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昏了脑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垂着头居然迎难而上,又添一句,“奴知道不能妄议主子的私事,实在是今早殿下说了一句话,奴很担心,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邹吾:“你说。”
翠儿垂着眼睛,第一次深切感受到这个温润的男人的不怒而威,不由咬了咬嘴唇,“今早奴伺候殿下更衣时,主子问了奴一句,问上一次在均台宫是不是吓到了您了……”
共枕席的内帷之事,置喙这个,可真好比是悬崖上跳舞。
邹吾皱起眉头:“……”
翠儿最后斟酌了下用词,一气呵成:“殿下当日醒后就很过意不去,说是自己贪嘴不知吃了什么东西中了别人的招,当时就想去找您,是巢将军拦住了我,殿下他……他很想你。”
小院凉风一过,满院都是一汪流动的绿,窗明几净,清爽阴凉。
翠儿心头那股压力卸下去了。
邹吾沉吟着看了看这个年轻的女孩,慢慢从堆叠的折子后站起身来,白袜从她身边走过,再无动怒的痕迹,“你且去院外守着,若是有官员来,收了他们的禀帖,叫他们半个时辰后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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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楞上,几个孩子步履轻快地往下走,表情愉悦。
“等到她裤子染上血,她就能嫁人了!”
一个人兴冲冲地说。
另有人发问了,“为什么是裤子染血?”
“你是不是白痴!反正就是染上血!”那个孩子拿着大人的腔调,反复强调,“等她们的裤子上染上血,她们就可以嫁人了!”
路上有刺芽,长得像蒜苗,卓吾走在最前面,顶着炽烈的阳光,本能就拔了一把,心中想着,这个东西做鱼可以去腥。
“她如果肯嫁给我,我宁愿每天给她烧洗澡水。”身后的小兄弟们还在碎碎念着,声音充满了神往。只是这话音一落,立刻一片嘲讽之音,“哈哈哈哈哈你游四你自己都不洗!还要给别人烧洗澡水!”
游四不服:“男人和女人不同,男人可以馊到底,女人可不行!”
他们说到这儿,忽然斜刺的小路里有人一瘸一拐爬上来,蒙着面,看着鬼头鬼脑。
“诶!干什么的!”
卓吾一眼瞥到,大声喝问,陡然生出威严的样子。
这段时间许多闲汉趁着时疫出来为非作歹,他这一吼,那陌生男人明显被吓了一跳,落在卓吾身上的目光露出惊恐,不过迅速镇定下来,抬了抬胳膊,露出那黑色的武道衙门标志,卓吾这才不说什么,摆摆手示意这个明显比他大许多的热走吧,其余的混小子跟着他,耸耸肩膀,呼啦啦地下山去了。
“奇怪……武道衙门里居然还有瘸腿的人!”有孩子回头看那一瘸一拐的背影,看着他抄小路的地方,迟疑,“……那是极乐坊的方向吧!”
“极乐坊的都是婊子……”有人阴恻恻地插嘴。
“谁说的?”有人当即反驳。
“我娘说的!”
那孩子一脸阴霾,他不喜欢跟着他们做这种事情,他吃饭别人嘲笑他吧唧嘴像裹他娘的奶头,结果这群人每日都来看别人的奶头,一口气憋得久了,忽然道,“我娘说了,她们都是千人骑万人操的婊子!”
“不都是,你别没见过就瞎说。”
卓吾忽然停下了,板着脸纠正他,“飞将军知不知道?他红颜知己就是极乐坊的,那个女的含章太子还为她弹过琴。”
他还是孩子,但是努力做出持重的样子,想用他知道的很厉害的人证明自己的话。
谁知那人不知吃了什么呛药,破口道:“那她也是婊子!”
“含章太子给她弹琴,也是因为看上了那个婊子!”
“你他妈——”
走在前面的卓吾忽然变了脸色,大步越过几个人,提起拳头给了他一拳,“嘴巴放干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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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鸾睡得很沉。
半身趴睡在榻上,雪白的长衫亵衣底下,是少年还没长出肌肉的细白的腿。
邹吾站在榻前,盯着他看了半晌,良久,他提膝上榻,侧身覆在他身上。
“阿鸾……”
他贴着,低声喊了他一句,辛鸾迷蒙地应了他一声,将醒未醒,邹吾亲了亲他的颈侧,撩起他的亵衣,灼热的手就从他的腿窝一路摸上去,直到探进他的腿间,掌心火热地伸进去,轻轻地揉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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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地一声响!
