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人盯着贺兰家吧。看看他们有何举动。”燕王举起水杯,冲着站着的三人一点,“总有一天,绍文要独自面对他们的。”
另一边,贺兰部、赫连部和尉迟部也在商议。
“段部不会放过我们的。他们称帝了,我们是他们的臣子!我们的马场和族人,一点点被他们收走。”赫连部族长对段部最为不满,“他们给了我们什么?一个南方的小县,一年收不上几两银子,还要我们去管这些南方百姓的死活!”
“当年在云中,是何等的快意啊。可我们现在连自己的族人也养不活了。”尉迟部也深受其害,“我们今年又不得不放出几百人,让他们各自为生了。要这以后,燕国怕是只能他段部说了算!姓段的骗子,当年说的如何好,如今不顾我们的死活。我看我们也不用再给他们面子了!”
“说一句千刀万剐的话,我以为我们趁着现在还有几分实力,向段部讨点东西吧。以后啊,只怕更是令人宰割咯。”赫连部酸溜溜的。在这三部之中,赫连部曾经称过王,是一方霸主,只是后来输给了段部。段部许诺给他们优厚的待遇,所以赫连部投降得蛮干脆。但后来段部对他们翻脸无情,夺了他们几乎所有肥沃的土地。
贺兰部的族长刚刚失去了继承人,但却是这三家中最坐得住的,“呵呵,我们三部的实力加起来,能够影响几个县?段部建国日久,是我们能够撼动的吗?起兵讨说法,不可行。倒是给了段部理由来剿灭我们。”
“你有何计策?”尉迟族长问。
“首先,我们要搞明白是段部的真实意图。他们是对我儿一事作出表态,还是对四部所为。段绍文在堂中提及了我贺兰家将寻常百姓充作奴隶之事,但没有往下深究。不知是何意。”贺兰族长想了想说,“另外,还要弄清是陛下所为还是太子所为。”
“这不重要,太子会继位的。”尉迟族长说,“所以,太子的想法以后也会是陛下的想法。”
“我与你们的看法不同,段部无论是谁做主,都不会容下我们的。”赫连族长自认为想得很深刻,“我们的存在就是威胁到他们了。”
“还有一个办法。让段部无法对我们动手。”尉迟族长缓缓地说。
“让他们的主事人无能为力就可以了。段绍文,不一定是下一任燕王!”贺兰族长心领神会,“要我说,陛下原本无子,才收了中山王之子为养子,可是五年前,张妃明明已经诞下王子了。”张妃之子年纪尚小,如果他当燕王,确实无法对四部作出约束,相反四部可以拿捏得住他。
“对啊,段绍文继位本来就是不合礼法的!”三人之中对段部怨恨最深,也是最头脑简单的赫连族长说,“我们应该废太子!让真正的王子继位。”
朱雀街,太子府。
“事情闹大了。贺兰部应该不会就此收手。”郑锴有些担忧。
“殿下,我可以问你一句,你对四部是怎么看待的?”慕容磬问。
“他们对国家有功。但是这不意味着他们可以在齐国胡作非为,如果他们安分守己,我当然容得下他们,还会对他们加以重用。”段绍文的想法和其父是有一些相似的。
“殿下,你要知道。”慕容磬对这些大族之争最为明白,斟酌着字句告诉太子,“四部人数众多,更是有众多大小部族对他们唯命是从,实力巨大,对朝廷是有威胁的。而您的父王和祖父,对此作出了一些努力。比如说,用南方的县换了他们的马场,再比如说换掉他们有权力的嫡子,用朝廷培养上来的庶子。有些行为,其实是有一些,欺骗性质的……四部后知后觉,对朝廷可能心怀怨恨,也说不准。”
“是啊,我应该多谢父王和祖父做的这些努力。现在在我面前的反而容易多了,如果他们犯错,便拿了他们。否则便由着他们吃香喝辣。”段绍文并没有往深里去想,“但是对他们也要做出一些安抚,另外也告诉他们我不会追究无过之人。把这个意思传下去吧。”
“四部的看法未必完全相同,他们未必与贺兰部一同行动。四部之中或许也有向着朝廷的人,我们要弄清他们的意图,早做准备。”段绍文对两人说着,然后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这是他们的姻亲谱,我们在这里找找联系吧。”
书一打开,三人面面相觑。四部果然是错综复杂,剪不断理还乱……
“我们问问他吧。他在贺兰部待了好几年。”郑锴说的是周珏,周珏虽然被收作舍人,但段绍文并非全然信任他,这样的会议没让他参加。
☆、和风细雨少年郎
段绍文看见周珏的时候,他正在剪花枝。花园落了雨,一派清新之气。
“周珏。”段绍文轻轻呼唤他。
雨纷纷,少年回首,如同一幅好看的江南水墨画。段绍文不得不承认贺兰柯虽然行为可恶,但眼光确实不错。
“过来吧,下雨了。”段绍文温柔如水。周珏冲他一笑,两个少年对视,满园花开。他走了过来,在走廊里向段绍文行了礼,“殿下有何吩咐?”
