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目如寒星,他冷冷的望着跪下的江七,似乎他不给出一个答案,他就不会罢休,江七跪着,双手垂在身侧,已经用力的攥起。
只要与扮演无关,江七就是七个暗卫里最沉不住气的人,他爱憎过于分明,几乎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
须臾之后,他猛地抬头,不甘心的喊道:“因为他说,我会被看穿!”
他练了这么多年,早上练,晚上练,醒着练,睡觉练,这是他用了整个前半生而为之努力的事情,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人一出现,他的努力就被全盘否定了?!
自然,江七也承认,自己现在的水平还不到家,而且,真的永远是真的,假的永远是假的,只要深入的了解和交流过,他自然而然的就会被看穿。可是江遂当时的那句话,不是这个意思。
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在告诉江七,不需要交流、不需要了解,只要他站在卫峋面前,连个字都不用说,他就会被扯下那层虚假的面孔,整个人在卫峋眼中暴露无遗。
江七不是读书人,江一对他的培养仅限于他会写字、知道一些著名的典故,他没法用明确的词汇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他只知道,他很愤怒,愤怒到哪怕今天的行为会让他接下来几个月都痛不欲生,他也要这么做!
江七昂着头,不服输的和江一对视,他不打算认错,大不了就让江一打个半死,反正江一有分寸,不会在他身上留疤。
江一想了很多种可能性,就是没想到,江七居然是因为这个才跑出去的。他既觉得可笑,又觉得有些可悲。
缓缓吐出一口气,江一半蹲下来,和江七平视,“所以,你被他看穿了么?”
江七冷哼一声,“当然没有。”
“你怎么知道没有?”
“因为他没说啊!”江七脱口而出。
“没说,就是没看穿么?”
江七皱起眉头,不明白他这句话什么意思。
江一缓慢的站起身,江七的脑袋随着他的动作而扬起来,在他的视野里,江一变得越来越高大,仿佛他还是个小孩子,还跟十几年前一样,一点都没有长进。
“假如他没有看穿你,在你拒绝他的时候,他就会走过来,再一次跟你要求,而不是乖乖的离开;假如他没有看穿你,在你们两个刚见面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不会是停在原地,而是更快的跑向你。”
随着江一的话语,江七脸色渐渐变了,变得越来越白、越来越慌。对,他也想起来了,资料里说过,皇帝对王爷十分依赖,就算他之前对皇帝了解知之甚少,今晚见过面以后他也知道,皇帝绝不是那种在私下里还恪守礼数的人。
江七浑身的血液开始发凉,他没想到卫峋竟然真的看穿了他,而且,就像王爷和江一说的那样,第一眼的时候,他就把自己看穿了!
直到这时,江七才有种自己犯下了弥天大错的认知,他的神色变得惶然,求助的看向江一,他张了张口,好半天才发出声音,“我、我……”
垂下眼睛,江一现在看上去比之前温和了一些,他淡声道:“没关系,当初培养你,也不是为了对付现在的这个皇帝。你的用途随着周遭而变,如今可能会用到你的情况,是主子无法出现在人前时,需要你出去稳定局势。”
换句话说就是,即使皇帝知道了,也不致命,他还是有存在的意义。
至于连皇帝都需要隐瞒的情况,自然也是有可能会发生的,不过只要不近距离相处,应该也没问题。
江一在心里不断的规划着出现变数的未来,用各种方案将损失降到最低以后,他重新看向已经彻底蔫下去、再也没有之前斗志昂扬的江七。
“现在,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了吗?”
江七垂着脑袋,面似金纸,嘴唇哆嗦了两下,他的语气比之前低了不少,“我只是不甘心……”
“我知道。”江一回答。
江七怔怔的抬起头,看着江一的嘴唇一张一合,“站在你的角度,你自然很不甘心。”
“可你想过没有,若是这个天下真的如你所期待的那样,在你刻意的扮演之下,没有一个人能够认出哪个是你、哪个是主子,站在主子的角度,他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在每件任务上,江一都追求完美,可唯独这件耗费了他多年心神的任务,他不想追求完美。
总该有一两个无论如何都瞒不过去的人,不然……
江遂这辈子,不就活得太失败了吗。
*
放下看了一半的书,江遂小幅度的伸了个懒腰,旁边江六安安静静的站着,仿佛是个木头人。
感觉浑身都舒服了,江遂才问他:“江七回去了吗?”
