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
陆帛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这和尚着实不识好歹,“好你这秃驴,小爷来找你是给你面子,你居然敢这么放肆,小爷还不伺候了呢。”说完愤愤转身就走,路过和尚的房门时还狠狠踹了几脚。
云颐抬眼看了下他的背影,复又闭目养神。
直到下人敲门唤他,“大师,老爷请你去书房说是有事相商。”
云颐嗯了一声,嗓音如山涧清泉般冷冽。
云颐被下人领路带去书房,陆丰看到他就笑着问他:“小师父,昨夜睡的可好?可有哪里不适应?”
“甚好。”
“那就好那就好。如果我们有哪里招待的不周了,还望小师父能够海涵呐。”
“并无不妥。”
“哈哈,这般我就放心了,对了,此次小师父来找我可是有何要事?”
云颐从袖里摸出信递给陆丰,“这是师父让我交给你的信。”
陆丰打开信封,一目十行看过合上,脸上是明显的高兴的神情,“我也甚是怀念这位旧友啊。”
又接着道:“小师父,扬州城可热闹着呢,不如在这里游玩几日再启程吧。来人,把小少爷叫过来。”
云颐想着既然人已经来了,而且陆老爷的盛情难却,不如在这里住上几天再做打算。
陆帛不情不愿过来,看到云颐还赏他一个白眼,“爹,你叫我来做什么?”
“你替爹好好招待贵客,带小师父出去体验一番扬州城的风土人情,切记不要耍小性子。”
陆帛瞥了一眼云颐,看他冷着脸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就来气,痛快道:“是,爹。孩儿知道了。”
陆丰疑惑的看他几眼,他这儿子平日里最喜欢跟他唱反调,怎么今天这么痛快?
陆帛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快要乐开了花。
好你个秃驴,今天可算犯在小爷手上。
陆帛矜娇的抿唇笑,故意掩盖自己内心的愉悦,客客气气对云颐道:“和尚,请吧。”
云颐凉凉的瞥了他一眼,对陆丰弯腰施了一礼道:“那贫僧先告辞了。”
陆帛被他冷漠的眼神吓得心里直突突,转念一想,和尚又不敢破杀戒,小爷干嘛要怕他呢。该死的秃驴,小爷今天非要看你出丑不可,哼。
两颗亮晶晶的招子贼溜溜乱转,突然计上心头。
第3章
扬州城人声鼎沸,街上行人如织,沿街叫卖的小摊和人来人往的商铺构成繁华如斯的盛况。
陆帛摇着扇子昂首阔步,走在和尚稍前半步处带路,整个人像只得了胜的斗鸡。雄赳赳,气昂昂,好端端走路都能带风。
两人都是顶顶好的相貌,云颐比陆帛身量稍高半头,他们二人都气质出尘,少年的矜娇与和尚的清冷竟奇妙融合,走在一起尤为惹人注目。惹得沿途怀春少女们都羞答答低头偷看他们。
陆帛端着一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样子,可是只有和尚才知道这人有多烦人。他一路上嘴也不停,止不住跟和尚絮叨,这家店的红豆酥和南瓜饼好吃,保准你唇齿留香,久久不忘。那家的烧鸡可是一绝,只可惜老板娘太凶,上次忘了带钱让她赶了出来好没面子。还有那家烟雨楼,里面的姑娘俏的不行,各个倾国倾城袅袅婷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正说着,琴音徐徐传来,撩人心弦。
陆帛贼贼一笑,活像只偷了腥的狐狸,简直比那青楼里的头牌还要勾人心魄。
云颐看他一眼就转开目光。
烟雨楼可是城里有名的雅阁,里面的姑娘各个手艺都是一绝。这里虽说是烟花之地,却从不做皮肉生意。来这里的客人大多都只是来喝杯小酒听个小曲放松一下,倒也算是个清静之地。
烟雨楼的老板娘曾经是名扬天下的花魁,容貌美艳多才多艺善词赋,一手琵琶惊才绝艳,多少人砸重金只为博美人一笑。可她太蠢,又或许是命,自视甚高的后果就是爱上了一个风流公子,等到美人迟暮就被弃之敝履。她最终还是没能走出来,离了那负心汉盘下这楼,只是为了给可怜的姑娘们一个落脚之地。
陆帛努力藏着笑对云颐道:“和尚,我们去这楼上用饭吧,今日小爷请客。”
云颐看了看牌匾,再看了看陆帛,他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怪异感,却说不上来,偏偏陆帛在前面催着他快点,他只好跟了上去。
进了楼便是大厅,一位遮面的姑娘正坐在高台上边弹边唱:“这爱恨,那堪回首?青丝绕指柔,泪掩红妆透。多情总被无情羞。”
下面坐着众多公子,一曲罢,纷纷夸道:“红玉姑娘可真真是个妙人啊。”“红玉姑娘才艺双绝,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我等有幸听红玉姑娘一曲,此生无憾。”
