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遇在这个时候给出承诺,也着实让卫老太君刮目相看了。她和冯遇相处不多,只知道他是个相对胆小的孩子,却也有一颗赤诚之心。
卫老太君点了点头:“希望你记住今天所说的话。”
屏儿跌跌撞撞的跑进了殿,一脸惊慌道:“公主殿下,皇上准了东越和亲的请求,并令礼部准备仪仗,择日启程!”
扇儿大惊:“那王家就没说什么?”
屏儿道:“王家退了婚,说是支持皇上的决定。皇上还为此补偿了王家。”
扇儿气道:“真是看错眼了,那王家公子竟如此没胆气。”
一旁的长乐倒是一脸平静,她低头绣着帕子,闻言说道:“王家公子不入仕,他哪有机会面圣。这些事无非是那些大人们商议好的,我们只有听命的份儿。”
扇儿道:“可公主还未及笄,哪能就成婚了。”
长乐坦然道:“政治联姻而已,哪有那么多说法。连嫁娶之礼都没走完,区区一个东越的使者便能迎回上国的嫡长公主,可想而知,父皇有多心急淮中之事了。”
扇儿哭道:“皇后娘娘尸骨未寒,皇上怎么能,怎么能……”
长乐放下绷子,安慰道:“好了,我曾对母后说过,身为公主就该完成公主的使命。既然父皇叫我和亲,我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长乐很聪明。明明先前朝堂上还有一股强硬的势力抗衡,可这两日却突然转了风向,也就是说她此时离开皇宫是最好的选择。至于霈儿,相信外曾祖母一定会好好安排的。
她知道,这宫里不只有侯府的人,还有舅舅很喜欢很推崇的那位长孙大人的人。他很厉害,一定会保护好霈儿的。
“沁儿,既然已成定局,你也下去收拾行装吧。不必太繁琐,只拿些应急的贵重东西便是。”
沁儿虽不理解,但见公主神情泰然,一点不见焦急之色,紧张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是了,她只是个奴婢,那些事她管不了,但她能好好的照顾公主。此去东越路途遥远,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还不知要如何生活,多备些方便携带的金银饰物也好打赏下人,总不至于两眼摸黑。
长乐和亲的事一敲定,各宫的风向也有所转变。因为这代表皇上对长乐公主不再宠爱了。毕竟和亲事关重大,便是最普通的公主也要有相应的大礼。而一个堂堂嫡长公主却像送礼一样被皇帝送去了东越,那些人心里有了其他想法也不足为奇。
“……宫里竟开始克扣永宁宫那边的用度了。”茴香小心的替崔贵妃揉捏着肩膀。
崔贵妃已被确诊有孕,只是时日尚短,不曾对外公布,因此茴香平日伺候都十分小心。
崔贵妃懒洋洋的歪在贵妃榻上,闻言嗤笑道:“一群蠢货罢了。长乐便是再失宠,那也是齐国的长公主,皇上虽同意和亲,但对长乐这么多年的宠爱总会让他心存愧疚。提点着咱们宫里的人,莫去凑这热闹。必要时候也须得替那边解解围,方能彰显本宫气度。”
茴香恭声应是。
崔贵妃轻抚小腹,意有所指道:“长乐公主出嫁,剩下一个三岁多的小皇子,难免受人磋磨啊。立嫡立长,若嫡和长都不在了……”
茴香心中一动,手上的力道更轻了。
第188章
一场秋雨一场凉。
长乐公主出嫁的那日,秋雨缠绵。岸边金柳枝条萧疏,柳叶儿随风飘到金水河上,随着波浪浮浮沉沉。
她只带了沁儿屏儿两个宫女,桂嬷嬷,扇儿和小莫子被她留在宫里照顾李霈。
萧瑟的秋风伴着冰凉的秋雨灌进马车里,长乐不由得紧了紧披风。
沁儿道:“公主,天凉了,我们还是关上窗吧。”
长乐摇摇头,吸了吸被风吹的发红的鼻子说道:“我从出生就在宫里了,还从未见过盛京城的模样呢。常听母后说护国寺的卤蹄髈很好吃,舅舅说清水街的煎羊肠也很好吃,远儿表弟还给我带了好多蜜饯果子。今天我出嫁,他们都不在。所以我想看看他们说过的那些东西,就好像他们还在我身边一样。”
沁儿屏儿微微红了眼眶,低声抱怨:“皇上未免太狠心了。”
长乐却道:“父皇也是爱我的,只是他更爱他自己。我享受了长公主的尊荣,也该担起长公主的责任。这是我给父皇的交代。”
李淮没有去送长乐,他知道他在害怕。他害怕面对长乐,害怕面对她那双平静的眼睛,那双和淑宁一模一样的眼睛。好像心中的所有阴暗都在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无所遁形,让他狼狈不堪。
但他坚持自己没有错,在国事面前,任何人都要让步。尤其卫儒隐瞒了他那么重要的事情,他功高震主,他包藏祸心,他该死!
