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逝水点点头:“那好。”
将他的小尾巴准准地抓在手里,李重山心情颇好地勾起唇角。
*
马场简陋的屋檐下并排摆着两张圈椅,高案隔开,上边摆着茶水点心。马厩被重新打扫过,李重山的手下人正将带来的马匹牵进马场。
事情办妥之后,副将吴易上前回禀:“将军,都办好了。”
李重山微微颔首,转头朝江逝水扬了扬下巴:“去挑一匹。”
江逝水起身要走,却又被他踩住衣摆。李重山让人拿了件石榴红的披风过来,给他披上。
握惯了刀枪的手,这时帮他系着衣带,手茧时不时擦过他的下巴。江逝水有一瞬失神。
他很快就回了神,退开半步,转身去看马。他心不在此,也没有仔细看,随便指了一匹。
吴易要上前牵马,却被李重山抬手屏退。他亲自上前,解开缰绳,牵着马走到江逝水身边。
早上才下了雪,马场里积雪覆盖,一眼望不到边。
李重山将江逝水扶上马背,自己却没有要骑马的意思,只是牵着缰绳,带着江逝水闲逛。他比江逝水还要熟悉这里。
江逝水开始还有些不自在,而后发现李重山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也稍稍放松一些,望着天边落日,若有所思。
日光给石榴红的披风涂抹上更艳丽的颜色,李重山看着他,看见他拉着缰绳的修长的双手,又看见他抹了胭脂似的双唇,恍惚被迷了眼。仿佛从前一般,要不了多久,这个人就会转过头,胭红的嘴唇微张,便喊他一声。然后说时候不早了,要一起回家去。
李重山心思微动,拽着缰绳后退半步,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江逝水吓了一跳,慌里慌张地就要跳下去,最后被李重山拉住了腰带。
他低声提醒道:“陈家、崔家的粮食还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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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江逝水果然看见李重山的手下将粮食装车,运往隔壁州郡。
又过了几日,江府的余粮也吃完了,江逝水去找李重山。原以为没那么容易,却不料这回李重山很是干脆,同他说定了明日一早就开仓取粮,粥棚绝不会熄火。
有了这句话,江逝水便放下心,起身作揖道谢,却听见李重山淡淡道:“月底就启程回京。”
江逝水下意识抬眼看他,蹙了蹙眉。不知是真是假,却是一副听不大懂的模样,说了两句客套话,就要告退。李重山坐在他面前,沉吟着不开口,右手食指贴在茶盏上,划了两下。
仍是不明白的懵懂样子,江逝水作揖告辞。
从院子里出来,正巧碰见一个背着药箱与斗笠的白须老翁。
江逝水侧开半步向他作揖,老翁亦是俯身行礼:“老夫孟叶朴。”
孟叶朴是当世有名的神医,他从前在战场上救人,战事结束之后,就在建威大将军府上做事。江逝水也有所耳闻。
问了声好,孟叶朴又道:“将军让我来淮阳为江小公子的世兄看看腿疾,老夫初来此处,先为将军请过脉,再与江小公子同去。”
李重山好像是提过这么一句,江逝水也不便推辞,只能点头应了,然后在外边等着。
孟叶朴推门进去,见了礼,放下药箱:“就算将军不召,老夫也是要来的。”他从药箱中拿出一个小葫芦:“老夫计算着时日,将军的安神丹应该用完了。”
李重山将莲花形状的玉盒拿给他,孟叶朴接了,正要往里边填补新的药丸,却看见玉盒里静静地盛着十来颗殷红的药丸。
“这?”孟叶朴掐指算了算时日,惊道,“将军来淮阳之后,就不再用药了?”
李重山点头:“当天晚上用了几颗。”
“请让老夫为将军把脉。”
吴易搬了个小板凳过来,孟叶朴掀袍坐下,手搭在李重山的左手上,半眯着眼睛,细细诊脉。
不多时,他睁开眼睛,面有喜色:“不错不错,将军可是寻到了什么良方?”
李重山不答,唇角却有淡淡的笑意。吴易抢道:“您老有所不知,这间房原本是江小公子的房间。”
孟叶朴往门外望了一眼,江逝水的身影正好投在窗纸上,清瘦又挺拔,像一竿青竹。他捋着胡须,了然点头:“原来如此。”
吴易又道:“对了,将军前几日还骑马了,您老看看要不要紧。”
听闻此言,孟叶朴面色一凝,作出严肃的模样:“怎么又骑马了?不是说好这几年都不要骑马的吗?”
