:“没事的,陛下只是迫于压力,谁让你得罪完中央的得罪地方的。邓州也不差,肯定像上次一样等风头过去就让你回来了。”
“不是的,这次不一样。”卢准终于开口了声音哽咽,“陛下怎么可能公开被人要挟,他最忌讳这个了。宁愿被人挑战他的权威,他都要罚我,还不肯见我,他是真的恼我了。”卢准伏在赵贤哲腿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卢准走后赵延光收回了曾经赋予参知政事的一切特权,最终提拔的也还是卢准名单上的那些官员。
第1章 终归尘与土
转过年来,皇上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几次咳痰带血,大家都看在眼里。太子出来监国,太医还在例行公事一般给皇上开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