朱笔在奏折上晕染开一片红色,他低头看去,见那奏章上写的是立太子一事。
这件事自三年多以前便断断续续一直被提及。他始终未确定太子人选,也让朝堂人心浮动。尤其是那几家有意储君之位的,更是损失惨重,这让他感到兴奋。眼下各家看似销声匿迹,储位之争似乎已没什么悬念,但暗地里的波涛谁又能看得清呢。
而大皇子也表现出他沉稳机变的处事能力,颇得朝中大臣青睐。但六皇子……
李淮想到边关的卫儒,还有盛京城里把控一切的卫老太君,微微勾起了唇。
斩草需除根。
“皇上欲立六皇子为储?!”
这件事看似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非嫡即长。六皇子乃中宫嫡出,是最有资格继储君位的。大臣们也只是认为六皇子年纪尚幼,虽即储君位,却暂不能承担重责,须聘名师大儒教导。
比起冯贵妃的吃惊,大皇子李霐却更多了几分担忧。
“母妃这些日子务必警醒着些,不管是对永宁宫还是琼华宫。儿臣担心有人会从中做手脚。”
冯贵妃一下子惊醒过来,是了,五皇子的夭折是她心里不可磨灭的伤痕。宫里的人为了利益什么事儿做不出来。六皇子年纪还小,孤身在这皇宫之中,身边都是豺狼虎豹,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而他的长子,那么优秀,又曾是呼声最高的储君人选。长子嫡子,如此敏感的身份,一旦六皇子有失,第一个被怀疑的绝对是他们。
谢家虽败了,但谢家在淮中还有根基,若韩庆以此为由支持谢家,谢贵妃在宫里少不了里应外合。赵家萧家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旦有了空隙,必会想方设法钻进来掺上一脚。还有崔家和郑家……
冯贵妃第一次觉得身处宫中竟是如此令人恐惧的事情。
李霐见冯贵妃脸色发白,忙劝慰道:“儿臣也只是提醒母妃小心谨慎,事情也许并未像我们想的那样坏。”
冯贵妃握着李霐的手,她说:“霐儿,你要答应母妃,不管最后是不是你当皇帝,都不要用那些下作手段去害人知道么?因果轮回,会有报应的。”
李霐笑着握住冯贵妃冰凉的手,轻声安慰:“母妃,先生教过儿臣为臣之道,也教过儿臣为君之道。儿臣想,不管为君还是为臣,只要无愧于心,无愧于民,君行君道,臣尽臣责,这便是好的结果。无愧先生教导,无愧母妃期望,亦无愧儿臣之宏愿。”
冯贵妃泪盈于睫,不住的点头:“好好好,我儿明理知事,母妃有这样的儿子,真是前世积福了。”
李霐也道:“儿臣有您这样的母亲,才是儿臣前世积德呢。”
冯贵妃破涕为笑,有些嗔怪的瞪了李霐一眼:“莫取笑人,你母妃是个什么人我心里还是有谱的。”
商户之女,不通文墨,嚣张跋扈。
冯贵妃是个好脸面的人,回过头去看过去的自己时也少不得心虚了几分。自从五皇子夭折后,她甚至开始反思是不是过去的跋扈让她无意中害了什么人,又或是底下人打着她的名头做了许多恶事。这因因果果最终找到她身上,才害了小五。
冯贵妃先是自己怕了,才开始学会思考,学会反思,也学着卫皇后开始礼佛。看多了经书,人便也慢慢沉静了下来。
有时也不得不说,冯贵妃是个好命的人。
她笑道:“小时候娘给我算命,那算命瞎子说我命贵不可言,可把爹娘乐坏了。如今回头看,那瞎子倒也真没说错。一个小小的商户女成了宫里的贵妃,可不是贵不可言么。”
李霐哄着冯贵妃说了些好听的话,气氛才渐渐缓和了起来。
而相比之下,侯府的气氛却凝成冰点。
卫老太君怒极反笑:“李淮不愧是李瑜的儿子,心肠之冷硬丝毫不逊于李瑜,为了权势什么都可以抛舍。”
李淮这步棋走的妙。立李霈为储,可想而知宫中那些豺狼会如何对付一个不足四岁又无长辈亲人在宫中照料的小太子。
卫家为外戚,势力雄厚,而边关战事又处在敏感时候,这背后还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皇上这节骨眼儿上遣崔奉为将援兵朔北,其用心昭然若揭。
“他这是把李霈,把卫家上下全都架到火上去烤了。”
孙岐道:“侯爷那边还不知消息几时能到,便是到了,也不知一切还来不来得及,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可立储一事,虽说会将六皇子置于险境,但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老太君不也正想着如何安排六皇子么?”
