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一个送死的。
外头的天色阴霾。
谢承安斜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手持着一卷书,借着外头的雪光在看书。
当初因为莫须有的巫蛊之事,父皇震怒之下废了他,那起子小人便如蝗虫过境一般,将整个东宫一扫而空,连根针都未留下。
唯独这些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的书却留下了。
有了这些书,寂寂的时光倒也好打发了些。
听到外头的动静,谢承安垂下手,随意的搭在膝头,偏头瞧了出去,只见一个身形瘦弱的小太监勾着腰疾步而来。
“殿下,奴才给您送饭来了!”
余丰宝推开破旧的门进来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里头竟比外头还冷些似的,阴冷潮湿里带着些刺鼻的霉味。
无人应声。
他提着食盒,往里走去。
刚一进内室便被里头的人给吓到了。
脏的看不出颜色的软榻之上坐着个肤色苍白的年轻男子,男子的脸型瘦削,愈发显得他鼻挺眼深,五官似是斧凿刀雕般,眉眼疏阔,俊朗非凡,犹如话本子里成了精的鬼魅。
男子只穿了一件薄衫,乌墨般的长发披在身后,衬的他的面色比外头的雪还要白上几分。
“看够了?”
男人的声音,带着些微的嘶哑,低沉悦耳。
余丰宝下意识就摇了摇头。
跟着便在男子幽暗的眸光中,直直跪了下去。
“奴才余丰宝,是内务府新派来伺候殿下的。”
许是很久没跟人说话了,谢承安的嗓子有些不适应,圈手覆在唇边咳了几声,才顺畅了些,他挑了挑眉。
“哦?”
他一个被贬为庶民的废太子,除了等死之外,居然也配有人伺候?
余丰宝伏的更低了,连地砖上的灰尘都瞧得一清二楚。
“奴才家里穷,连净身的钱都是打了欠条的,也没钱贿赂管事的公公,所以便被指来东宫伺候殿下了。”
谢承安面露讥色。
“如此倒是委屈你了。”
余丰宝连忙摇头,“奴才不敢。奴才的家乡大旱,父母为了活命就将奴才送进宫里讨口饭吃,好歹还有个活路。如今衣食无忧,奴才很是知足。不求富贵荣华,只求活着!”
好一个“只求活着”。
谢承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本宫饿了!”
余丰宝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将食盒打开。
两个馒头和一叠子看不出是什么的菜汤,里面零星飘着两根菜叶。
“都是奴才没用,殿下将就着用些吧。”
余丰宝将筷子递了过去,又撕了一小块馒头蘸了点汤汁先吃了下去。
谢承安接过筷子,意味深长的盯着他看了许久。
余丰宝垂着脑袋。
“奴才每日都漱口,殿下别嫌脏,奴才只是,只是在替殿下试毒。”
谢承安眼风如刀,伸手便掐向了他的脖子。
“你怎知道有人会害本宫?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父皇还是端贵妃?亦或是本宫的那些兄弟?”
余丰宝看着他狰狞扭曲的脸,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又跪了下去。
“殿下应该知道即使杀了奴才,往后也会有其他的奴才进来。方才奴才也说了奴才只想安安静静的活着,别无所求。”
谢承安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僵在半空良久后又垂了下去。
“既然你这么急着表忠心,一会儿就去将院子里的雪给扫净。”
余丰宝垂着眸子,低低的应了声,便恭敬的退了出去。
屋外的空气虽冷冽清新。
余丰宝深深的吸了几口,伸了个懒腰,以后这里便是他的“家”了。
虽然里头还住着个神经病似的男人。
都已经是废太子了还一口一个本宫自称,也不怕被人听了去,少不得又是一顿风波,这又是何必呢?
形势比人强。
这人啊,就得活的明白些。
守着那些虚的又有何用?
