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抬手抚住,触及时又松开手来……到丽正殿了。
想来是今日的雪裹挟着冷意,空寂的宫殿内透着寒,殿前伺候的人躬身小意地请了虞玓进去偏殿等候,想必是东宫还未归来。
外头守着的內侍同许二和说话,“怎是您去带这位小郎君?”
殿前伺候的人往往是比常人有些薄面,可同样也更是势利眼。若是一年前的许二和自然是入不得他们饿的眼,可现在许二和常常被东宫委派事务去做。有一有二,就有三有四,跟红顶白的天性让他们如同逐利般快速地转换了态度。
许二和的身材有些瘦小,不然虞玓不会一直以为他才十几岁的模样。他抬手弹了弹衣袖,不咸不淡地冲后头的人说道:“你这殿前的人也得好生调.教调.教了,连虞郎君是何人都认不出来,这般憨直怕不是得误事?”
“许太监说得是。”后来的管事宦官笑着说道。
送走了许二和后,他的眼刀恶狠狠地在刚才说话的那人身上挖了几刀,“想凑上前去也得知道甚该说甚不该说,在那位面前贬低虞郎君,你是痴傻还是愚钝?给杂家滚下去!”
旁的內侍悄声说道:“不过是眼生认不出……”他看着刚来殿前轮值俩月的小内侍如丧考妣有些不忍。
管事宦官凉凉地说道:“这宫中因为说错一句话就丧命的例子我还要给你再寻几例!”那许二和是怎么从底下爬出头的?这一个两个跟健忘了似的!而那虞玓不过离京大半年,还当真有人敢忘了?
简直是愚不可及!
管事宦官如刚才那许二和般弹了弹衣袖,心平气和地说道:“想去随他?”
殿前伺候的当即就住了口。
这帮上两句已经是足够了,怎可能拿自己的前途去抵?
…
虞玓坐等的时间并不长,宫人端了热茶上来不过少许,就有传唤的来说话。虞玓刚站起身来,就听到外头有喵呜声。
那內侍笑着说道:“郎君莫慌,那是太子殿下养着的狸奴。”
虞玓淡淡颔首,自随着內侍去了。
东宫像是刚从议事回来,身上仍旧穿着厚重的朝服,薄凉的寒意沾染了眉睫,修长的身躯站着任由着宫人解下大氅。
“莫要多礼。”
分明李承乾还未转过头来,却仿佛知道了虞玓的到来,轻描淡写地嘱咐了一句,随手把手里的东西抛给宫人,“拿下去烧了。”
虞玓看不清楚那是何物,只隐约得见是如同书信般的物什。他不过看了一眼便收回了心神,安静地等候太子褪.去繁琐的衣物,换作了轻便的衣裳。这本该是个需要回避的场景,可一个招得淡定,一个等得平静,让得伺候的宫人轻手轻脚的同时,也犹然升起了一种荒谬感。
仿佛有那么一瞬想多了的自己才显得格格不入。
东宫挥退了宫人欲要上前的动作,把解开的佩饰丢到托盘里,把殿前伺候的人都遣散后,回眸望着正安然等候的虞玓,“此去如何?”
他这话问得没头没脑,虞玓答得也随性平常,“这一行并未直归石城县,而是绕道去了鸣鹤镇祭拜家父,再行安排至石城县。虽时间吃紧了些,路途倒也祥和……”他平平静静地聊起了一路的见闻,虽语气平铺直述瞧来也是面无表情,可到底眉眼是柔和的。
言语间太子让虞玓坐下,桌面也摆着热茶糕点,那模样仿佛今日当真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谈吐交流。虞玓抬起茶盏,略作停顿地掩了掩了杯盖,袖口稍稍滑落,些许斑驳的痕迹露了出来。
太子眉峰微挑,眼眸透着温润笑意,“赤乌手上的伤势,便是在那次走蛟中落下的?”
虞玓吞下这口热茶,只觉得连胸腔就泡在了暖呼呼的热意中,驱散了自外头带来的冷意。他淡淡地说道:“大差不离。”
太子听着这颇具北边气息的词语忍不住勾唇。
“听闻太子养了只狸奴?”本就是如拉家常般的对话,虞玓轻拂袖口的同时,也是想起了方才那內侍的话。
“赤乌觉得狸奴这种生物如何?”太子挑眉。
虞玓慢吞吞地想着那屡屡变幻莫测的漆黑大猫,笃定地说道:“喜怒无常。”
然后顿了顿,捋着袖口,“嘴硬心软。”
太子朗声笑道,“这可是截然不同的评价。”
虞玓眼里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摇头说道:“那当是得看有没有惹怒到他。”
“嗷呜嗷呜——”
“汪——”
从窗外突地传来的叫声如此鲜明,简直如同在耳边响起,让虞玓想要忽略却也忽略不得。这养了一只猫还好说,这猫叫犬吠之声接连响起,倒是把寂静的大殿衬托得有些寂寥与尴尬了。
但见太子悠悠摆了摆手,“谁赢了?”