红玉站起身来盈盈一拜,“承蒙各位公子厚爱,红玉这厢有礼了。”
陆帛跟老板娘打了声招呼,熟门熟路上了二楼,领着和尚进了包厢落座,对下人道:“还是老样子,下去吧。”
那下人领命出去了,陆帛紧跟着对云颐道:“我方才见了个朋友,现时去跟他打个招呼,去去就回。”
云颐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陆帛在心里偷笑,我看你这和尚还能绷着脸到何时。
云颐静坐着闭目养神,下人陆陆续续上菜,他睁眼一看,全是鸡鸭鱼肉之类的荤菜,甚至还摆上了一壶酒。云颐额头青筋直冒,生平头一次动怒,起身拂袖而去。
刚打开房门就听到有人在偷偷摸摸嘀咕:“我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看见和尚逛青楼。”
另一个人也道:“对啊,我也是,这和尚原来也不是不近女色呀。”
那人用下巴指指房门,“瞧见没,全是荤菜,还有酒,这哪是和尚,分明就是妖僧。”
“对啊对啊。”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云颐冰雪似的脸和冷漠的眼,吓得戳戳身边的同伴,俩人逃也似的赶紧溜了。
云颐还没出门,就被一道火红的身影扑进怀里,这人美若天仙,身着一袭轻透红裙,肤如凝脂,红唇上缀着一颗小小的浑圆的唇珠,薄唇轻启:“小师父,人家名唤陆陆,你这是要去哪里呀?在这里陪着人家嘛。”
云颐用力把人推开,这人不依不饶缠了上来,双手紧紧的环着和尚的腰,把自己牢牢的嵌在和尚身上。
这人正是陆帛。
云颐自小不近女色,一身功夫更是不能对付弱质女流之辈。于是步步后退,被人推坐在桌边的凳子上,陆帛毫不害臊的贴抱着人,笑意盈盈对和尚道:“吃菜啊。”
看着人难看的脸色,勉为其难道:“不吃菜喝酒总行吧。”
说着把酒满上,捏着酒杯就想往人唇边凑。
和尚冷冷的扭头躲过,一把把酒杯打落在地。
紧接着把怀里的人狠狠推开,嗓音像结了冰,“陆公子,你闹够了没?”
看着和尚明显动了怒的脸,陆帛吓得心停跳了一拍,本能觉得现在得罪了和尚怕是要完。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公子,虽说他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可唯独在武学上就好像被封了任督二脉,白长这么大了一点门路都摸不到。
陆帛忙从和尚身上爬起来,还顺手给和尚拍拍被压皱的白袍,低着头站在和尚身旁,小心翼翼的抬头瞥一眼和尚,委屈的道:“今日之事是我的错,冒犯了大师,大师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这次吧。”看着云颐还是一副漠然的脸色,陆帛心里更怂,“大师我真的知错了,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可怜巴巴的眨眼看他,手指轻晃云颐宽大的袖摆,企图撒娇萌混过关。
云颐根本不吃他这套,挥袖甩掉陆帛松松扯着他衣服的手。这小公子虽然本性不坏,可着实顽劣欠管教,于是冷声道:“但愿陆公子是真的知错,贫僧告辞。”说罢甩袖离去。
陆帛拍拍心口压惊,心里生出一丝后悔来,和尚本就清风霁月,这短短两天陆帛也看出他只是生性冷淡,不爱说话,怎就一时冲动得罪这人了呢?更何况,陆帛偶然间路过书房,听到父亲说和尚要去云游,和尚一身好功夫,又坦荡正直,这样一想和尚岂不是带自己闯荡江湖的最佳人选。
陆帛心思又活泛起来。
他换好衣服冲回府里直奔和尚院子,果不其然吃了个闭门羹。
陆帛雷打不动的去和尚院里报道,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这几天不论陆帛怎么低声下气好说歹说云颐都不为所动。陆帛嘴皮子都快要磨破了和尚也不愿意跟他再出去,他只好整天凑到和尚眼前刷存在感。
他是个话痨,小嘴巴不停嘚吧嘚扰人清静,缠人得紧。云颐正在打坐练内功,受不得叨扰,眉头紧锁,眉间的褶皱快能夹死苍蝇。
他冷声对围着他乱转的人道:“陆公子,先前的事我已不与你计较,还烦请你回去吧。”
陆帛可不愿意,连忙凑到人跟前嘟囔:“好和尚,好大师,今日万里无云,我们去游湖吧,我保证只是游湖赏景。真的。”陆帛信誓旦旦的承诺,生怕和尚不信似的又加了一句真的,觉得自己已经给足了和尚面子。
云颐凉凉的看他:“出家人不贪恋红尘外物,参悟佛法,修身养性足矣。”
陆帛反驳道:“和尚你这话就错了,出家人讲究以慈悲为怀,心中有容乃大胸怀大爱,可容世间万物。这又怎能说有外于这凡世呢?”