李重山仍是不语,又是吴易代答:“那日是陪江小公子骑马。”
孟叶朴无奈道:“老夫再看看腿。”隔着衣料,他探了探李重山的腿骨:“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骨头歪了怎么办?”
这回倒是李重山自己开了口:“我心里有数。”
他看着门外清瘦的身影,眼里藏不住的欲念。
*
没多久,孟叶朴就从房里出来了。江逝水还在檐下等着,望着天边出神。
孟叶朴喊了一声:“江小公子?”
江逝水回头:“老神医。”
“走吧,去看看那位病人。”
“好,马车已经备好。”
江逝水抬起手,引他走出院落。孟叶朴打量了他好几回,最后笑着道:“江小公子性子软。”
他假装没听清,只道:“梅世兄前些年被人打断了手脚,请了几位名医看过,双手算是保住了,但是脚筋被挑断了,还要请孟神医多费心。”
说到正事,孟叶朴也正经起来:“这可有些难办。”
马车停在府门前,江逝水扶着他上了马车,又吩咐老管家去准备诊金与谢礼。
人到底是李重山喊来的,给大夫的诊金,给李重山的谢礼,自然要提早准备好。
只是可惜,脚筋断了,就连孟叶朴也无能为力。
他为难地摇了摇头:“实在是对不住。”
梅疏生倒也不失望,温笑道:“有劳您老跑这一趟,我送送您老。”
他摇着轮椅,也不要人推,将人送到门前。
江逝水送人回府,替他安置好住处,付了诊金。回到自己房里,到底心中不安,独自一人从偏门出去,去了桐文巷。
他去时已是午后,梅疏生吃过饭,在院子的梧桐树下晒太阳,才捧起药碗,听见脚步声,偏头看去:“你怎么又过来了?”
“我……”江逝水说不出口。害怕他难过?怕他想不开?亦或是因为他的腿是李重山害的,所以要过来看看?
他说不出口。最终只是搬了把椅子,两个人并排坐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逝水小声道:“他月底就要回京了,到时候兄长就可以搬回去住了。”
“好。”梅疏生停了停,“你是怎么想的?”
“他回去之后,一切如常。”
“往后呢?”
“往后……往后我与兄长一同护佑淮阳平安。”江逝水转头看了他一眼,又望着天,“旁人都说他阴晴难定,残暴不仁。其实几年前那场胜仗,与如今的雷霆肃杀,也算是为朝廷续上了百年的寿数。百年之后,我与兄长埋入黄土,便再也管不着这些事情了。”
沉默良久,梅疏生最后问道:“你喜欢他吗?”
“我爱他年少英武,稍有莽撞也是不当之勇。”
“而今呢?”
江逝水轻叹道:“兄长,这世上原本少有善始善终的事情。”
话音方落,老管家就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公子,那吴易带了一群人,闯进公子的院子,说是奉李将军的命令。”
“他们要什么?”
“他们要帮公子收拾进京的行李!”
作者有话要说: 不顺心意就会犯病·歇斯底里·疯批症·患者:李重山
为了督促更新,胖胖生决定固定一个更新时间,中午十二点
如果十二点没更,那就是那天没有了(不过这几天应该都会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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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额上伤
知道事关重大,老管家从来不敢怠慢近来住在府里的人,江逝水走后,他便让人把诊金送到孟叶朴那边。又亲自带着谢礼,去了李重山的院子。
他捧着匣子,站在阶下。副将吴易从里边推门出来:“将军问,江小公子怎么自己不来?”
江逝水去桐文巷找梅疏生,是从偏门出去的,没要马车,也没让人跟着。老管家并不知晓,只道:“公子在外边跑了一趟,有些乏了,此刻正在房中小睡。既然将军不愿面见老奴,那就等公子醒了,老奴再请公子过来。”
话音未落,面前的门一声轻响,李重山出来了。
今日天气这样好,江逝水还赖在房里午睡。李重山那么点隐秘而不可言说的心思,都表现在微微勾起的唇角上。他拂袖走下台阶。
老管家连忙跟上去,起初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后来看他去的方向是江逝水的院子,便明白了。
院门前,他试图劝阻:“将军留步,公子才睡下不久,恐怕仪容不整,还是让老奴……”
李重山的脚步顿了顿。老管家还没来得及抹一把额上的冷汗,却见他屏退随从,独自一人迈着步子进去了。
他理了理衣襟,快步走上台阶,站在门前,叩了叩门,轻声唤道:“逝水?”
