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田间皱眉,与王建忠对视一眼,回头与虞玓说道:“郎君,这怕是打着要困死我们的主意。”
王建忠咬牙说道:“此番运输的粮草是做半月计,合用两千人的口粮。若是城中的人省吃俭用,或许……”他的话还未说完,就看到虞玓摆了摆手,摇头说道,“兵粮暂且不动,先从县衙库房起,再富商,后兵粮。能不动,就不动。”
王建忠敢如此,是他心中已有七分成算现在漳州的处境,自然不会死脑筋不肯动。
“若是他们抱着围困的打算,现在就看到底是他们的支援来得快,还是我们的来得快了。”虞玓自言自语,“只不过现在岭南道内还剩得下多少人马?”
党仁弘带走的可是五千人马。
虞玓的话无疑是一记重锤。
而最初的数日,南安的百姓畏惧不安,时而有人惶恐不敢言。再过了几日,端看那些贼人围困而无所动,百姓倒也开始适应了些,而在这些时日中,方田间和王建忠他们这些军士出身扒拉着整个南安县衙,把所有临近的舆图地势全都唠了个遍,再有县衙中的人手时常出去安抚人心,暂且还能算是井井有条。
说来这几年南安也是苦闷。
去年的元宵就光和水患抗衡,东门外还有灾民哀嚎,这简直是没有年味儿。今年倒是过了个好元宵,却在翌日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围困,确实是点背。
虞玓与方田间一齐站在墙头上,手头的那只圆筒倒腾来倒腾去,把那外头的营地看了个分明。这人头其实比方田间猜测的还要多一点,看起来约莫八百人。东南西北四个门都有人守着,可除开西门外,其余三个人只是意思意思派人看着,那模样就只是想守着不给人进出而已,大部队还是守在西门。
要是真的打算弃城逃跑,也不能算难。
可虞玓清楚这不是个好主意。
城中能用得上的训练有素的士兵只有一百人,这百人在逃跑的时候压根护不住百姓,更别说还得留下人手来断后。一旦秩序溃散,那必然是成为被追杀的猎物。
“这外头必然是蹲条大的。”方田间眯着眼瞧着数里外的营地。
不然这几百人护着简直是个靶子。
虞玓搓着指腹,轻声说道:“南安不是什么大地方,也不是重镇。袭击南安县并不是个好主意,甚至还会打草惊蛇让州内有了警惕。这几百人出现在这必然有其他的目的……”他回头看着方田间,“牢狱的人松口了吗?”
方田间轻描淡写地说道:“弄死了几个,今天应该会有人松开。”
说曹操曹操到,就在他们说话的时间,城墙下就有人飞奔上来,那正是方田间的手下。只见他神色焦急,口齿清晰地说道:“郎君,有人松口了。然他进城的目的却不是为了刺探粮草的消息,而是为了打听一个人。”
虞玓敛眉,背着手往前走了一步,“寻人?这南安中有甚重要的人值当他们来寻?”
“这是从衣裳里层搜出来的画像。”那人往前一步递给虞玓。
虞玓展开一看,继而挑眉。
这画像上赫然是他的相貌模样,手中握着一卷书在墙角下独行,这般模样可不是他现在能有的闲情。早该是在长安的时节……有何人在长安中见了他,又特特画了这幅画像……不,不对,这因果错了。
虞玓摇头。
不应该是见了他后才去画了画像,而是为了找他才特地画了画像……可为什么要画画像?若是在长安中人知道他的相貌,何必要留下这样的痕迹,除非他是为了给从来都没有看过虞玓的人看……虞玓凝神细思,如此想来,他的哪些行径得罪了人?
与此同时方田间也说道:“难道是郎君得罪了人?”
他与虞玓面面相觑,虞玓慢吞吞地说道:“你应当问我在长安的时候何时没有得罪过人。”就连柴令武秦怀道那几个偶尔也是想在背后套他麻袋的。
“还问出来别的吗?”虞玓问道。
那人摇头,欠身说道:“只说了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这个人。”
“妙啊。”
虞玓面无表情地说道。
方田间:?
“您怎看起来有点高兴的模样?”实际上方田间是看不出来虞玓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但是起码那句话听起来像是高兴的样子。
虞玓淡淡说道:“挖地三尺,这个词语应当是在有些势力的人口中才能做到。潜伏进来的人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个,这也不是普通人能调动的人手。再加上是长安往外传的消息,现在外头又堵着几百人……你有没有联想到什么?”
