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
中行沂胆子也大了,衣袖一展,顶着十道指痕抬头,“陈留王还是能先回到你的西南再说来日罢!您现在能控制的不过是我这一席人的性命,我现在就在王爷掌心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辛鸾眼皮危险地一跳!这妄人不听道理,不觉得对妻子不公,还敢口中狂言,他手中刀鞘一提,就要上前——
“阿鸾!”
就在辛鸾举着刀鞘想再补一巴掌的刹那,身后忽然有人大声喊了一声。如此称呼,不会是别人,辛鸾一惊,立刻回头。
“……姐姐。”
红窃脂就站在庭外,俨然是听到惊呼匆忙赶来,辛鸾的声音有刹那的软弱迟疑,让他更迟疑的是红窃脂的装扮:那是寻常贵妇人的装扮,她没有穿裤装,穿的竟然是裙装,头饰也是他从来没看过的。
辛鸾怔忡的刹那,红窃脂已经走了进来,开口道:“你息怒,饶他一条性命罢。”
·
内史郡大营,呼喝整队声此起彼伏。
半夜紧急集合,兵卒们都还有些懵然,一排排年轻人整齐地握着亮晶晶的武器,朝着红窃脂这边一行人露出一排好奇的眼睛。
“把这些兵都带走,你别耍小孩子意气。”
衣服是来不及换了,辛鸾看着姐姐这贤淑的样子就觉得别扭,偏过眼睛看向别处,嘟囔:“我来没打算抢人。”
“知道你没打算抢人。”红窃脂扯了他一把,“但这是我自己练的兵,他休了我,分家还不许我带家当?”
四周都有人警卫着,辛鸾目光扫过,心说这内史郡姐姐果然是说一不二,这么大的动静,居然没有一个人敢出来拦。
辛鸾目光回避,红窃脂还以为他是不忍心巧取豪夺,伸手就拽了他的一把,孩子现在长高了,扯他都像是挽他臂膀,她忍不住道:“辛鸾你别犯傻,辛襄这几年有意削弱南境只在中境用力,你知道光是内史郡一个郡就多少守军嚒?七万。我的手真正能伸到的不过两万,这些原本都是市井子弟,我亲手调教这些年实力战斗力都是有的,你不带他们,他们也是辛襄辛涧的人,现在内史郡没有东境,辛襄很可能调用的是三川郡的精兵,还不知道要在哪里伏击你,你带着这些人走,好歹能挡一挡。”
辛鸾:“姐姐要带多少?”
红窃脂:“两万都给你带着。”
辛鸾:“五千。”
他斩钉截铁:“姐姐,我只要五千。”
两万的兵自带装备,任谁都会动心,可这是内史郡的兵,打仗没有同心,吸收再说乌合之众也是枉然,再说内史郡郡尉和夫人显然不合,底下人必然分裂成两派,人多了弄不好还有后患。
辛鸾低声道:“姐姐,你只选你最嫡系最精英的五千,多了不要,我跟姐姐路各地,西南养病有限只有四万余人,你把两万多人一起带过去,我也消化不了。”
“行!”红窃脂答应得干脆:“五千就五千,裴句!”
“有!”
红窃脂:“你跟着殿下,五百先头部队先走,我和仇英压后,人齐了去追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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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林苍苍,天有星子,徐守文等在内史郡向西边陲苦棘林。
这一带很冷清,可见的、险恶的崇山峻岭,徐守文仰头看天,看着树纹交错,风挽着密林的枝丫,挽出一阵阵幽微的呢喃,一阵轻微的颤晃之后,晃下一地的小紫花,那天上的星星也跟着那花朵颤晃,温柔得好像要一起掉下来。
殿下和仇英在半途中听说了红窃脂的事,心头火气,答应速去速回,让徐守文在内史郡西路等他们汇合,雪瓴宫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这群人丝毫没有自己正在被追杀的自觉,现在回程又横生枝节,还不知父亲会不会担心,也不知庄先生能不能想到他们的回程有变……还有红窃脂,那个女人会跟着殿下一起回来的,他因为申豪之死与她生了龃龉,也不知来日会如何。
忽然前方闪动出一片火光,徐守文心头惊动,立刻牵马避让,对身边人道,“去看看,是敌是友。”那化形之人身手不凡,一下窜上树干,飞檐走壁,不过几息,立刻传来他兴奋的声音:“是殿下!殿下回来了。”
徐守文心头暗惊,却也迅速跨马去迎。
“守文,从内史郡抢来的。”
辛鸾看到是他,向后一瞥,大男孩一般分外轻松地笑了下。
徐守文睁大眼睛:“这么多人?”