那孩子被卓吾打翻在地,压塌了一小片小腿高的灌木丛!被打的人懵了,围观的也懵了,挨打的孩子愣愣地看着卓吾,抬手狠狠捂着火辣辣的脸,呼吸沉重而断续!
空气里凝固着措手不及的静默,卓吾眼波一动,动完手心里就有些难受。
这些孩子都是下山城的苦人家出身,有一双脾气暴躁的父母和脏兮兮的手脚,卓吾之前在壬区跟他们打了一架颇有些薄名,他们这次听说有活儿干,有钱拿,就都搬出来跟他干活,但眼前这人特殊些,因为他好似并没有和他动过手。
卓吾拧着眉头居高临下,“你服不服?”
说着跨上一步,俯身伸出手去,想拉他一把,“起来!”
那人却一把挥开他的手昂然起来,像一头不怎么强壮却拼死一搏的牛犊,俯身凶狠地一肘子发力,直接捅在卓吾的小腹里,恶狠狠地,“不许你骂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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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来了……?”
小院里,辛鸾翻了个身。
他睡得一身汗,身上潮热,褥子上也是一片温热,朦胧中抬起手,搂住邹吾的脖子。
“回来了。”邹吾压低了声音应他,垂下头边解他的衣裳,边吻他的胸口,“问过时风月了……”
“唔……”辛鸾挺起胸膛,把自己的胸口往邹吾嘴里送。
“……我就说了没事。”辛鸾闭眼嘟囔。
邹吾眸色沉暗,没有说话。
“那你还生气嚒……?”辛鸾仰着脖子迷迷糊糊地任他摆弄,“我中午不是故意那样说的……”
天真放浪,宛如一场醉酒。
邹吾目光一沉,手臂用力一下子把人拧翻了过来,辛鸾惊叫不及,被人拧住两手,逼着抬起腰腹双膝跪地——
“辛鸾。”
身后人带着冷冷的怒意,一掌掐住他的后脖心,“啪”地一声狠狠抽在他的屁股上,阴冷地质问:
“你也知道我会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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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
山楞上,少年满脸是汗地撞退了卓吾,摸了一把脸,狠狠地吐出一口血沫,高声叫嚣:“你看上的也是个婊子!”
所有人都傻住了,谁也想不到这个平日沉默寡言的人急起来出手这么凶,骂人这么阴毒,狰狞着一张黢黑的面目,几乎是失控地怒吼!
卓吾在这样的声浪中一声不吭,忽然间,危险地眯起眼,脚下一蹬,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刻他已是左臂呈弓,狠狠地一肘打在他的嘴上,几乎是能致人死命的速度和力度!
和着血的牙立刻石子一样崩落出来!肉屑和血液喷开,孩子们惊叫起来,恨不能原地跳踉三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的人她不仅是个婊子,还是个你操也操不到的婊子!”
少年大着舌头,爆发出野兽一般的咆哮!硬生生受了小卓那一拳,一个俯身肩撞一把搂住小卓的腰,放纵狂乱地横冲直撞,绊着小卓拧翻在地,一起滚下了高坡!
“诶诶诶……!别打了!”
观战的孩子这才想起来拉架,连跑带喊地往底下追!
可是那劝架听起来何其无力,那声音甚至盖不住那挑衅的孩子的怒吼的叫骂!小卓和那孩子死死地缠住,一路滚得满身都是草屑土疙瘩,石头哐哐地砸到他们的头和身体,可是这两人根本停下也停下,抡着胳膊,拳是拳,腿是腿!谁也不叫痛,面色血红,气势汹汹!
“我看到你床上藏的衣服了,带血的!”
那少年边抵抗边喊,嘴里的血水混着土,也不耽误他的咆哮,“你得不到她就只能偷她的衣裳!晚上偷偷摸摸拿着她的衣裳撸!别以为我不知道!”
这都是什么?!
跑下来的同伴匆匆而来,听到这话都像是被雷劈了!
“给我闭嘴——!”
小卓面色狰狞,不要下狠手的弦“崩”地一声彻底断了,他骑在少年的身上,抬起拳头拳拳到肉,左右开弓地往他鼻子和嘴上砸!
放声怒吼:“——再敢说一句,我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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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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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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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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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吾,任你多英雄……”
那被打得面目全非的少年忽地笑了。
凭着最后的力气猛地将卓吾拧翻在地,牛犊一样,一拳打在他的脸上,以牙还牙!
