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知道你的顾虑。四国之间勉力维持的平衡早已摇摇欲坠,大战已是在所难免。其实在爹心里,谁当皇帝都一样。只是一旦战乱起,遭殃受罪的总是无辜百姓。爹一定不想看到这些,所以此时稳定朝局才是重中之重。”
“爹说要替长姐打算,其实爹眼下也根本没有什么好办法吧。你现在做的这些,不过是做给李淮看,叫他知道你也入了局。”
卫儒不住的打量着卫昭,虽然心有万千烦恼,眸中却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欣慰来。
“爹还当昭儿只喜欢玩乐,想不到昭儿眼光毒辣,心思更是缜密,一眼便能看出症结所在。”
卫昭得意的摸了摸鼻子:“那是爹你对我有误解,阿昭一向聪慧,连祖母都说我是猴精儿呢。所以爹,这回你可以放心了吧。”
卫儒憨笑道:“放心放心,爹自然放心。”
“那就这么说定了。”
“好……”卫儒嘴角一僵:“什么就说定了?你刚说什么了?”
卫昭一脸无辜:“爹你不是要反悔吧,您可从小就教导我们,大丈夫言必信行必果的!”
卫儒一脸茫茫然:“我反悔什么?不是,我刚才到底答应你什么了?你什么都没说啊!”
“我说爹应该就此收手,长姐的事儿不该再动用侯府的势力,而是将此事交给我来办,跟洪坤的交涉呢也交给我。爹你老老实实的当你的镇国侯,就当什么事都不知道。嗯?”卫昭挑了下眉,道:“你刚才可说对我很放心的。”
“我……”
“诶!”卫昭忙打断,十足痞气的说道:“不然的话,我可要告诉祖母的。”
“你……”
“你放心啦。”卫昭挡下卫儒伸出的颤抖的手指,嬉皮笑脸道:“我说正经的呢。”
“可……”
“好啦,夜色已深,爹早早歇息吧。”卫昭搭在书案上的手一挥,那本账册轻飘飘的落入手中,他一个箭步冲到门口,转头朝卫儒吐了吐舌,道:“儿告辞啦。”
卫儒气的吹胡子瞪眼,刚要骂几句脏话,卫昭又突然从门外探头进来,笑嘻嘻说:“从前都是爹守着我们姐弟几个,这回也该轮到阿昭守着咱们的家了。”
卫儒一口气卡在喉咙,不上不下,适才气的暴跳如雷,这会儿又不自觉的笑了出来。
“个臭小子!”
他走到门口,看着朝归云院一跑一跳过去的卫昭,眼中是藏不住的疼爱。
“婉婉,我们的昭儿长大了,懂事了。像你一样,调皮又机灵。”
直到泪水模糊了视线,卫儒方才长叹口气,收敛了心神,任凭晚风吹干泪痕。
“卫放!”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落在卫儒身后,半跪在地,恭敬应道:“侯爷。”
卫儒没有转身,只吩咐了一句:“今后,你跟着三少爷吧。”
“是,侯爷。”
贵族都有自己的隐秘力量,这也是历朝历代皇帝忌惮贵族势力的原因之一。青霄卫是镇国侯府最核心的力量。
卫放是个年轻人,和卫昭一样年纪。也是不久前才通过考核,被召唤回府,尚未被编入青霄卫。
卫儒拍了拍脑门,自言自语道:“卫放还不是青霄卫,这可不算动用侯府的力量,也不算对昭儿食言吧。”
展翼依照吩咐,将古金押回南府,关押到一处隐秘牢房。而后向长孙恪汇报。
“大人,在追捕古金途中,卑职发现古方古林两侍卫也在跟踪古金,卑职恐他二人坏事,已命人将他二人引开。”
长孙恪掸了掸衣袖:“三侍卫之间貌合神离,看来事情越来越有趣了。可有探出听风楼与古金会面之人的身份?”
“尚无,那人防范极为严密。”
长孙恪想了想,道:“密切关注北燕二皇子完颜祯的动向。”
“是!”
长孙恪起身走到回廊下,望着皓皓明月,说道:“今夜月朗星稀,最适合审问嫌犯了。”
展翼也抬头看了一眼,小声道:“大人前两日不是还说,阴云密布的天气最适合审案么……”
南府大狱关押的细作疑犯都是登记在册,在皇帝眼前过了明路的。而私牢算是长孙恪私设的牢房,这里平日打理的极为干净,但曾在这里流过的血却并不比南府大狱少。
古金是北燕武士,他自认强悍勇猛,但身处这间干干净净的牢房,却让他有一种浸透骨髓的恐惧和冰冷。
沉稳的脚步声从深处传来,每一步都像一把插在他心口的刀。他能感受到刀身的锋利,能感受到浑身的血液正被这柄刀吸引着,一滴一滴的缓缓落下,不断敲击着心房,发出咚咚的闷响。
遥远空寂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古金抬头看去,额头一滴汗水顺着下颚滑落在手背上,烫的他一个哆嗦。
“古金,北燕的勇士。北燕皇帝钦点你此行护卫四皇子,如今完颜鸿死了,你要如何交代?”