辛鸾身侧的青年立刻笑答:“小徐大人,后面还有四千多哩。”
徐守文嘴角抽动了一下。
辛鸾笑了一下,侧身吩咐,“裴句,带兵在前开道。”
裴句颔首,立刻领命而去,一众五百队蛇形继续朝着苦棘临深处进发。这里是内史郡边界,再往前走,便是内史郡与西境、北地的交接之处,传闻中的西境天险防线,峥嵘的山石悬崖由一道铁索相连,只要越过铁锁,他们便安全了大半。
“你想说什么?”
辛鸾刚刚已察觉徐守文神态有异,此时策马靠过来,轻声问。
“殿下怎么能这么轻率?”徐守文压低声音,眉头紧蹙,“这不是自己的兵,是别人的兵!霓汝、垭口、地狱谷,由内史郡回西南这条路已经很危险了,我们原本几十人带的东西都显仓促,吃的喝的这些都怎么解决?并且他们背井离乡,根本分辨不出情状,马后桃花马前雪,若是思归意起,生出怨气,这么多人是要危及殿下的啊……”
“守文。”
树影婆娑,辛鸾轻声打断他,神色安静:“大战在即,咱们不是守着家底数铜板的老翁。行于沙漠,有水就喝,不管干不干净。”
徐守文目光一颤,紧接着,他也知道方才唐突了,默默垂下眼睫:“臣知道了。这些兵,臣会带好的。”
“再没有比你更让我称心如意之人。”辛鸾忽然道。
徐守文抬头。
辛鸾拍拍他肩膀:“所有的不利苗头都能看在前面,我很欣慰。辛苦你了。”
夜行举着火把太过醒目招摇,徐守文尽职尽责怕引来敌袭,让队伍趁着月色摸黑疾行,裴句在前引兵,辛鸾在中前段,化形之人压后,五百余人的队伍宛如一条迅速蜿蜒的长蛇,在内史郡的边界快速游走,如是行了大约三刻,前面忽然出现了骚乱,辛鸾皱眉,喊:“怎么了?”
“禀王爷……”
百步之外,裴句的声音回应透着畏惧:“是章,章华太子……”
他跟着红窃脂四处奔走见过辛襄,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那傲岸狂放的天潢贵胄只要一眼,便足以让人永不错认。
辛鸾闻声皱眉,面无表情地抽出刀刃,策马驱前:“多少人?”
士卒自觉地散开,让辛鸾快速通过,辛鸾一马刚冲出苦棘林,裴句的声音姗姗而来:“……一人。”
深紫色的天空有漫天的星河,孤悬天际,照临万古,七十余丈的深渊峭壁上,辛襄紫袍银枪,于铁索桥东攻北堵,悍然,拦住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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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锁桥,落月渊。
此处林寒涧肃,两侧峭壁夹出赫然的深渊,传闻说乃是日落之地虞渊。经年日久,世人以谐音误传,将其传为落月渊,取“亭午夜分,日月亦落”之意,以形容其渊泽之深。
落月渊的另一侧,密林丛生,西旻隐身于草木荆棘中,向对崖眺望:“逃命途中转战内史郡已经够大胆了,结果转战还要顺手牵羊,心真大啊……”少女啧啧,又感慨:“不过中境是真的富啊,你看他们那盔甲兵刃,我北地贸易,真是要跟他们好好学学……”
樊邯没有她这么松弛,钢铁一般立在阴影中,警戒地盯着对面。
白狼部打道回府已经先行一步,西旻这次是偷偷潜伏过来的,说不放心辛远声要来看看,可眼下,陈留王人手明显压倒章华太子,樊邯生怕西旻等会儿忍不住蹿头,那他就是要和陈留王身后几百人起干戈,压力难免变得很大。
铁索桥四根铁锁,木板铺成,人踏上去整座桥都会摇晃,晃得油亮的铁索在星空下粼粼发光。
“他居然也是一人应战。”
樊邯睁大了眼睛,有些吃惊,只见辛鸾骨长中空,佩刀展翅而上,在辛襄七步之外,稳稳落下,那身姿很轻盈,好像铁索之上落了尾蜻蜓,让人整颗心都温柔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樊邯听到他说:“辛远声,你又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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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峭壁,扑面有风,辛远声远没有辛鸾那么气势汹汹,看看辛鸾身后那一侧的长蛇般的队伍,问:“你去内史郡带兵了?”
口气平和,甚至有些包容。
辛鸾答:“顺手罢了。天予不取,反受其累。”
说罢也好言好语,问:“殿下明明可以调兵围截我,怎么不调?”
那目光倏地朝樊邯这边射来,像是隔空能看见什么。樊邯身体一僵,心说:如此隐蔽,不会吧?
