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咒上的灵力霎时散开,像从来没有存在过,却在极短的时间内包裹住萧白石,封闭了他的气息,使他看上去真就手无缚鸡之力。
萧白石低声与他道:“蔽灵符?我还没问你要呢……”
“少说几句。”应长风道,“沈移舟不是好惹的,仔细被他听去。”
萧白石:“你怕他么?”
应长风不答,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除了知道他意思的萧白石,这个略显不屑的单音节在众人听来简直如同挑衅。岳辟川身后,几位天地盟其他宗派的人立刻握紧了手中法器。
他们人多势众,居然还被应长风瞧不起?!
“够了!”岳辟川皱眉,再看向应长风,是在用自己所剩不多的耐烦规劝他,“长风,师徒一场,何必走到这地步?年轻人确实容易冲动,听我一句劝,趁现在还没酿成大错,回到这边。”
他只言片语间给应长风铺好了台阶,把那句离经叛道的宣誓四两拨千斤地归咎于“年轻不懂事”,也不管应长风是个入道都百余年的剑修,径直拿他当孩子安抚。
可惜应长风不领这个情,剑尖微微倾斜:“拿师徒一场压我?”
岳辟川:“是为了你好。”
应长风听了这话,肩膀忍不住绷紧了。
躲在身后的萧白石连忙伸手摸应长风的背让他冷静,心里暗道:岳辟川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长风软硬不吃,能听得进去这句话才怪!
果然,应长风深吸一口气,道:“岳盟主,你与我最初约定,我拜入东暝观二百年,将不留行剑演示给你看,作为交换条件,你准我入万宝阁参透《破山》剑典半部残卷。我们师徒之名不假,但几十年来有多少师徒之谊……你心里还不清楚么?”
这些都是二人之间的君子协定,岳辟川没料到应长风居然会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径直扇了他一天内的第二个耳光。
东暝观掌门、天地盟盟主、剑修大宗师……为了一套没见过的剑术,居然会要求对方拜师学艺。就算应长风做得也不厚道,顶多叫痴迷剑道,但岳辟川所作所为,恐怕不得不让人说一句“趁火打劫”了。
沈移舟显然也不知道这件事,闻言微微一怔。
他收敛得多,背后那些其他宗派的就没那么镇定了,须臾一愣,然后七嘴八舌地说开:“岳盟主,你不是说上翠微山为了找应长风么?”
“应公子此言听起来仿佛和盟主不是一条心,这……这如何解释?”
“岳盟主,应公子这话所谓何意啊?”
……
七嘴八舌的声音终结于一束红光,尖锐地冲向应长风!
岳辟川还在想对策,身侧脾气火爆的沈移舟早就受不了两边斯斯文文斗嘴的局面,此刻被同阵营的人一激,即刻出了手。
“移舟!”
沈移舟喝道:“要走要留,早就给他选过了!既然不要这师徒之名,师兄你还废话什么?!”
赤焰,还有魔气,混杂着让天色都黯淡三分。
应长风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往后一推萧白石迫使对方远离,接着反手飞快地掐了个剑诀,远山黛随即而起。长剑通体浮现出冷色光亮包裹符咒,迎面瞬间补开一张剑意织就的网,生生挡住了沈移舟突如其来的一招。
那网的每一道都是一柄有形的小剑,挡住后立刻散开,毫不留情地朝沈移舟射去——
就在此时,萧白石抓住应长风:“快跑!”
“休、想!”
沈移舟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拂尘挥过,赤焰红光已经席卷起一阵旋风,朝萧白石后方突袭过去。与此同时,他连暗诵口诀这一步都省了,直接掌心蹿出一把火,配合拂尘的力道抽向应长风正面。
赤豹“嗷”地一声,就要扑过去与他拼了,应长风急道:“白石!”
它还有伤,萧白石电光石火地懂了应长风的意思,手指过处一枝新发出的枝桠攀上赤豹的后肢将它拖在原地。
“敬酒不吃吃罚酒!”
沈移舟怒道,那风声更盛,即将把萧白石吞没一般。
应长风正面扛他的赤焰之力虽然绰绰有余,沈移舟功力三两下试探出来,倒是不足以让应长风手忙脚乱。可若是岳辟川或者随便对面哪位宗师出手,应长风立时就会自顾不暇,除非……
他眉心紧锁,迫不得已地长剑一横划破手掌,即刻就要开离火剑阵——
但是没来得及。
时间突然宛如凝固了,寸许之地,应长风的剑意被沈移舟砸碎!
