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遂知道这次诊脉的答案,不过还是问了一句,“如何?”
江二站起来,把银针慢慢拔了出来,“没有毒发。”
当然没毒发,他中的毒不走寻常路,若是毒发了,他自己一定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江遂听到结果,就对剩下的事没兴趣了,他兴致缺缺的拿过手边的一本书,翻到上一次看的位置,继续看下去。
江二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便是一阵压抑。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寻找给江遂解毒的办法,回春医馆是个好地方,几乎全天下的医书都在那,别的地方出了什么医书、或者毒物,总会第一时间送到回春医馆,除此之外,他也在不停的收购偏门、杂乱的书籍,以期能从只言片语里找出有用的东西。
可惜,全是徒劳无功。
知道江遂中毒的人很少,除了江遂自己,就剩下江一、江二、江四,还有何云州了。其他人只知道江遂身体有暗疾,却不知他体内的暗疾,是随时都可以要他命的毒。
知情的人急到上火,不知情的人也十分挂心,就只有江遂本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完全不把这毒放在心上的样子。
江遂倒不是一点都不在意,早些年他也愁得慌,只是最近他想开了,这毒虽说像个定时炸/弹一样藏在他体内,可只要不点火,把引信点着,他就不会有事,照样还能寿终正寝。
那不就简单很多了么,只要他别玩火,一切万事大吉。
有担心毒发的功夫,他还不如想想怎么顺利辞官,不管是毒、还是小命的威胁,都是朝堂带来的,趁早离开这里,说不定他还能多活几年。
江二不敢说担忧的话,他怕江遂心情不好,临走前,只叮嘱了几句,让他保持平和的心态,早睡早起,不要再熬夜批奏折,多吃补气的东西。
江遂全都应了,打发江二回医馆后,江遂保持着看书的姿势,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还没继续翻下一页。
有些事,他以为自己已经想开了,实际上,心里还是在介意。
没人喜欢牢笼,这毒就像是一个无形的笼子,把他关在逼仄的方寸之间,禁止他踏出牢笼一步,不然就是万劫不复。偏偏他对这牢笼还束手无策,就算想要愤怒、想要向对他施加这个牢笼的人报复,他也没机会了。
因为那人已经死了。
比起中毒,江遂发现,自己原来更介意这件事。
他死了,毁了江遂的一生以后就干脆的死了,江遂没法报仇、没法发泄,所有激烈的情绪都像是一场笑话,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
这时候,江遂突然想起梦中看书时,夹杂着看到的书中评论。
评论里说,有种病叫抑郁症,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以后,就很容易得上这种病,如果不及时医治,搞不好还要出人命。这么一想,江遂立刻正襟危坐,在心里不断的开解自己。
可别毒没发,他却死在了抑郁症的魔爪之下,不许气不许气,保持好心情!
……
自我洗脑了好一会儿,江遂发现自己真的好很多了,立刻喜滋滋的放下书,向偏房走去。
今天又美美的休息了一天,来看病的大臣比昨天还多,但他仍然一个没见,眼不见就心不烦,要是每天都过这样的日子,江遂一定做梦都能笑醒。
偏房有浴桶,江六已经让人烧好了水,他随时都能过去沐浴,江遂打算泡个热水澡就去睡,这两天他的睡眠异常充足,好像要把前几年缺的觉都补回来一样。
偏房里热气氤氲,江遂脱下衣服,迈入浴桶,热水接触到皮肤,瞬间争前恐后的同化着他的体温,毛孔被迫打开,江遂觉得自己骨头都软了。
舒舒服服的躺进去,他闭上眼睛,享受着这宁静又舒适的一刻。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极轻的声音,听着像是脚步声,江遂睁开眼,转过头,就在这时,吱呀一声,偏房的门被推开了。
隔着屏风,江遂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虽然推开了门,但仍然站在门外,一动不动,江遂心里闪过一分怪异,他总觉得,这人像是被吓到了。
江遂皱了皱眉,他沐浴的时候不喜欢别人进来,怎么还是有人不听话,而且看这人的身量,好像是江六?