云颐没想到这泼皮居然对佛理有所涉及,这番话把他说的哑口无言,竟不知从何辩驳。他沉目不再开口,摆出送客的样子。
陆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索性不要面皮了,就坐在和尚旁边盯着他。
云颐在心里轻叹,忽略掉身边那道灼热的视线,他心想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些离开为好。明天就去向陆老爷请辞吧。
第4章
第二日清晨,云颐用过早饭收拾一番带上行李去向陆丰请辞,陆丰忙问道:“犬子顽劣,可是哪里招待不周怠慢了小师父?”
云颐竟无话可说,除却第一天陆帛戏弄于他之外,这几日整天围着他转,令他烦不胜烦,可说到底陆帛也并无恶意,“贫僧并无此意,只是贫僧已耽搁数日,徐州距此路途遥远,是时候该启程了。”
陆丰看他去意已决也不好阻拦,只好抱拳送道:“小师父,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一路保重,后会有期。”
云颐低头施了一礼,“阿弥陀佛,贫僧多谢陆老爷这几日的款待,后会有期。”
出了府门是繁华的街道,云颐稍作停顿,转身向城门方向走去,顺便给自己备上一些干粮。他出门游历这么久向来无拘束,行至何处便去当地寺庙诵经拜访,途中若是看到有人为非作歹便会出手惩恶扬善。他精通医术,往往替人诊脉提壶济世,若是有人寻医问药也会上山替人寻来。他生性淡泊,无甚知己也不觉寂寞。
云颐出了城门沿着官路往甘泉县方向走。正值春季草长莺飞四月天,他一路走走停停,午时找了间路上专门供行人歇脚的茶馆,要了杯茶水,就着干粮填饱肚子。歇息片刻继续赶路。
却说陆帛醒来刚睁眼就急不可耐去找和尚,到了人门前敲门也不见回应,他习以为常自然的推门进去,却见房里收拾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和尚人也不见了。他急冲冲跑去书房找陆丰,弯着腰手撑在膝上气喘吁吁的喊道:“爹爹爹,和尚呢?”
“慌什么慌?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为父平时教你的礼数呢?”陆丰恨铁不成钢的道。
“爹,先别计较礼数不礼数的了,我问你和尚呢?”陆帛跑的太急,好不容易缓上口气,却被他爹下句话又堵了回去。
“云颐小师父吗?走了。”
“什么?”陆帛差点气晕过去,这该死的和尚,小爷费尽心思耐着性子哄他几天,还是把小爷给扔下了。“什么时候走的?”
“刚出门不久,应该走的不远。你找他什么事?是不是你把小师父给气走的?”陆丰骂他,“混账东西。”
陆帛没空理他,听了这话头也不回,又如来时一般匆匆跑了。陆丰有些稀奇,他这儿子居然没跳起来呛他,难不成转性了?他有些欣慰的点头,殊不知他认为转性的人过几个小时又做了件混账事。
陆帛一路飞奔,冲回房里收拾好衣服银票和他的各种宝贝,心里恨恨的想,好你个秃驴,想甩掉小爷,没门。也怪他运气好,一路鬼鬼祟祟摸到墙根居然没被家丁发现,他跑到狗洞口,想着屈尊降贵爬出去却发现洞门已经被堵上。陆帛心里又把和尚骂的狗血喷头。
气煞我也,该死的秃驴,等小爷找到你一定要狠狠揍你一顿出出心里的恶气。他环顾四周,没人,比划比划墙面,深呼吸一口,重重的哼了一声,就这点高度难得倒小爷?完全忘了当时他是怎么狼狈的摔了下来。
小爷拼了,陆帛走出几步开外,包袱往身上一甩,朝手心里呸呸两声,做好冲刺的准备,整个人突然如有神助,健步如飞攀到了梁上,狼狈的翻了出去。他站在墙外,呼吸着府外的新鲜空气,整个人豁然开朗,连被和尚甩掉的愤怒都淡了许多。
此地不宜久留,陆帛怀揣着对自由的向往,蹦蹦跳跳走了。他知道和尚肯定要出城,忙沿着城门的方向追。到了城门口笑眯眯问守城的士兵,“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着白袍的和尚,他往哪里走了?”
守城的士兵识得他是陆府的公子,何况他口中的和尚他有印象,今天出城的就一个和尚,那周身清贵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让人想不注意都难,忙指了一个方向道:“那边去了,这条官道只通往甘泉县,几日脚程就能赶到。”陆帛匆忙跟人道谢,忙不迭追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