方田间迟疑,郎君这近乎是把答案摆在他的面前,可他心中大抵还是不信的,“您的意思是,这一回外头那些人是冲着您来的?”
“是也不是。”
虞玓背着手看着墙外那营地的凛然,连眉心都带着薄凉的寒意,“顺手,也是特地。”
若他没有猜错,就在城外那营地里头,藏着一个谨慎狡诈,至今都不曾露出真面目的人……他会亲自前来还真是出乎意料。
却也让虞玓笃定了他从前的猜想。
这个人与阿娘确实来自于同一处。
或许是因为长安新出现的印刷技术,又或许是因为各地商铺频繁出现的新奇玩意——莫不是真以为当初虞玓回家祭拜的那大半年中当真对那些剩下的店铺不着手做些什么?当初徐芙蓉留下的店铺经此一次后也被虞玓基本收回来了,店面买卖的物什皆是自由,有些当初阿娘就在买卖的如香皂琉璃盏等物还在继续买卖……
而倘若这人到了这买卖行业上终于发现有些不该出现的东西,会发现也是理所当然的。
顺藤摸瓜?
虞玓漫不经心地想,那花费的时间也当真是长。
想必当初在长安的那一次清查是真的彻底根除了他在京中的人手。
虞玓道:“还记得槍的射程多少吗?”
“郎君万万不要有亲自去会面的打算。”不愧是最近被虞玓折腾久了的方田间,在听完虞玓的话后当即就跪倒在地,“还请郎君三思!”
虞玓没有扶他,只是幽幽地望着那营地的模样,“他在等。”
等他究竟什么时候能想清楚这件事。
他长出了口气,这才弯腰把方田间扶起来,拍拍他的胳膊说道:“不必担忧。”
他道:“不是现在。”
…
刘世昌吃着酒。
酒中的浓度不高,本来就是他调配出来给白娘她们吃着完的甜酒。这一回出门的时候倒是带上了,毕竟军营中烈酒还是受欢迎,可是毕竟是有事在身,吃烈酒总归是不妥当。
“徐良,你猜他什么时候能想通?”
他笑嘻嘻地蹲在草垛上,这粮草可还算是满当,那几百人中其实有小一半都是负责粮草的运输的。而后头的大部队暂且还在压着。
“等撬开那几个人的口。”徐良取走李世昌的酒袋,“您少吃点。”
“漳州已经拿下来了。”探子来报。
刘世昌有点失望地摇头,“看来还是错过了。”那老乡看来也不是多么厉害的人物。等漳州的局势稳定后,大部队就会立刻开拔往泉州,至少也得把南安给他拿下来。
然后便是金陵。
漳泉可做补给人马,可天下之大,若真要起兵作势,必然不会从这沿海起。地势之大,山川都会,关中、河北、东南与川蜀算是得天独厚的四角。
刘世昌筹谋许久,便是钉在金陵。
龙岩是他的老巢,可东南才是他打算兴兵犯上之处!若非被频频刺探扰乱了步调,刘世昌未必会在现在就立刻举事,毕竟他还未回到东南坐镇。
然这也不是大事。
待漳泉被夺,东南的人马便先抢占金陵,控制了荆襄上游后,等他一回便直定江南,再取山东而攻河南,再起而西行!
这便是刘世昌做足的准备。
而他的依仗……他伸手拍了拍充足的弹药,脸上满是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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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泉州府。
张干捏着一张信笺蹙眉,幕僚正站在他的面前低声说道:“张公,按照您的吩咐都已经送去了。不过会有多少成效。”他很是悲观。
纵然是刺史,可除非是都督这般人物,不然也轻易调动不了折冲府。早前虽然请来了几百人,可若是真的要冲突起来,那可真的是没多少用处。
张干幽幽叹了口气,“我倒也是想有个好的局面,可若是糟糕起来,那可当真是大.麻烦。”
幕僚有些好奇,他深知近来的刺史很是忧愁,却不知这份沉重的压力从何而来。他抿唇说道:“难道您在担心都督?”