他方才称呼他为殿下,那是他做奴才的紧守本分,亦是客套话,不想这废太子看起来倒是个聪明的,不想却不是个糊涂蛋。
余丰宝伸了个懒腰,习惯勾着的背微微挺直了些,黑白分明的眸子也瞬间鲜活了起来。
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响声。
余丰宝玩心大起,眉眼微微弯起。
他将两脚的脚后跟并在了一起,然后低着头认真的往前走了一段,跟着又回身看刚才走过的雪地里留下的脚印,见脚印留下的间距似是差不多,便又继续往前走着。
谢承安将馒头吃完后,余光瞧见了院子里的余丰宝,只见他张着双臂,身上的太监服有些大,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被风一吹,后背便鼓了起来,像是背了一个沉沉的龟壳似的,腰间系着的腰带,愈发显得他腰细如柳,身轻如絮。
不时原本平整的雪地上便多出了许多的脚印,脚印似是画上的竹叶般,倒是给寂寥的雪景里添了几分色彩。
北风劲烈,但是他似乎玩的很开心,好几次摔倒之后拍了拍身上的雪又站了起来。
余丰宝玩够了,心情也舒畅了些,想起谢承安交给他的扫雪任务。
他像是寻宝似的在东宫里转悠了半天才在角落里发现了个断了的扫帚。
好在从前在家的时候为了补贴家计,他也帮着爹做过扫帚,于是找了些趁手的工具,三两下便将扫帚给修好了。
扛着新扫帚出去扫雪的时候,余丰宝下意识的看了看正殿的方向。
目光相撞,谢承安倒是坦然,淡定的收回了目光。
余丰宝耸了耸肩,摊上这么个脾气古怪,没有太子命还有太子病的主子他能怎么办?
还能走,咋的?
他在家时干活时就是一把好手,不比他那两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哥哥,一干起活来,余丰宝就觉得像是回到了余家村一般。
那个时候虽也辛苦,但是至少一家人在一起。
可父母为了两个哥哥的亲事,狠心将他送进宫里。
只怕此生就再无相见的时候了。
余丰宝的动作很快,很快就将院子里的道路清理了出来,看着堆在一旁的雪,他又起了兴致,在院子里的梅树下堆了两个雪人。
待忙完这一切,天色已晚。
谢承安早早的就上了床,可是湿漉漉的薄被子哪里抵得住那无处不在的寒气,他整个人蜷缩在被窝里。
“殿下,您交代的活奴才干完了。”
屋子里很暗,谢承安也瞧不清他的模样,只觉得他说话时哈出的白气,像是热的。
“脱衣服,上床!”
啊?
余丰宝惊呼一声,下意识的就捂紧了领口。
“奴才岂有跟主子共睡一床的,这不合规矩。”
谢承安冻得牙齿直打着颤:“在这里本宫就是规矩,上来!”
“是!”
余丰宝低头应是。
从前家里穷,大家也都是挤在一起睡的,可是,可是跟陌生男子睡在一起,还是头一遭呢。
余丰宝磨磨唧唧的脱了外衣,钻进被窝的时候,猛然又想起了什么?
“殿下,你可不可以不要咬奴才,奴才怕疼!”
余丰宝才将劳作完,浑身上下都透着热量。
谢承安迟疑了片刻,往他身上贴了过去。
“闭嘴,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谢承安:我只是想取暖而已,你别想多了。
余丰宝翻了个白眼:谁先动心谁是狗!
谢承安:汪汪汪!
喜欢的小可爱们点下收藏啊!么么!
☆、第 3 章
真暖和呀!
像是抱着一块人形火盆一般。
谢承安往他身上靠了些,然后又靠了些,直到贴上了他的背才停止了挪动。
冰冷的触感从后背传来的时候,余丰宝的全身紧绷了起来,连脚趾头都蜷缩在了一起。
但凡人活着不是应该有体温的吗?
怎的殿下的身上这般寒冷?
简直就跟在他的背上放了块巨大的冰球似的。
越想便越害怕。
从前村子里的老人曾说过有些人因为死前执念太深,会死而不腐化作活死人,继续活着。
难道?
余丰宝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
他什么都不怕,就怕这些神妖鬼怪一类的。
“殿下?”
余丰宝心有余悸,上下牙齿打着颤。比起在睡梦中被谢承安咬醒,他更害怕跟“死人”睡在一起。
身后传来了清浅的呼吸声。
温热的呼吸拂在他的后脖子处,酥酥痒痒的。余丰宝忍不住扭动了下脖子。
“别乱动,本宫许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慵懒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些微的疲惫。
余丰宝心中一软,莫名就想到了家中的弟弟妹妹们,昔年在家的时候弟弟妹妹们也总喜欢跟他睡在一起,说他夏日里肌肤冰冰凉的,冬日里又跟个小火炉似的。
有呼吸?
余丰宝感慨之余,又反应了过来,心下一松,眼皮子便跟千斤重似的,眨了两下便睡着了。
......