江六:“回去了。”
“江一呢,今天晚上没看见他,还在竹林里?”
江六:“他把江七送回去以后,就出府了。”
江遂诧异,“出府?大晚上的出府干什么?”
江六摇头,“属下也不知道,明天问过他以后,属下再禀报给您。”
“……倒也不必,我就是随口一问。”
用食指敲了敲脸颊,江遂又想起来一个问题,“对了,我走之后,府里没发生什么事情吧?”
江六快速回忆一番,还别说,真有一件,“江五回来了。”
江遂一愣,随即惊喜道:“是吗?我刚走,他就回来了?”
“不是,他是初七子时回来的,只是之前一直在忙,没时间回来。他说陛下派他回来就职,以后就留在皇城了。”
也就是说,以后能经常见到江五了?这是好事啊,不然他总要时不时的担心一下,怀疑卫峋是不是把他派出去做什么危险的事了。
江遂恍悟的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没什么可问的了,于是,他把江六赶出去,等大门关上以后,他又伸了一个懒腰,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走向床榻,躺上去的那一刻,他顿了一下。
初七子时回来……大半夜的,怎么回来这么急?
还有,初七不是他和卫峋闹别扭的那天吗,他在那天把江五叫回来,不会是跟自己有关吧?
快速的眨了几下眼睛,江遂放弃了思考,躺进被窝,很快,他就进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只有三个人喜欢江遂,其中还包括卫峋自己,没有江七,江七只是个熊孩子
话说回来,文名我是被迫改的,之前卫峋的代称不是小皇帝,而是狗皇帝,看我封面上硕大的狗字就知道了,原来的文名说是不够正能量,我就随便改成了小,没想到把他萌化了……
但他的本质还是狗,毋庸置疑
风扇
天还没亮, 一晚上都没睡的秦望山就带人出发了。
皇上出宫的时候十分低调,回来自然也要十分低调,秦望山只带了一个小太监, 四个侍卫,来到摄政王府的后门,按照事先约定好的那样,轻轻拍了两下, 很快,里面的人就把门打开了。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江遂正在呼呼大睡着。
……
不过,他还记得今天家里多了一个皇帝,卯时刚到,他就睁开了眼,茫然的看着陌生的房间, 过了一秒, 他反应过来,连忙换好衣服, 向主院走去。
彼时, 卫峋已经起床了,梳洗完毕的他站在小厅里, 望着一件物什若有所思, 秦望山跪在他身后, 正在殷勤的给他整理衣摆。
见到江遂进来, 秦望山连忙调转方向, 笑靥如花道:“老奴见过王爷。”
认识了这么多年,江遂和秦望山也算是老熟人了,互相之间不需要那么客气, 稍微点一下头,就能算作回应,江遂一面往卫峋那边走,一面说道:“陛下对它感兴趣?”
他指了指被卫峋打量半天的木架子。
这个木架子有一人高,原料是上等的檀香木,不论远闻还是近闻,都能闻到同样的冷淡幽香,底座雕刻了繁复的叶片花纹,底座之上的椭圆形柱子,则雕刻成了精致又美观的藤蔓,无数藤蔓不断的往上攀爬,直到顶端,汇聚成一个巨大的花托,花托里面更是巧妙,三片栩栩如生的木制花瓣呈向前式展开,花瓣之间留有不少缝隙,从中可以看见后方,一张正圆形的镂空木雕画。
花瓣上不知道涂了什么东西,竟然有种隐隐约约的透明感,后面的木雕画除了最下面有半寸的位置和花瓣相连,剩下的全都是分开的,单看这些,这木架子绝对是当之无愧的艺术品。
让卫峋费解的是,花瓣下方、从正面被木雕画挡住的位置,为什么会有一根绳子从里面伸出来。
是的,伸。那绳子不是绑在上面的,而是从圆柱的内部伸出来的。
江遂没过来之前,他还好奇的敲了敲,里面居然是中空的。
一时之间,卫峋脑中闪过了不少猜测。传闻中,江湖上有一种百发百中的暗器,名为袖里剑,将小型的弩机安在胳膊上,抬起胳膊就能射出带毒的针刺,瞬间取走敌人性命。虽然……这架子比弩机大了不少倍,但它可以迷惑敌人啊,而且这么大的架子,里面装的针一定很多、很大,说不定能一次性放倒几十个敌人呢!