“我与他没什么交情,担忧他作甚?”张干背着手在屋中踱步,“我是担忧若是漳州出事,接下来的泉州会是从哪面被袭击。”
“张公,这……未免有些焦虑过头了。”幕僚踌躇着说道。
“是啊,若当真如此,可真是太好了。”张干喃喃自语,回身再看了看那书信的内容,眉头紧蹙地说道:“不过……”
长安。
“太子此言,未免小题大做了。”
太极殿上,兵部尚书侯君集拱手,振振有词地说道。他年过半百,却老当益壮,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此话出口时隐隐有些高高在上的轻视感。
此时正为常朝。
圣人高坐殿堂上,太子坐于下手,清脆的雨滴敲打着宫墙屋檐,盖住了殿内的些许嘈杂。
俗话说得好,春雨贵如油。
这场珍贵的春雨却下得久了些。
“侯尚书在其位久了,倒也养出了懈怠的心思,连这点苗头都看不出来,那可当真是有趣。”薛万彻倒是持有相反的态度,他本就是个率直果敢的性格,说话做事那叫一个单刀直入,一句话就把侯君集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漳州山獠叛乱,广州都督出兵镇压。
此事已经随着快马加鞭传入了朝中,因着南边山獠的反叛已经算不得新鲜的事情,先前的两次都是被党仁弘给压下,如此朝中接到报讯后自然也是不太在意。
只是太子殿下并非如此。
这位安静温和的太子殿下一如当初突地在科举上多次谏言,于此事也有不同的意见。
“
党仁弘前次就已经彻底把獠人给打趴了,这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内,难不成这些山獠如有神助不成?怎能在这般时间内又有了新的力量?孤以为此次不一定是山獠。”
圣人微眯着眼,悠悠地说道:“太子认为是有人假借了山獠的名头?”
“正是如此。”
太子殿下微阖眼,俊秀的面容上含着笑,温和的嗓音却带着一锤定音的笃定。
朝中赞成太子的人算不得多,可除了侯君集外,薛万彻与李勣等几个却是有些赞同太子的见解,并且李勣还说道:“臣在数日前听说太子殿下曾捣鼓出了一种威力极大的兵器,不知此事是真还是假?”
东宫先是调了皇家工匠,继而是召了军器监的人,这不管是太子还是军器监都是会被紧盯着的存在,更别说是两者叠加,故而李勣有此一问,是试探,也是必须。
太子敛眉轻笑,颔首说道:“英国公所言不错,不过这并非是孤研究出来的。而是孤派人去各种探访名医之时,底下的人误打误撞在漳州寻摸到的。”
太子这话说得含含糊糊的,听得人有些云里雾里。
薛万彻憨直地说道:“不知太子所谓的兵器是为何物?”
“陛下,不若就让几位将军随着去演武场看看模子罢?”太子摇头失笑,对着圣人说道。
李世民笑骂了薛万彻一句,倒也允了此事,摆摆手让人这几个好奇的将军国公给领走了,眼瞅着那底下的大臣们也有探头探脑的,索性就带着众人一齐去了。
太子含着笑意,袖手站在帝王身旁,那平静淡然的模样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随后接连的射击声中,那些惊呼与愕然凑成了一曲有些难听的小调,不住地在演武场叮当作响。
…
暮色残阳,拖长了一地的暗影。
南安那墙根的阴影让人的轮廓都被模糊了,只隐约听得见那清幽的话语。
“……那便都杀了。”
路过的王建忠脚步一顿,不由得回过头去瞥了一眼。他那脚步声引来对话两人的瞩目,他这才看得清楚剩下那人的模样。
好似是虞玓与方田间。
王建忠心中顿时生疑,只是还没有等他确认此事,就看到方田间冲着虞玓欠身,麻溜地转身离开了。这举动反而是让王建忠站住了脚步,蹙眉说道:“方才两位所说的是……”
“牢狱里的那些人。”
虞玓步出阴影,王建忠这才留意到在他的手腕上还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麻绳,在那长长拖拉着的绳子后,远远传来马咻咻的叫声。
不多时,一只浑身仿佛浴血的红鬃马从远处奔来,马嘴里还咀嚼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草根,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王建忠瞅。
王建忠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眼神抽回来。
好马。
可当真是一匹好马。
“是那些混进来的人?”王建忠蹙眉,“你不打算留着继续拷问?”
“他们进城的目的已经清楚,再留着他们也无用。本来留着能送给州司更合适,可现在这情况,南安能保住就算是不错,倒也无需去思考后续。杀了以儆效尤便是。”虞玓眉梢丝毫不见染血的肃杀,仿佛在说的不是人命,只不过是雨打青苔的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