紧接着,剑阵还差一步就能强行开启,身后忽地另一道强大剑气而至。应长风暗道“不好”,刚要伸手拉住萧白石,一条人影瞬间卷入战局。
应长风一把抓稳了萧白石。
面前那人灰衣被赤焰之力烧掉了一个边角,长剑一收,回身对萧白石道:“撤!”
应声而动的是灵力化作的草叶屏障,横在他们与那灰衣人面前,和沈移舟的火焰一碰,顿时烧起漫天烟雾。
火星迸裂燃烧的噼啪声中,灰衣人转过身手中遁形符咒一拍,三人连同被萧白石眼疾手快抱在怀里的那只赤豹原地消失了。
沈移舟扑了个空,怒不可遏:“什么人!?”
身后岳辟川握紧了佩剑,忽道:“让他们去吧。”
“师兄?”
“漏网之鱼而已,办完正事再料理不迟。”岳辟川转过头,对上其余清心道同仁,一字一句道,“诸位,翠微山封印即将崩塌,稍后放出来的不知是人是魔。天地盟除魔卫道,在此,可不许退缩了。”
第56章 一叶浮萍
结界消失的瞬间,萧白石已被一股力量拖拽着到了山涧中。
喊杀声渐渐远离了他,身边应长风按住他的手,把赤豹接过去放在地上。
他头晕眼花,灵力损耗严重,但还好在翠微山能及时补给。萧白石原地调息,片刻后平缓一些,抬起头看向半途救走他们的人。
灰衣持剑,领口处辛夷花也败了三分似的没精打采,昭示着他状况并不好。扭过头来,一张丰神俊朗的面容竟微微凹陷,看着憔悴得很。
是谢雨霖。
“大师兄。”萧白石叫了一声。
谢雨霖应下他,疲惫不堪道:“牧禾说你们不回来。”
“此事说来话长,稍后再同你解释。”萧白石又问,“其他人去哪儿了?”
谢雨霖双手撑着自己的剑,好似也从方才正面与沈移舟对上的那一招里久久回不过神,半晌才“啊”了一声:“你容我缓口气。”
他说这话时手无意识地抹了一把衣角,那里沾了点血,不知是谁的。整洁的衣衫边角也有破损,原本雪亮的剑刃颜色有些暗,衬得谢雨霖整个人更加灰头土脸,与平日意气风发的样子大相径庭。
应长风注视谢雨霖,半晌没从他身上看出什么异常,那些奇怪的被心魔侵袭的痕迹也消退许多……
是想办法自己控制住了吗?
但是谢雨霖怎么会知道他们回翠微山,还能找着他们和岳辟川对峙?
翠微山四处结界都多少沾染萧鹤炎的气息,与他神识互通,让他能掌握山中的变化。如果方才来救场的是萧鹤炎,应长风一点也不奇怪。
偏偏是谢雨霖。
有古怪吗?他想,盯得越发紧了。
面前,谢雨霖矮下身招呼赤豹过来,那小豹子体型虽大但实在没什么提防心,本来和谢雨霖也算见过的,这天却死活不肯与他玩闹。
植物掩映下,应长风握住了远山黛。
谢雨霖见赤豹不理会自己,懊恼地摊开手,一片赤红血迹,他不再管赤豹了,声音嘶哑道:“几天前……山中地动了。”
“地动?”萧白石皱眉,“这……我从记事起就没感觉到任何异常。”
“是,我和你一样。”谢雨霖道,“那日牧禾刚回来没多久,就发生了地动。师尊说去一叶浮萍深处看情况,上了一道结界,由我和牧禾共同暂理门中事务。”
“后来天地盟的人来了?”
“不错,来得突兀,也不知怎么封山符就碎了,也许那岳辟川有什么独门的法宝……”谢雨霖说到此处,看应长风的目光突然有些恶毒。
萧白石知道他又怀疑应长风,心道这误会一时半会儿消除不得,只求他们别刚逃出生天就打起来。他连忙挡在应长风身前,对谢雨霖道:“我们在临安遇上了沈移舟,长风的武脉是强行开的,现在还带着伤,你别和他过不去!”
他话说到这地步,谢雨霖面露不忿但也忍了:“好吧,就算和他无关,但总归和岳辟川脱不开干系!封山符碎,上面连着师尊的神识,立刻惊动了他。可他还没来得及从一叶浮萍深处出来,那些人已经杀上十丈莲池了——”
伤亡惨重,而且最关键的是,对翠微山的普通弟子这就是一场无差别的虐杀,没有缘由,没有目的。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红尘道和清心道势不两立,山雨欲来的尽头,燃起一把大火。
谢雨霖说到此处深深吸气,握紧剑柄的手指松了又紧,道:“牧禾将余下的人一起带进藏经洞避难了,那里知道的人少。”
“不是知道的人少,是万一泄露,你们就可以把屎盆子扣给我了吧。”应长风突然阴阳怪气道,“反正我去过,对么?”