就听到有那沙哑低沉的嗓音不知从何处响起,“常胜。”
虞玓微顿,面对这古怪的问答也没有发问,只是静静地吃着茶,待停下动作,方才说道:“常胜,是那狗的名字?”
太子笑着说道:“却是那狸奴。”
虞玓挑眉,除却方才搏斗的猫叫犬吠声外,他犹是记得最初听到的那娇柔婉转的喵呜声。
可当真是真猫不露相。
太子抬手捻起了一块水晶糕,想起前些日子晋阳贪吃的小模样,也不免露出些温和的色彩,“其实常德与常胜刚来没两日,都是特地挑了好斗的脾性。”
虞玓困惑地眨了眨眼。
虽然他不曾表露出来,可太子就像是看透了虞玓的疑惑般,含笑说道:“孤同自己打了赌。如果常胜赢了常德,那孤便要做一桩事。”
虞玓扣住袖子,敛眉说道:“想来太子殿下已然胜了。”
“不错。”
太子抚掌说道,却听不出有喜悦的色彩,他定定地看着虞玓,却又勾起个温和淡然的笑容,“那事,却是与赤乌有些关系。”
搭在膝上的右边袖口被手指无意识蹂.躏着,虞玓平静地说道:“某有这般荣幸?”
“呵呵。”太子低低笑起来,“若赤乌没这资格,那天底下再无旁人了。”
虞玓的眉头不知不觉地蹙起,他分明不清楚太子话里的情愫,却探透了话外之音。冷峻的面容越发严肃,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微妙感让他下意识要站起身来,就像是……
太子捉住了他的手。
就像是被盯上的猎物。
虞玓认真地盯着被抓住的手腕,一点一点地往上挪,直到他看清楚太子俊秀的面孔。
有些话并不如想象中那么难说出口。
“太子……想要我做禁脔?”这直率到有些令人难堪的话被虞玓冷冽的嗓音吐出来,仿佛变成了什么严肃正经的大事般,合该是两相坐下来仔细商讨一样。
太子朗声大笑,浓郁的笑意自眉梢倾泻,就连深邃漆黑的眼眸都染着就奇特的色彩,“赤乌啊赤乌,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虞玓被太子这一通笑弄得有点茫然。
有些事他确实不懂,却不是毫无察觉。可若非他所说的这个答案,那太子的种种暧.昧之举,又是为何?
白霜说得没错,有些事情总归是虞玓的薄弱处。
他堪不透。
头顶有黑影沉下,却是太子不知何时站在了虞玓的身后。
虞玓仿佛感觉到他弯下腰来,背脊与胸膛贴近,近得宛如连呼吸声都交缠在一处,这仿佛没有缝隙的亲密距离让虞玓有些不适得连手都缩了起来,毫无表情的面容反而更为冷僵,若不是极其熟悉的人,是万不能从那眉眼中看出些许不自然的痕迹。
“不过心系良人矣。”
太子吐息在耳后响起,那气息激得虞玓忍不住战栗,下意识扣紧了桌面欲要站起身来。他轻而易举地卸掉了虞玓的力道,温柔地说道:“赤乌怎么在抖?”