暗卫中,江六长得均衡一些,身高七尺多、不到八尺,没有江一那么魁梧,也没有江二那么瘦弱,劲瘦有型,属于十分标准的男性身材。
罢了,正好水也温了,江遂从水中站起来,一边给自己披上沐浴后的云绸长袍,一边对外面那人说道:“把衣服给我。”
云绸吸水且柔软,披上后身上的水珠很快就干了,但它有个缺点,吸水量不高,若身上的水太多,那云绸就会湿哒哒的黏在身上。
卫峋刚从江遂居然在沐浴、还被他不小心撞见了的震惊中缓过神,就听到这一句。他抿了抿唇,把狂跳的心按捺下来,然后才拿过屏风外的干净衣物,转过屏风,走了过去。
江遂背对着他,上半身的云绸紧紧贴在他身上,尤其是腰肢那里,卫峋甚至连脊柱的曲线、腰窝的凹陷都看见了,他再次僵硬在原地,恰在此时,江遂转过了身。
湖光山色,漏泄春光。
卫峋僵硬的站着,江遂也僵硬的站着,半晌过去,江遂先动了,他往里拢了拢这件云绸长袍,然后走过去,轻轻掐住卫峋的下巴。
卫峋微微睁大双眼,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下一秒,江遂用温柔又不失强硬的力道,把他的头扭到了另一边。
卫峋:“……”
作者有话要说: 江遂: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
作者:今天我就是从这里跳下去,死外面,也要喊出那句话——
这是甜文!!!!
马屁
好似才反应过来一样,卫峋的脸迅速红了,再怎么成熟,他如今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半大少年,连些许的□□都没经历过,更遑论应对这种场面。
好在江遂比他淡定多了,他拿过卫峋手里的衣服,“陛下先出去等一会儿,臣整理好衣冠便出来。”
卫峋保持着偏头的姿势,重重嗯了一声,才转身出去。
有的人,看似步伐稳健,其实已经顺拐了。
江遂看的好笑,心中的羞赧感顿时冲散了一大半,有人比他还不自在呢,那他有什么可恼的?
等江遂再出去,已经是一盏茶的时间后了,偏房物资有限,他只来得及给自己换上整洁的衣服,重新梳起一个能见人的发型,至于戴冠、着佩,还是别难为自己了。
江遂觉得自己把自己收拾的挺好,就算某些地方不合规矩,但大体上还是不错的。但他不知道,他被热气熏了那么久,如今脸颊仍然红扑扑的,就连眼睛里都盛满了水光,仿佛刚刚被谁欺负过,又或者,想要被谁欺负一样。
卫峋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眸光深重又复杂。
江遂这个没良心的,完全没注意到卫峋的异样,他把主位留给卫峋,自己挑了一把椅子坐下,“陛下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
话题被转移,卫峋总算不再满脑子都是某种不可说的念头了,他看向江遂,后者随意的坐着,面带微笑,看上去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没有对他的疏离感,也没有再刻意强调那些讨人厌的君臣之别。
看来休息几天真的有用,他的阿遂又回来了。
卫峋的语气顿时亲密了不少,仔细听,还能听出快要掐出水的委屈来,“你不在,奏折快要把我淹没了。”
江遂坐姿一顿,他直起腰,蹙眉提醒道:“陛下,你又忘了……”
“这不是皇宫,也没有其他人在,”卫峋打断了江遂的话,声音又变得硬邦邦的,似乎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为何我还不能自在一些?”
江遂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同样是人,江遂自然知道时时刻刻都要注意礼数的窒息感,他也会找时间躲起来,享受放飞自我的快乐,但卫峋不一样啊,他是皇帝。
张开口,刚要这么说,江遂突然反应过来,闭上了嘴。
皇帝又怎么了,皇帝也是人,也需要休息,他若也对卫峋紧紧相逼,不就和朝中的那些老古板没什么两样了么。
大概是因为心态发生了些许的变化,又大概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离开卫峋超过了两天两夜,不管怎么样,江遂皱了一会儿眉后,终于还是松口了,“下不为例。”
卫峋顿时笑起来,孩子大了,不会再像过去那样灿烂的笑了,如今他的笑很内敛,只是微微勾起唇角,然后用他已经成熟的低沉嗓音对江遂说道:“谢谢阿遂。”
“峋儿记下了。”
听到那声“峋儿”,江遂眼皮一跳,他恰如其分的低下头,遮掩住了自己一时不察的情绪泄露。
过了一息,他才重新抬起头,把话题绕了回去,“陛下是来叫我回去上朝的么?”