卫峋对研究新武器一向很感兴趣,他知道江遂手下的暗卫各个能干,不用问,这一定是暗卫造出来保护江遂的!
卫峋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问道:“阿遂,这是什么东西?”
江遂笑了笑,“是江六造的一个小玩意儿。”
跟他猜的一样,卫峋眼睛瞬间就亮了一分,他又问:“做什么用?”
“哦,吹风用的。”江遂走过去,拉起那根绳子,随着他用力一拽,上面的三个精致花瓣立刻转动起来,然而因为花瓣太沉、木榫结构摩擦力太大,花瓣转的速度相当慢,如果不仔细感受,恐怕都察觉不到这花瓣还能造出微风。
江遂面无表情的说道:“拉绳子花瓣就会转,拉完以后,还要把绳子塞回去,然后才能再拉一次,这东西,江六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才造出来。”
这东西完美诠释了什么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要的是能吹风的风扇,又不是摆在屋子里不能用的工艺品,鸡肋,简直是鸡肋至极!
现在他算是明白为什么江六造的这么慢了,看这精美的花纹、看这平滑的边边角角,就算能工巧匠,没几个月也不能完工。
屋子里一时没人说话,突然,江遂扭头,积极道:“陛下想要吗?我可以送给陛下。”
卫峋:“……不必了。”
看着秦望山在江遂的指挥下,费劲的重新往里面塞绳子,他觉得,他还是更喜欢让宫女扇扇子。
宫女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
没吃早饭,君臣二人分开出发,卫峋先离开,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江遂才离开。
清晨的京城仍然静谧,整座城池尚未醒来,偶尔有几声鸡犬的叫声从远处传来,更多的则是清脆的鸟叫,和着哗啦入耳的泼水声。
左相坐在店家搭起的棚子里,半闭着眼睛,等待自己的热面茶。
清早起来还没几个客人,于是,小二很快就把面茶端了上来,端过碗,道了声谢,左相轻轻吹了吹面茶上涌出来的热气,刚要把嘴贴到碗边上,耳边就传来一声驾车的吆喝。
左相漫不经心的往旁边看了一眼,赶车的人他不认识,但那个跟在马车边上一路小跑的人,他看着可太面熟了。
面茶刚出锅,热得很,一直端着碗,左相手都烫红了,他连忙放下碗,一边用手指捏耳垂,一边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没错啊,是秦公公。
宫里没别人,能这样被秦望山跟在马车边上的人,除了陛下,就剩下摄政王江遂了。
看马车来的方向,好像就是摄政王府。
听说摄政王这段时间都是住在家里的,今天秦望山过来,是不是奉了陛下的旨意,亲自接摄政王进宫啊。
仔细想想,可能性挺大的,他们的这位陛下向来对摄政王很好,如果不是规矩在上面压着,恐怕陛下都要和他平起平坐了。
呼噜了一口面茶,左相眨了眨眼睛,在心里回忆陛下与王爷之间的相处。
开天辟地以来,这恐怕是唯一一对相处如此和谐的帝王和摄政王,摄政王不醉心于权力,帝王则全心全意的信任摄政王,从不设防。其实挺违和的,因为左相知道,卫峋不是他表面看起来那么和善,他对家国天下有自己的理解与抱负,他当皇帝,不是因为大家让他当皇帝,而是他本人,想成为一个皇帝。
既然如此,按理说,卫峋应该很提防江遂才是,他以前还想过,要是江遂被卫峋打压、乃至起了杀心,他要怎么拉江遂一把,才能保住后者的性命,如今看来,好像完全用不到了。
这应该是件好事,朝堂稳定,利国利民。
但左相心里就是觉得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