他柔柔地笑着,手掌按在了虞玓的心上。
虞玓下意识按住了太子的手腕。
沉默片刻后,他道:“那不过,是个借口罢。”
太子吃吃笑着,拖长着声调说道:“是,也不是。”他另一只手懒散轻慢地滑过虞玓的背脊,“若常德胜了,赤乌就走不出这殿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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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爬满的危险感如刀锋倏忽划过后脑,猛地刺痛起来。
血脉澎湃着躁动不安,往日稀疏平常的脉搏现在反而聒噪到令人厌烦。压着虞玓胸腔的那只手强硬而执拗,连一贯习武的虞玓都不能轻易挣脱。
背脊上如同戏弄般滑动的手指让他情不自禁地蹙眉,扣在太子手腕的手略动了动,又强压下了反射的动作,嗓音清冷地说道:“您为何生气?”是了,哪怕没有任何的表露,甚至那耳边轻喃的话语如此柔和。
“赤乌猜猜看?”太子闷笑着。
虞玓进退两难,他感觉太子正抵在他的背脊上。往前欲要挣脱却没有门道,往后退让那只强硬的手却偏要把他送到太子的怀里,身后近在咫尺的低语优雅从容,甚至话尾带着上扬的弧度,有意无意地撩拨着虞玓敏锐的听觉。
虞玓不自觉地瑟缩了下,避让开炙热的吐息,“刚才那句话?”这个“刚才”分明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但虞玓和太子都清楚所谓的那句话是什么话。
他说完后顿了顿,“可我不明白。”
禁脔。
是的,这个词语理应是会让人愤怒。
可这个人应该是虞玓。
“既然赤乌都能够推断到这里,何不如继续再往下猜测一二?”太子轻笑着说道。
虞玓抿唇,有些混沌的思绪转动起来,开始有了亮眼的色彩。
良人呐……
虞玓的手紧了紧,喉咙莫名有点艰涩,“太子殿下生气,是,与当初在马车上同样的原因?”这种莫名到难以猜想的情绪是虞玓甚少经历的,然这种感觉与氛围却莫名熟悉。
隐忍不发的躁动感不过是掩藏在温柔的表皮下,而唯一一次差点的流露,只有那一次。
“不错。”
“太子殿下既不喜欢这种贬低的称谓……不,不仅仅如此,是因为……是因为您更不喜我……”虞玓微顿,恍惚地住了口。
耳尖突如其来的湿润温热惊得虞玓身子猛地僵直。
“你怕痒?”始作俑者笑了起来,仿佛嘉奖般地叹息了一声。
玫红撕咬的痕迹从耳朵蔓延到了后脖颈,尖锐刺痛的触感让虞玓不由得颤了颤,“恕我冒犯,太子殿下,这两者殊途同归,并无太大的差别。而……为何皆会因此而生气?能不经谋算就得到最彻底的使用,不应当是一桩好事吗?”
嘶——
显而易见,这话说完后,他被咬了一口。
虞玓慢吞吞地在心里抱怨,怎么太子殿下居然还有这么爱咬人的坏毛病?
他可是在竭力说着正事。
不管是太子也好,虞世南也罢,甚至是白霜,他们都在为不同的事情生气,而虞玓在捋完一遍后,发现追根究底都是出于同一个原因。
同一个……
虞玓确实不明白,他的放纵与随意才是一切的源头。
——阴影压了下来。
虞玓被捏住下巴转过头去,下唇被野兽般啃噬的力道疼得过头。这吻来得突然激烈,与太子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
舌头悍然强硬地舔过虞玓的唇齿,用力搅动着彼此的舌根,刺痛感让虞玓下意识后仰,却更贴近了身后炽热的胸膛,腰间的胳膊禁锢得更紧,楼得虞玓喘不过气来。
方才他思考得太久,久到连看似温和从容的李承乾都不打算再等下去。话又说回来,如果他打算容忍,也不会有今天这么一回事。
虞玓杂乱无章地想着,在破碎凌乱中还要抓住最后一丝清明。唇舌相交间他似乎听到了李承乾若有若无地一声轻哼声,旋即他被重重咬了口舌尖。没破,却仍然有些许血腥味翻涌。他从未、从未与人如此亲密的接触,那不温柔,甚至是彼此愤怒的冲撞交换,疼得令人皱眉又软得有些出奇。
虞玓可怜兮兮地用力呼吸了两下,又被始作俑者轻轻舔过伤口。
他们的姿势不知不觉变得缠.绵了起来,虞玓仿佛被搂进了李承乾的怀里,横在腰间的胳膊禁锢住了他,而原本捏着下巴的手却轻抚着虞玓的鬓发,温柔得仿佛这不是一场正在进行的强迫。
“我……”虞玓从喉咙里憋出来一个音节,还没说完就被李承乾尽数吞没,他恣意地吞噬着虞玓的每一次尝试,漆黑的眼眸甚至带着浓郁的笑意。
“赤乌,你知道狸奴是一种独占欲很强烈的兽类吗?”被啃咬后的嘴唇显得湿润可怜,宽大的拇指擦过那些水光,低沉暗哑的嗓音低低笑着,“想来你是清楚的。”那双幽深的眼眸靠得极近,仿佛望透了虞玓的心神,“正巧,孤也是。”
…
虞玓算得上全须全尾地出来了。
除了他花了些功夫掩饰嘴唇的异样与后脖颈的咬痕,不过这些都在日暮的掩盖中变得轻微而不可察。
许二和仍旧是那位恭送他的人。
这位在东宫算得上是近来红人的宦官毕恭毕敬地送走了虞郎君,站在原地迟疑了片刻,遥遥回望着身后幽深漫长的宫道,仿佛穿透了这段路途看到了灯火通明的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