“她永远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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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的内室里,满室余辉。
邹吾单臂抱着辛鸾,另一只手去拨他肌肉僵死住的两条腿,“……阿鸾,你别这么夹……”
“哈……哈,啊,哈……”
少年跌跌撞撞地从卓吾身上站起来,捂着后脑勺,喘着粗气,缓了好一阵。
“这个我不要了!”
他解下绑在胳膊上的蓝色带子,扔在卓吾身上,蝉鸣燥热,夏风粗犷,他紧咬牙根,满嘴的血气,“我不跟你们回去了,拆伙!卓吾你记得把钱结给我。”说着他又呸出一口土来,也不停留,一瘸一拐地转身就走——
山楞上,五六个孩子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呆呆地看了眼那个和他们分道扬镳之人,又看了眼躺在地上以臂遮脸不肯起来的卓吾——
“卓老大……”
有人怯怯地喊了他一声。
卓吾却听而不闻,难堪地侧过头去,打得流血的左手,攥紧了那把捏得快萎谢的刺芽草。
第168章 【小卓】番外
像所有中山城的庄园街道那般,划给赤炎军的倪家庄园占地极大,除了日常的起居、操练,整个庄园还剩了半亩荒地,放眼千秋池塘,依山四处长草。
垚关兵困已解,何将军率领的三百骑今日回防,虽然还有时疫压着,但是他们这些从前线退下来的几百兵士还是小小地宴饮了一番。何将军没能见到娇妻,府中中间何夫人留下的一张字条、一打干净夏衣和一封护身符,说自己去照顾重病区的大夫去了,需要隔离,暂不得相见,安好勿念。
问到自家五岁小儿,众人答送:邬先生那里管教了,何将军无奈,只能先去邹吾小院,往含章太子处述职。
“小卓,一道去嚒?殿下遣人来,说之后还有便席,你若没吃就一起。”
卓吾兴致阑珊,捂着被打肿的脸,答:“不去。”
不论是下山城还是赤炎行营,半大小子的磕磕碰碰比吃饭还勤,手脱环腿断了也不是大事,何将军压根也没问他脸怎么肿了,孩子不乐意去,他也就自行忙去了。
卓吾他们最近住在倪家庄园靠西墙根边上的板房里,巢将军听说他要周转民间物资帮衬各道衙门对接,随手划了一大片地方给他,让他随意用。
他们这群小子里,精细人也精细不到哪里去,一麻袋一麻袋的东西东放西放,堆得满地,除了即食的馒头鸡蛋他们当天会分送解决掉,剩下搞不清楚的杂务就要第一天收集当夜整理第二天送走。赤炎军觉得他们这群小孩忙得热火朝天怪有意思的,被人塞了多余的东西,也不打招呼地往这里送,弄得他们时常无处下脚。
今晚本该是卓吾清点物资的,但是显然,他现在没有心情,他那还倒下笔的字很容易就张冠李戴,他盘算着,后半夜凉快些点着蜡烛记物资也无不可。
想到此他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坐在高台大树下,抬头看星星。
“嘿!”
夜里风都是不动的,卓吾没有回头,听出是裴句,“还看你那两只鸟呢啊!”
卓吾不理他,下一秒两坛子酒倒是顶着他的鼻子从他身后绕过来,“我看他们赤炎军喝不下拿的,怎么样?喝么?”
卓吾不吭声,抓过酒坛,拽开坛封,扬脖“吨吨吨”地海喝了小半坛。
“哎我说,你不是吧……”裴句故作夸张,怼了他胳膊一下,“你要是不痛快,那就跟兄弟说说!”
“说什么?”卓吾声音沙哑,显然毫无谈兴。
“嗐!说说你看上的姑娘啊!”
裴句贱嗖嗖的,还挺兴奋,“就那谁说你的那个,枕头底下那衣服。”
“操!”卓吾一下子站起来,“你去看了?”
说着就跟屁股着火了一样,下一刻就要冲回屋子。
“诶诶诶,祖宗,诈你的!我看什么啊!我又不认识那姑娘!”裴句赶紧把人按回去,蹭了蹭他的肩膀,“你怎么说这事儿就炸?大丈夫何患无妻,没了这个,还有下一个!看开点,兄弟我也就是好奇,你看上的是啥样的!”
卓吾投给他一个有病的眼神。
“她有林家那小丫头好看吗?”
“林家丫头?”
卓吾眼珠转了转,“就你们下午看的那个?”
“林家丫头可是下山城最好看的姑娘了!”
卓吾又扬脖喝了一口酒,意味不明地说了句,“还行吧。”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林家丫头还行,还是他的心上人比林家丫头还行。
“那你怎么认识那人的?”
“他……?”小卓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