谢雨霖脸色一变还没发作,萧白石扭头吼他:“你也少说两句!”
应长风事不关己地低头开始擦远山黛的剑鞘。
谢雨霖隐晦地翻了个白眼,决定大度地不和这人一般见识,道:
“现在伤者都在藏经洞,牧禾和桐桐守在那处。这两人都算门中排得上号的高手,有他们在,加上藏经洞的机关,只要不是什么沈移舟、岳辟川之类的宗师前去,应该都不会有事,你放心一点。”
萧白石紧锁眉头却没有半点舒展:“我爹呢?”
“……是,”谢雨霖神情黯淡了片刻,才道,“师尊出一叶浮萍,是前来搭救我们,结果正面迎上了岳辟川——”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萧鹤炎和岳辟川是差不多时候成名的,从年轻时就互看不顺眼。等到彼此功体大成,前有教派不同之争,后有抢夺弟子之恨,这会儿猝不及防对上了,两人倒是默契十足一句话没说直接动了手。
一是清心道剑修名家,一是红尘道大宗师,灵力与剑光交错间差点削干净了一整片山头,打得天昏地暗,雷雨冥冥!
壮观而残酷,几乎以命相搏的一通厮杀。
“……师尊被岳辟川刺了一剑,但岳辟川也没捞着好!挨了师尊三掌,现在估计一动经脉,灵力即刻外泄反噬自己。”谢雨霖狠狠道。
应长风擦剑的动作停了一拍。
难怪方才他和沈移舟有来有往时,岳辟川没有动手。他还以为岳辟川是对自己留情,却不想根本是没法动手。
萧白石忧愁更甚:“那我爹还好吗?!”
提及师尊,谢雨霖神色稍霁,单手按住了萧白石的肩膀,道:“若论伤重,那肯定是岳辟川更难受。师尊那一剑伤在肋下,不是要紧地方。”
“他现在人呢?”
“师尊去了一叶浮萍疗养,周围设下封禁,我也不能硬闯。”谢雨霖说完,目光在二人中间逡巡了一阵,道,“我带你们去。”
虽然这么说了,谢雨霖却没有动依旧站在原地撑着剑,目光锁住了应长风。
萧白石左思右想,道:“师兄你不信任他,那就不让他一起,行么?”
“不。”出言的却成了应长风,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萧白石身边,手臂一张抱住了萧白石的肩膀,挑衅般看向谢雨霖,“我偏要跟去。”
谢雨霖眉心紧锁,目光闪躲了须臾后道:“随你。”
出山涧,大道上天地盟的人往来不绝。红尘道的援兵在入口处战作一团,但内部好似已经完全被天地盟控制了。
他们像疯了一样四处翻找,试图寻见什么东西,但翠微山层峦叠嶂,本就地形复杂,无头苍蝇似的转了半晌也没有所收获。
谢雨霖带萧白石走小路,赤豹紧随萧白石的步伐,应长风断后。
踪迹被符咒遮蔽后,除非修为高出他们太多的人基本看不出端倪。三人一路默不作声,直到从后山的一处结界进入再转移,就到了一处洞穴附近。但萧白石看了看周遭,立刻敏锐地发现了哪里不对。
“等一下,这儿并不是一叶浮萍。”萧白石拉住谢雨霖,“师兄,你是不是走错了?”
谢雨霖道:“我说了,师尊设下封禁。一叶浮萍的位置不会变,他的法术让周围地形改变,隐匿了灵气……师尊这手是教过你的,白石。”
那时萧鹤炎像玩什么把戏一样,在一次宴会的后半程告诉他们了如何达成这样的结果。可惜弟子里要么没认真听,要么天分不够高,只有萧白石在第二日通过差不多的方法改变了演武场旁的一处假山与树木的布置。
萧白石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但爹的结界我不一定打得开。”
他还没说要不要试一试,身侧的应长风忽然一剑劈向记忆中一叶浮萍的所在!
“你——!”谢雨霖试图阻止。
应长风的第二剑又出了手,剑意瞬间蔓延开,半点没有受影响的痕迹,只朝着某个位置狠狠地砍了一剑。
谢雨霖:“你疯了么?!”
应长风不理会他,单手挥过,一道水雾屏障在自己与谢雨霖之间升起,开天辟地的第三剑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