卫峋纠正他,“请,是请你回去上朝。这几天左相右相频频上奏,在朝上针锋相对,吵得我头疼。”
他头疼,江遂就不头疼了?左相右相是朝中官职最高、资历也最老的两个人,连江遂都必须对他们礼让三分,偏偏这俩人根本就没个元老的风度,天天掐的跟斗鸡眼一样,这两年算是收敛一些了,前几年还出现过左相偷偷往右相房里塞寡妇、右相派人在左相刚出门时泼他一身臭豆腐的事。
说这俩人是当朝宰相,谁信啊?街市流氓都干不出这么缺德的事。
平时江遂在,他们会克制自己的脾气,有时候还会联合起来一起对付江遂,现在江遂称病了,两个老对手就又擦出了晚年的火花。
江遂叹了口气,同情的看着卫峋,“辛苦陛下了。”
“那……”卫峋的脸上带着几分小期待。
江遂淡淡一笑,“明日我就回去上朝。”
卫峋自然很开心,他提出让江遂和他一起回皇宫,这样明天早上还方便一些,但江遂想起自己答应过江追,明日要一起吃早饭,他就没答应。卫峋也不失望,他又提出,自己也想留下来,这回江遂想都没想,就礼貌的把他请了出去。
开玩笑,一国之君下榻在他的家里,明天一早看到卫峋从他家门口出去,御史台还不得气到想要活撕了他啊。身为臣子竟然让皇帝纡尊降贵的看望自己,甚至都没有准备,就让皇帝住下了,此等大逆不道的高帽子,江遂才不会让它戴在自己的脑袋上。
不过,最后江遂还是亲自把卫峋送出了门,羽林军一直都在外面等着,把卫峋送上马车,又看着马车消失在巷口,江遂这才缓缓的松了一口气,揉揉自己有些僵硬的脸,转身回了王府。
休息这两天,他也不是只嗑瓜子逗鸽子,他仔细的想了何云州问的那个问题,而且想出了初步的计划。
不管卫峋如今对他有没有起疑心,他都还离不开他,接下来的日子,他要把自己知道的、拥有的,全都送给卫峋,人脉也好、亲信也好,不用卫峋来策反,他直接送过去,然后在卫峋羽翼渐丰的前夕,主动提出他想离开的事情。
这回他一个人都不带走,孤身一人离开,家人留在京城、亲信收归他用,他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到那时候,就算他身上还有爵位,也无妨了,有名无实,即使身怀爵位也不要紧,只要他无权无势,卫峋就应当会对他放心。
若他做得好,当真打动了卫峋,搞不好他还能得点赏赐,实现游山玩水的美梦。
这计划看似简单,施行起来却是十分困难,而且处处都是变数,万一有哪里做得不对,等着他的就是书里的结局,可他不得不这么做。
不止为他自己,也为江追、为何云州,为一直照顾他的暗卫。
他不想看到这些人因自己而死的画面,一点都不想。
江遂垂下了嘴角,此时的他,走在一片浓暗的深夜里,沉寂无声,神色发凉,竟让人不禁感到几分可怕。
而另一边,回宫的马车上,卫峋撩开帘子,淡淡的目光扫向街边还在张罗着的夜宵摊,虽然他的表情和平时一点区别都没有,但秦望山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陛下心情很好。
此时不拍马屁,更待何时?!
“看来摄政王的病好了,这可真是上天保佑,可见陛下是真龙天子,总能心想事成呢。”
彩虹屁一级选手秦望山,三言两语就把江遂的事归结到了卫峋身上,而卫峋明显对这种话相当受用,他唇角的弧度微扬起来,怎么听怎么有几分得意,“与上天无关,太傅仅仅是心疼朕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卫峋:太傅为了朕决定不再装病了,这不是爱,那还能是什么?!
上朝
又是一日早朝,金銮殿上众大臣按顺序站着,多数都在低头窃窃私语。
皇上还没来,大家用不着故作肃静,趁着早朝还没开始,也好打听一些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