卫老太君眯起眼睛,缓缓道:“可怜要让我那小曾外孙受罪咯。”
她拄着盘龙杖站起身,慢慢走到博古架前,从上头小心的取下一个乌木盒子来。
看着盒子里的药瓶,卫老太君忽然道:“也不知长孙恪如今怎么样了,这些瓶瓶罐罐还是他留下的。”
她眯起眼从中挑了一个底部标有特殊标记的药瓶,道:“我明日进宫一趟。”
韩崇良在卫家军中混的如鱼得水。他打小儿就爱跟卫昭玩儿,常在侯府晃荡。除了自个练的韩家刀法,还跟着卫暄学了一手卫家枪法。这些日子得了卫儒指点,枪法愈发出神入化了。
卫儒还时常夸赞他天生就是习武打仗的料子,可给韩崇良乐的不行。
可自从前些天收到卫皇后薨逝的消息,他就再没见卫儒笑过。若仔细看去,甚至能发现卫儒发间多了些白霜,眼角的皱纹也添了几条。
“我有许多年不见我爹了,你说我爹是不是也老了。”韩崇良有些低落的坐在河边,他说:“我爹也会像卫伯伯思念他的孩子们一样思念我么?”
韩平拴好马,任由它在河里饮水,闻言说道:“这世上哪有父母不爱孩子的,将军也有他的难处。可每年少爷过生辰,将军都会送少爷精良的武器,还有少爷那匹马,也是将军千挑万选的。二老爷跟将军磨了好些天,将军都没让,为此还惹了二老爷不高兴呢。”
韩崇良咧开嘴笑了笑:“可不是,我爹还是疼我的。等我见着我爹,一定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阿昭说的,他说如果你很喜欢一个人,那就给他一个拥抱。”
韩平沉思:“所以卫三公子小时候逢人就要抱抱,那是不是说明卫三公子喜欢很多人啊。”
韩崇良也沉思,有些不确定的问:“阿昭有抱过我么?”
“……好像没有,哦!我想起来了。”韩平故作惊讶:“三公子说过,他最喜欢长的漂亮的人。”
韩崇良:……
他大吼:“韩平,你给老子滚!”
韩平笑嘻嘻的闪到一边儿才躲开韩崇良挥舞过来的拳头,他躲在树后笑道:“少爷,这会儿是不是觉得心里舒坦多了。”
韩崇良冷哼一声,起身拍拍屁股:“走走走,跑马去。”
韩崇良本身就是个开朗大方的性子,那点郁气早在跑了几圈马挥汗淋漓之后就散了许多。
他畅快的打着马嘚啵嘚啵的跑回军营,却发现军营中气氛颇为凝重。他心里咯噔一跳,唯恐是淮中出了什么事儿,忙往中军大帐跑。
外面把守的亲兵见是他,也并未阻拦。
韩崇良走进军帐发现卫家军中各营将领都在,气氛更加低沉。
“卫伯伯,是我爹……”
卫儒摆了摆手:“贤侄不必担心,淮中无事。”
“那这是怎么了?众位将军脸色可不大好看。”
卫儒身边副将叹道:“北境完颜敏撤兵了。”
韩崇良楞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嘴巴已经冲在大脑前头破口大骂了:“完颜敏那瘪犊子脑子被驴踢了!”
第189章
完颜鸿嘴角噙着笑意,朝坐在对面的洪坤举起酒杯,笑道:“此事多有赖洪大人相助了。”
洪坤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畅快笑道:“殿下谬赞了,若非殿下好计谋,加上尹大人从中斡旋,事情未必能成。”
坐在首位的尹士均也自斟了一杯酒,道:“鸿儿这些年在外当真长进了不少,当然,此事更多在于我们的精诚合作,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感谢洪大人的。”
洪坤笑着回敬了尹士均一杯酒,双方可谓宾主尽欢。
尹士均起身走到舆图前,指点着北关的位置道:“慕容氏实力不减当年,没了完颜敏的兵马,仅靠五千慕容军竟能守住北关七日。”
洪坤道:“想当年慕容雄也是一方霸主,只可惜晚年昏聩,失了半壁江山。”
尹士均哂笑一声,晃了晃手里的酒杯,道:“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如今在北燕谁还记得慕容雄呢。”
洪坤笑着附和,又道:“不过眼下虽诱走完颜敏,我们仍不可掉以轻心。卫儒可不是好对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