“因为没想跟你打。”
辛襄回他。
辛鸾沉吟了霎那。
“可你没少攻杀我。”
“那不是对你。”
辛襄看着眼前人,一阵夜风拂过,铁锁撞击出叮当叮当的晃响。
辛襄:“最开始隔着邹吾,后来隔着东境、南境两拨大军,再后来是申豪、你外祖的西境……那不是对你。现在我要直面你,我知道自己下不去手。”
辛鸾:“那你来做什么?”
辛襄:“问你些问题。”
辛鸾:“好,你问。”
“他们在说什么?”除了最开始的几句还能听清楚,到后面便是什么都听不到了,西旻、樊邯不解地看着那两个人,眉头紧锁,暗自琢磨,和他们有同样疑惑的还有徐守文、裴句等人,各个一脸严肃地看着桥上两个本该你死我活的贵人,不断地猜想:这是在谈什么呢?怎地如此心平气和?
“你还回去嚒?”
辛襄开口,“神京,鸾乌殿,你在雪瓴宫答应我的,还算不算数?”
辛鸾没有犹豫地回答他:“不算数,忘了吧。”
辛襄了然地点了下头:“所以这仗是非打不可了?”
辛鸾仍没有犹豫:“对,非打不可。”
“邹吾还没有回来,”辛襄看着他,目光沉暗,“我可以……”
辛鸾的声音骤然紧绷:“我说了对你没有那个心思。”
辛襄:“我不介意。”
辛鸾:“我介意!”
铁锁激烈地晃颤了一下。
辛鸾:“我是人!不是一条狗,不是你可以把玩的宠物!你为什么总是要强迫我?你一边强迫我还要一边说你的种种难处?你有难处就该裹挟我嚒?辛远声,我强迫过你什么?你放不下你爹,想得到他的认同,我说过什么吗?我有强迫你不要帮你爹、帮我吗?你能吗?”
“我能。”
空气骤然静了一霎,深渊呼啸过空荡的风声。
“阿鸾……如果你只是想要复仇,想要一条性命。”
辛襄摊开手:“那杀了我罢。”
“锵”地一声巨响,兵刃擦耳而过,迸出火光一片!夜色中辛鸾提刀欺身,森然道:
“你以为我不会嚒?”
第216章 斩魂(3)
“锵”地一声锐响,白刃擦耳而过迸出火光一片!辛鸾提刀欺身,森然道:
“你以为我不会嚒?”
那刀在夜色下寒光湛然,辛鸾十余步外骤然的袭击,闪得辛襄眼前一白,几乎算得上是电光石火!可那速度在辛襄看来还是慢了,他身体本能反应地偏头,脚步一退,立刻闪过那白刃的攻杀。
辛鸾一击不成霍然转身,拧身卷力再砍,辛襄步伐灵活,脚下不断地闪避游移,枪都未出,避退十五步,一连闪让二十招!
二十招后,辛襄轻轻一笑,铁链木板被他稳稳一踏,右手长枪一推,“铛”地一声,辛鸾立刻被那排山倒海的力量震得后退,铁锁桥高,冷风一过,待他站稳,后背已经激出一片冷汗!
辛鸾这一手刀法,使得的确是漂亮,出其不意,气息平稳,连攻二十次仍有绵绵余力,辛襄单手托枪,声音有难得的愉快:“挺厉害的嘛,你要是小时候便习武多好。”
辛鸾眉头紧蹙,有被人一招击退的耻辱,左手抓住铁链,恶狠狠地一震!
七十丈的铁锁稀里哗啦地颤动起来,像是小姑娘手中随意翻卷的皮筋儿,一波三折,连带着上面山民一块块搭铺的木板都簌簌唰唰地往下掉落!辛鸾轻疾如风,脚步瞬移,追星赶月般伴着这震颤举刀再攻!辛襄脸色一派坦然,避让着烈焰枪以守为攻,直接让辛鸾近身数寸,空手切了那刀背一下,紧接着转身从辛鸾的手腕一直摸到了他手臂:“不要这么打。”
辛鸾一瞬间像是被火燎着了。
深渊仿佛在呼吸,每一个吞吐都让人感觉晕眩,辛鸾是身体轻盈不必受到铁锁的累赘,可辛襄稳稳的站着,浑身跟着铁锁的节奏,稳得没有一丝多余的震颤!
无名的愤怒让辛鸾横刀一扫,辛襄这才做出交手的样子,长枪自他肘腋中瞬息而出,蛇一样缠住他的刀背,“乓”地一声,一枪拧着他的长刀斩入脚下木板!
“说了不要这么打!”
铁锁又是猛震!
“提腕,沉腰——”
白刃粼粼闪光,辛襄脚下一踱,明目张胆地又摸了辛鸾一把!
辛鸾头皮一炸,拔出刀倏地转身,辛襄好整以暇地闪开,一连退后几步,笑着朝他挑了下眉毛:“懂不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