朝阳初升,照在雪上散出明晃晃的白光。
余丰宝辅一睁眼便察觉到了异样。
谢承安的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上,一只脚搭在他的腿上,整个人就跟挂在他身上的癞皮猴子似的。
比起这些更让他震惊的是,
似乎有什么东西抵在他的后腰处。
如今他虽算不得真正的男子,但是也明白那是什么?
余丰宝的脸登时就如同火烧了一般,滚烫的厉害。
他小心翼翼的想要挪着下床,谁知刚一动,谢承安就搂的更紧了些,嘴里还嘟囔着,“本宫畏寒,不许拿走汤婆子!”
汤婆子?
敢情他一动也不敢动的侧着睡了一夜,连半边的身子都睡的麻木了,为的就是能让他睡的安稳些,他竟把他当成一个汤婆子?
当成一个工具?
余丰宝怒火中烧,恶向胆边生。
他直接将谢承安的手脚给掀开,然后气呼呼的下了床,抬手便将薄被给抽走。
薄被上还残留着温度,余丰宝胡乱的将被子揉成一团,然后抱了被子出去了。
谢承安是被冻醒的。
这一夜他睡的格外香甜,梦里既有暖和的炭盆,也有精美的食物,他正准备大快朵颐的时候,忽然桌子被人掀了,看着满桌子的佳肴落在地上,他痛心疾首,恨不得立刻手刃了那作恶之人。
梦醒后,他才发现身上的被子不见了,身旁的人也不见了。
余丰宝进来的时候,正对上他惺忪的凤眸,许是才睡醒的缘故,比之昨日里的清冷倒是多了几分迷蒙来。
他负气的走了过去,拽着床褥的一角。
“起来!今儿日头好,奴才得晒被子!”
床上的谢承安只着了中衣,半撑着身子,衣领敞开着,露出一段精壮白皙的胸膛,只定定的看着他。
余丰宝被他看得有些慌张,“屋子里湿气太重,若是被子不勤晒晒的话,容易滋生跳蚤。从前只殿下一人在,晒不晒的奴才也管不着。可如今奴才来了,这床也有奴才的一半。”
谢承安坐直了身子,手臂搭在支起的膝头上,斜睨了他一眼。
“你的意思是本宫懒惰?”
余丰宝心道:把日子过成这样了,还不懒,那什么叫懒?
谁懒谁知道!
谢承安看着他不服的神色,冷喝道:“你若是不喜欢待在这里,可以滚。本宫这里不需要任何人!”
滚就滚。
余丰宝倒是想很有骨气的回他这句。
可是他全部的家当加在一起才几十个铜板,让他滚去哪儿啊?
他以为这个东宫还是昔日的东宫,人人都争破了头想进来不成?
若不是走投无路,谁稀得待在这跟鬼屋似的地方,伺候个跟活死人一样脾气还暴躁的主子?
也不瞧瞧如今也不是正经的主子,被贬为庶人的旧太子罢了。
跟他这个奴才不过半斤八两,谁也别看不起谁。
思及此,余丰宝的胆子又大了几分,手上用了力将床褥给抽了出来。
“昨儿奴才已经跟殿下说的清楚明白了,奴才只想活着。如今这东宫里只咱们主仆二人,奴才劝殿下还是消停些,安安静静的过日子才是正经。”
谢承安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差点给掀翻在床上,等抬头想要训人的时候,余丰宝已经抱着被褥去了院子里。
透过破败的窗户,他看见余丰宝踮着脚将被褥挂在了绳子上,又熟练的蛾将被褥给扯平拉直。
谢承安自顾的穿上了衣裳。
这回来的小太监跟之前来的人都不一样,多了些贴地气的俗人样。
还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说的跟两夫妻似的。
谢承安的唇角微微勾起,径直出了屋子。
今日的日光的确很好,晒在人身上暖暖的,如今的他遭已经不是太子,更是个罪人,甭说是热水,就是冷水也无,他捧了雪洗了脸。
雪水冰寒入骨,让他清醒了些。
他倚在廊檐下的漆红圆柱上看着在院中进进出出的余丰宝。
自打他被关进这里,他也记不清来了多少的宫女和太监,那些人或是楚楚可怜或是凶狠无比,但是最终的目的都是想要了他的命。
当然那些人此刻早已化作了尘土,而他依旧还好好活着。
余丰宝向来是行动派,说干就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