“有些话,我想问一问你。”段绍文想靠近周珏,帮他擦一擦脸上的雨水,但是又怕他多想,只好保持一定距离,“你如果觉得不好回答,我不会勉强的。”周珏身上的谜题太多了,比如说,他一介白身,是如何告到大理寺的?这背后定然有高人相助。只是这背后高手的目标,只是贺兰柯和贺兰部吗?还是他?他留下周珏只是一时起意,但是如果背后之人对他很了解的话……应该是知道他是会出手相助的,那么偶然就是必然了。
是谁把周珏送到他的面前的?他又想达成什么样的目的呢?还有,周珏似乎过于镇定了,毕竟在他身上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要知道……当年在临淄的时候,他可是逃避了好几天,一个字都不敢吐露,即使那人并没有得逞……
段绍文盘算了一下,觉得毫无思绪。谁都有可能做这样的事。但是,周珏在他这儿能发挥的作用很有限……
段绍文大概想了一下敌人的意图,做了最坏的打算,他告诫自己,首先,他不要对周珏动心。对于一点,他还是很有自信的,且不说棘城只要有他在,周珏还要往后稍稍,就说这两人的属性其实是相同的,如果幕后之人真的了解他,应该给他安排一个赵郁……第二点,他对周珏的话,尤其是贺兰部相关的,要留个心眼,不要全信。
“殿下请说。草民心中无愧,没有什么不敢说的。”周珏点点头。
“你是怎么从阴影中走出来的?我觉得,这件事对你的伤害还是蛮大的……”段绍文斟酌,“对不起,不知道这个能不能问。”
“无妨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恶人也得到惩处。我认为纠结于往事并无裨益。”周珏面上含笑,似乎真的对过去不介怀了,“我想往前看。即使是有些风言风语,我也不会过于在意。”
“好,郑锴和慕容磬就是欣赏你这样的态度啊。”段绍文想着自己的事,却搬出了两个幕僚说事,“不过,我还是有点好奇,你对贺兰柯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呢?”贺兰柯虽然对周珏下了手,但他确实对周珏很好,这点不假。
“殿下您希望我怎么回答呢?我自然是恨他的。他对我有所求,却欺骗我,逼迫我,我怎么会感激他呢?”周珏的情绪有了些波动。
“你说的,我相信的。”虽然段绍文并不十分肯定,但还是作出了安慰,“不过因为这件事,我们和贺兰部有了些隔阂。我不知道他们下一步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贺兰柯在贺兰部人缘如何?还有八部之中,谁和贺兰部走得比较近?”
周珏隐约感到接下来自己的话很重要了,“贺兰柯和他的弟弟贺兰枫不睦,有人说贺兰枫志在世子之位,但是贺兰柯并不在乎。贺兰柯在家中的势力很大,一呼百应,老爷子也偏向他。”
“贺兰枫为人如何?”
“我对他不了解。只知道他交友广泛。”
“他都和谁来往呢?”
“那就多了。京城中有名有姓的,数不过来。不过大多是些酒肉朋友罢了。”
“其中或许有真朋友,肯为他两肋插刀的。你想一想?”
“他和赫连部的小公子交情匪浅,他们在太学就是同学。但是贺兰柯说他俩不过是狐朋狗友,成不了事的。”
“赫连族长的嫡长孙吗?”段绍文对赫连舒还有点儿印象,记忆中确实是不学无术的。
“是的。”
“贺兰族长又和谁往来密切?”
“这个我不太清楚。族长之间很少公开见面。”
“那贺兰部对朝廷是什么态度?他们有多少心思用在了正道上?”
“殿下,并非我胡言。贺兰部对朝廷还是很忠心的,尤其是族长,对王上忠诚且畏惧。上行下效,贺兰部对王室很少有不敬的。就是那个案子,知道是你来审理之后,贺兰部中很少有人肯为贺兰柯直接出面,哪怕是与他交好的。只是贺兰余是贺兰柯的侄儿,算是贺兰柯带大的……”
“哦,父王对贺兰部多少还是有些信任的。我不是想为难他们,只是想早做准备。你是认为贺兰部上下对王室很敬畏,不太可能有不臣之心对吗?”