古金目光阴鸷的瞪着长孙恪,恶狠狠道:“杀死四皇子殿下的是齐国的人!”
长孙恪盯着古金的眼睛,忽然说道:“你确定你们的四皇子,真的死了么?”
“什么意思!”
“在你离开驿馆后,古方古林也紧随你之后跟了上去,你觉得他们想窥探什么,又在怀疑什么。”
长孙恪继续道:“哦,适才我有一点说的不准确。完颜鸿死了,你的确失职,但对你真正的主子来说,却是大功一件。”
古金瞳孔剧烈一缩:“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长孙恪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在来齐国前,你一直在北境训练。北燕皇帝一封诏书将你调回,你才追随完颜鸿一起出使。而古方古林却是完颜鸿亲信侍卫,平日照顾起居多是二人经手。你是皇帝派来的人,他不好过多防备,只能不动声色的敬而远之。所以问题就在于,你与完颜鸿并不熟悉。”
“那又怎样?”
“完颜鸿入大齐境内之后便疾病缠身,一直不曾露面,就连宫宴之上也是薄纱遮面。痊愈后,面部恶疮留下疤痕,大家便自然而然的关注他的疮疤而不自觉的忽略了他本来的样貌。这样说来,似乎我们所有人都不曾见过完颜鸿的真实容貌。”
冷汗浸透衣衫,大团大团的疑云霎时间铺天盖地袭来,古金面色苍白。
“听风楼和你见面的人就是你真正效忠之人,如果所料不错,那个人就是北燕二皇子完颜祯吧。”
古金颓然瘫坐在地,面露惊恐。许久方才缓过神儿来:“我是皇帝陛下派来保护四皇子殿下的,我效忠皇帝,效忠北燕。齐国官府无故将我抓捕,此事齐国当给我北燕一个解释!”
“那好,我们便来说说董昱的案子。”
“董昱?”古金似乎有些印象:“就是鸿胪寺那个小吏?他死了关我何事!”
“听说你与他有过争执。”
古金哼了一声:“他既负责接待我北燕使臣,却常常找不到人,我不过斥了几句而已,已算是给足了齐国颜面。这种人若在我北燕,早就被抓起来砍头了。”
“如此说来,倒是我们冤枉你了?”
“既然知道冤枉,还不速速放了我!”
长孙恪却不紧不慢道:“古金侍卫,你似乎很急。不过这案子不结,作为嫌疑人,你还是踏踏实实呆在这里吧。”
古金目眦欲裂:“你!这就是齐国待客之道!”
长孙恪背过手,轻摇了摇头:“你也算客么?”
脚步声越来越远,在空旷的狱中回声却依旧清晰,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句轻飘飘的话:“有些人死了,他还活着。有些人活着,他却死了……”
第29章
“赤萝草,常见于北方,其叶呈针状。性温,味苦,有涩感,微毒……服之有麻痹之效,少量可并入麻药……”
日落西山,霞映莲池,熠熠生辉。微风过,池水微微荡漾,池中莲花碧叶摇晃,舒朗清俊。卫昭无心赏景,坐于亭中,手不释卷。
在外人看来是一副埋头苦读模样,只有霍宝儿知道,他家少爷盯着这一页书已经将近一个时辰了。
“活宝儿,去准备准备,本少爷要出门。”卫昭终于放下书,活动活动筋骨。
霍宝儿看了眼已经有些昏暗的天色,道:“前院刚传饭了……”
卫昭摆摆手:“不吃了。”
霍宝儿小心道:“又到南府衙门吃去?”
“嗯!”
卫昭刚下了几级石阶,突然回头问道:“今儿都有什么菜?”
“有少爷最喜欢吃的椒盐八宝鸡。”
“叫厨房将各色菜式备出一份装到食盒里。”
“好嘞!”
马车驶过金水河边,卫昭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岸边丝丝杨柳被夕阳照的金亮,映着水天相接处一片火红,仿佛熊熊燃烧的一团火焰,暖意融融。
夕阳下,归家的人三两成对,卸下劳作一日的疲惫,步履显得尤为轻快。
卫昭抱着食盒,心头蓦地漾起一丝难以名状的喜悦。
马车在南府衙门前停下,霍宝儿率先跳下车去叫门,门房老丘见是侯府的人,恭敬的将人请了进去。
“长孙大人不在?”