里边没有回应,他再喊了两声,便推开门。
江逝水不在,房里干干净净的,只是凳子上的软垫歪了半分。
老管家一愣,只觉不妙,往后退了半步,看见李重山的目光登时冷了下来。虽然不是看他,却让他觉得冰冷刺骨。
案上摆着一个铜瓶。冬日用铜瓶插花做摆设,是清贵人家的风雅。
偏偏那里边插的是两枝梅花。江逝水心绪烦乱的时候,将瓶中梅花折下来,一瓣一瓣、一节一节地拆开,花瓣花枝还堆在案上,没有清理。
这些东西,如今落在李重山眼里,就变作他同梅疏生相思相亲的证据。
李重山脸色铁青,咬紧的后槽牙在耳后勾勒出线条,显露出无法克制的暴怒。他一个箭步上前,将铜瓶打翻在地。犹觉不足,继而将整张桌案掀翻。
梅花落了一地,被李重山的锦靴碾碎。
而后李重山让人把守门的士兵传来,守门的士兵只知道江逝水从偏门出去。不消再说,李重山也知道他去了哪里。
原本他想亲自去捉,抬眼时却看见老管家摸着墙根,要悄悄溜去报信。
老管家跑出来时,只听见李重山吩咐道:“帮江小公子收拾东西,今晚就回京。”
*
老管家一路赶到桐文巷,果然在此处找到了江逝水。
他把江逝水拉上马车。马车一路疾驰,老管家把事情都说了一遍。
江逝水岂能不知李重山想把他也带回皇城?上午李重山说“月底启程回京”,意思就是要把他也带走。但是江逝水假意不明白,糊弄过去了。
原以为只要这样装听不懂就可以混过去,却不想还是出了变故。
马车在江府门前停下,江逝水跳下马车,直往自己的院落奔去。
从没执行过帮人收拾行李的命令,一群军士不知从何下手,便将江逝水房里的东西都翻出来,交由李重山定夺。
这一翻,便翻出太多太多的东西。
印梅花的信纸、染梅香的香囊,还有江逝水这些年与梅疏生来往酬唱的诗笺。
李重山双目赤红,将这些东西全都扫到地上,同脏污的梅花混在一处。
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吴易自作主张,派人去喊孟叶朴孟神医过来。
所有的东西都乱作一团,只有那个插花的铜瓶还安安稳稳地躺在地上。李重山看不顺眼,一抬脚就把它踢走。
正好这时江逝水从院外匆匆赶来,才走到门前,那个铜瓶就砸在他的额头上。
江逝水连站也站不稳,被赶上来的老管家扶住。眼前还是黑的,耳边嗡嗡作响,江逝水试着用指尖碰了碰额头,也不知道厉不厉害,就是闷闷的疼。
过了一会儿,便有一点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淌下来,落在眼眶上,流进眼里。他还想碰,老管家急忙按住他的手,用干净的帕子帮他擦拭。
李重山还站在屋子里,背着双手,冷眼看着,不曾挪动半步。
而后吴易派去喊孟叶朴的人回来了,正好让孟叶朴给江逝水看看。李重山仍是一言不发,带着人走了,经过他身边时,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血珠滴在江逝水的衣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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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逝水的房间被砸了,老管家怕他看着难受,连忙给他换了间干净屋子。而孟叶朴坐在江逝水面前,正往他的伤口上撒药粉。
他却只是靠着软枕发呆,连眉头也不皱一下,直到孟叶朴帮他包好伤口。
孟叶朴收拾好药箱,站起身,张了张口,大约是想帮李重山说话,但是不等他开口,老管家就把他请出去了。
门扇响了两声,老管家送走他,重新回到江逝水身边,洗好巾子,帮他擦脸擦手。
江逝水恹恹的,没有什么精神,只是看了一眼,就随他去了。
一时间默默无言,老人家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目光慈爱又温厚。江逝水眼眶一红,但很快就忍住了,他深吸一口气:“我没事,您老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