“正是。但是赫连部不好说。他们……”
“赫连小公子在太学喝醉了酒,说想杀我,被我听到了。这一家人活得糊里糊涂的,父王留着他们,是想牵制其他几家吧。”段绍文想起这个人和那一段事,但是呢,赫连舒说的不是想杀他,而是想上他,反正就是对王室很不敬重就对了。他当时心情复杂地看了赫连舒的小身板一眼,觉得这个人胆子真大。
☆、风急雨骤忆往事
晚上,雨下得越来越大了。下午与周珏的谈话,让段绍文陷入了沉思。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段绍文的思绪飘向了十年前的临淄……
那时候,他的父亲是中山王、青州守备,母亲是青州的大族郭氏,琴瑟和谐,他又是家中独子,备受宠爱。
一日,他和母亲到青州外看望住在邹城的舅舅。邹城在燕国和齐国相接之处,有几个小国家和部落,作为两国的缓冲带,受到两方之一的保护。那时,有一支原属燕国的部落叛了。为了向齐国交投名状,他们直接进攻了邹城。
舅舅带领家人,以及附近的居民持械阻挡。舅舅认为叛军攻击邹城,可能是想拿段绍文这个中山王世子做人质,于是舅舅派人把他们母子快快地送回青州城。
他和母亲是分开走的。他由一位小舅舅和三个家人保护,走的是街巷。但是四散的叛军冲过来了。
小舅舅让他赶快跑,去青州求援。舅舅大喊一声,与另外三人阻挡敌军,不敌而死。段绍文不敢回头,含着泪一直往前跑,因为害怕叛军,得到消息的居民把宅子的窗户钉起来了。后来,他终于看到一户人家没有来得及钉窗户,他翻窗入户。
这户人家的男主人身体似乎不太好,他的妻子搀扶着他。他们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女儿,大女儿已经成年了,在做女红。小女儿方才四五岁,正看着姐姐。
“你们不要怕。我不是坏人,我是邹城西街口郭家的人,刚刚从那边跑过来。叛军马上要来了,我们把屋子封起来好吗?像周围街坊那样。”年少的段绍文对他们说,“我帮你们。”
但是家中并没有钉子。于是段绍文和女主人和大女儿把窗户锁起来,用所有能搬动的重物抵住门窗。
门咚咚地响,不要开门!段绍文用眼神暗示他们。这家人也知道叛军的厉害。
“屋里有人么,快开门?”门外有人喊着,重物快顶不住了。
“你们躲起来吧,静儿,淑儿,郭小公子,你们藏在柜子里面吧。”男主人说,“叛军无非要点东西,我们给他就是了。”
屋子中还有两个柜子没移动,这五个人没有力气搬动它们。段绍文和小淑儿躲在一个柜子里,静儿个头高,藏在另一个柜子里。
门开了,叛军见到两夫妇,粗暴地推到他们,问,“你们的女儿呢?在哪里?死了吗?”男主人见叛军身后跟着的一个街坊,叹了一口气。知道这是被街坊出卖了。
“邹城第一美人儿,竟然住在这样的地方啊。”叛军啧啧,“不如跟军爷走,享福去。”
“家里只有我们两人了。”女主人说。
叛军头领完全不顾他的说法,径直过去,把一个个能藏人的柜子打开。淑儿在柜子里颤抖,段绍文抱着她,不让她发出声音。他通过柜子的裂缝看自己能有多少胜算。
静儿先被发现了,叛军把她抱出来。静儿在叛军的怀里挣扎,拳打脚踢。但是女子的力量又怎能比得过如狼似虎的反贼呢?
很快,静儿便被剥干净,在他父母面前。
另一个柜子里,淑儿气得发抖,段绍文一只手捂住她的嘴,一只手环住她的小脑袋,不让她听,不让她看。
屋子里是血迹,是哭声。
淑儿终于大喊了一声,“啊!”
叛军注意到这里情况,笑嘻嘻地过来。段绍文用力把淑儿掐晕了过去,放在柜子中,自己走了出来。叛军立刻捆住了他。
彼时段绍文年纪尚幼,比这些叛军要矮得多。他抬头看着他们,怒目而视。
“哟,长得真俊。不过我李头儿对你不敢兴趣,倒是我们那个世子,啧啧啧,你有得享福咯。”李头儿看着他玩味地说,“这两个都带走吧,这鸡窝里呀,飞出凤凰来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