“不在,这两日一直没见着人。”
“展少监司也不在?”
“不在,昨儿夜里出去的,至今未归。”
卫昭仿佛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心里那点雀跃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过少监司大人留过话儿,若卫公子有事可直接吩咐。”
卫昭又重新打起精神:“确是有桩事,本来想与长孙大人商议一番的。不过时机不等人,我又担心贸然行事会打乱长孙大人的计划。不如这样,你先借两个人与我,到城西回春堂附近盯梢。”
“卫公子放心,小人这就去禀报督头。”
“你家大人忙什么呢?”
老丘赔笑道:“这可不是小人能打听的。卫公子不如稍坐片刻,兴许大人过会儿就回来了呢。”
卫昭依言在大厅坐了坐,直到月钩初上,衙门里依旧冷冷清清。卫昭心知今夜怕是等不来人了,便起身告辞,并嘱咐道:“老丘,这菜是给你家大人留的,若他晚些时候回来,叫厨房热一热。”
“小人谨记。”
出了南府衙门,卫昭不想回府,遂叫车夫改道往护国寺去。
盛京两大繁华之地,东有百荟街,西有护国寺。又称东市,西市。到夜间,热闹不减,夜市连早市,可谓通宵达旦。
卫昭没有吃晚饭,此时到了街市,各色小吃香气扑鼻,方觉腹中空空,饥饿难耐。遂带着霍宝儿去了回春堂斜对过的云楼。
临窗而坐,正能看见街上热闹景象。回春堂已关门歇业,门廊下大红灯笼散发的红色光线被淹没在辉煌灯火中,气派的门面掩入夜色,少了几分嚣张跋扈。
他仔细看了一会儿,发现回春堂附近有几个人影鬼鬼祟祟的,瞧着还有些熟悉。
“宝儿你瞧那几个人咱们是不是见过。”
霍宝儿探身出去瞅了一眼,摇摇头:“宝儿没见……”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卫昭回头见霍宝儿直愣愣盯着一处瞧,遂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巷口背光处还有一个白衣人影。
“那不是护国寺前抄书的白衣书生……宝儿你认识?”
霍宝儿回神过来,忙道:“不是少爷你问我有没有见过那几个人,宝儿得仔细辨认辨认不是。”
“奇怪……”卫昭缩回身子,夹了一块蒸饼卷了烤鸭肉,边吃边瞧着窗外。看那几人的意思,应该也是在盯着回春堂。
白衣书生似乎在和什么人说话,只是那巷口光线昏暗,看不清楚。二人交谈有一盏茶功夫,那人才从巷口闪身出来,卫昭眯眼一瞧:“是他!”
“……宁先生,您能告知我们这些已是天大的恩情。此事万不能再将您牵扯进来,回春堂背后有人撑腰,若因此连累了宁先生您,我们兄弟万死难辞其咎。”
宁致远道:“陈大哥,文宇兄是心善之人。两年前我初入盛京,正是饥寒交迫困顿之际,若非文宇兄仗义疏财,我怕是早就饿死在盛京街头了。说起来,这事儿我也没帮上什么,不过是将我看到的如实告诉陈大哥而已。”
“这一年多在护国寺旁替人抄书,虽无心窥探,但天长日久总能看出些猫腻来。回春堂管事与方副司颇有牵扯,文宇兄失踪那日,他二人私下见过面。而且,文宇兄一向勤恳,从不偷懒耍滑。那日傍晚我收摊时,文宇兄还在碾药。”
“我邀他一同回家,他却说管事留他有事要说,我当时没有多想,便先行离开。事后想想,那两日文宇兄便有些心不在焉,若此事与回春堂有关,我猜测多半是文宇兄撞破了回春堂的秘密。”
陈大重重的叹了口气:“若这么说,也是我们兄弟几个粗心大意。你也知道,我家少爷缠绵病榻多年,每至冬日,病情都会加重。我们兄弟几个全部积蓄都给少爷治病了。文宇在医馆做学徒,也粗通药理,前些日子说少爷的病情比以往更重了,恐怕拖不下去了,那几日我们兄弟几个愁眉不展,倒是忽略了文宇。”
“陈大哥也莫忧心,不过回春堂势力不浅,陈大哥也要早作打算。此事之后,盛京城你们只怕留不得了。”
“多谢宁先生。不管怎样也要先找到文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多说了,时候不早,宁先生还是早早回去吧。”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