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古代架空]——BY:麦库姆斯先生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录入:12-01

  “晚上攻城呢?”
  徐守文叹气:“殿下,火把也反光的。”
  辛鸾郁闷地捏住鼻梁,他怎么忘了,当时他眼睛就是晚上受伤的。
  “陛下,还有一个情报。”
  “说。”
  “西旻有一个五岁大的儿子。”
  这天外飞仙的一句逼得辛鸾缓缓抬起头来,瞳孔轻轻地缩住,显示出他正在努力思索这件事的含义。
  徐守文收紧了下巴,烛光中给了他的主君一个肯定的眼神,“对,这孩子,很有可能是章华太子的血脉。”
  ·
  北地的风,清粝悠长。
  一连二十余日的暖阳使得北地劲草疯长,草甸草坡之上,春花春草放肆地穿插伸展,列阵的大军后方,三人轻骑快马翻过山梁,跃上插着凤凰旗的高地坡顶,倏忽间,一整片肥沃油绿的大草原,拓得苍天旷野骤然开阔,向北千余步外,北都城庄严伫立,这般远的距离,那金色闪光的外墙仍刺得人眼前一白。
  “陛下?”
  沃子石显然是没想到能见到辛鸾,还是一身戎装的辛鸾,当即单膝行礼,惊喜道:“您怎么亲自来前线了?”
  辛鸾笑着朝他眨眨眼,沃子石侧头一看,发现不仅是陛下,武烈王、徐大人也全都来了,辛鸾笑着拿过他手中的远目镜眺望,避开北都城那金光闪闪的城墙,就近去看城外御敌的歪歪曲曲的沙槽宽沟,还有凝成铁灰色一线的拦马栅等。
  “樊邯布阵之术不错啊。”
  辛鸾笑了一下,平坦的草原上本无险可守,但是能预备成这样,已经很难得了,沃子石乖觉,立刻快速跟主君汇报城中骑兵人数,弓弩手人数,可能出现的射手布防,辛鸾听后点了点头,侧头问徐守文:“她的儿子在哪?”
  徐守文眯着眼睛,提手一指:“得到线报在那座最高的塔楼上,北都城门西南方向约八百步,听说闾丘自信空中不会攻破,便将儿子安置在楼顶花园上。”
  此时辛鸾来营的消息已经传了一圈了,几个小将也都凑了过来,辛鸾点点头:“传令部队,半个时辰后,准备冲锋。”说罢解开斗篷,活动了下肩颈:“等会儿我飞过去。”
  “这……?”
  众人有些吃惊,以为陛下这是要强攻,几个可以化形的小将直接抢道:“陛下,卑职也会飞!让卑职去!”
  辛鸾轻轻抬手:“寡人知道你们会飞,可是现在那铜镜你们不都看不得嚒?”
  众将:“可……”
  他们很想说,您的眼睛还不如我们呢。
  辛鸾像是知道他们的腹诽,笑谑道,“寡人的眼睛是不好,可寡人盲过,你们盲过嚒?”说着他疏狂一笑,张开翅膀——
  武烈王舒手于箭袖中抽出一条暗紫色的丝带,辛鸾朝他挑了下眉毛,接过丝带,利落地蒙住眼睛,“击鼓,叫鼓手合对鼓令,武烈王指挥方向。”
  沉沉的战鼓声传来,空空地震荡人心。
  半个时辰后仇英沃子石部队两侧同时冲锋,喊杀呼喝,迅速扑近!北


第233章 决战(3)
  北都城骑兵于城中冲出,各就各位,待到两军陷入接触战,辛鸾听着鼓声号令腾飞向上,蒙着眼向北都城方向迅速滑翔——
  “女君,您看!”
  武士在沙槽之后扬手指天,只见碧空之下,一人忽地张开绚丽的火红翅膀,掠过草原上厮杀,风驰电掣地于三十里外破空而来!那人一身戎装蒙着眼,巨大的翅膀矫健有力,煽动中卷起狂风,纵飞数里只在弹指之间!
  “弓!”
  西旻忽地高喊一声,瞬息间,沙槽中射手们引弓待发,西旻垫住扳指,手上紫荆羽箭凌空抽射,“嘣!”地一声脆响,箭矢如雨如幕!
  地震般的鼓声顿时高昂起来,如密集骤雨,直刺苍穹!
  辛鸾闭眼腾跃,卷着翅膀骤然在半空中拔高数十尺,箭矢擦着他的身体掠过,带出惊险的炽风,紧接着,那些箭矢受射程所限,便不等触到他便软软坠落!辛鸾唇边带出笑意,解开腰上褡裢,随手扬了把沙尘干粉……
  “咳咳咳!”
  沙槽的射手们哐哐地咳嗽起来,被扫了一脸的沙尘,许多直接迷住了眼睛,而就在这兔起鹘落之间,辛鸾直接越过了他们的阵线!
  革带皮靴,窄袖左衽的武士瞧着辛鸾高飞过北都城的身影,一时不解:“可是他一个人要飞到北都城做什么呢?”
  高空中辛鸾解开了眼前的丝带,直奔城西南方向而去。
  西旻眼皮跳动,忽然想到:“阿隆!”
  急促的脚步声“咚咚咚”地在塔楼中响起,西旻如何也想不到当年刺伤辛鸾的眼睛,今日会让他钻到如此大的空子!待她一路飞奔冲上西南塔楼的楼顶,门外的护卫还懵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自家主君提着裙摆,急迫地拨开了他们,推开门:美轮美奂的空中花园里,五岁的阿隆坐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膝盖上,看到母亲来,惊喜喊道:“阿娘,这个哥哥他会飞!”
  西旻喘着气,血液在她的太阳穴中剧烈地奔腾,二十一岁女人盘着美丽的发髻,丰满婀娜,额间明黄色的头饰还因她刚才的奔跑而摆动不休——
  辛鸾笑了下,揉了揉那孩子的发顶:“叫什么哥哥,叫小叔。”
  门外的护卫不知所措地举起手中长枪——
  西旻站在一片鸟语花香的十五步外,冷静地投去目光与辛鸾对视——
  六年过去了……
  若天衍十五年是开局,那他们俩便是开局时最不利的两个人,一个出逃在外,一个身陷王庭,齐嵩、齐策、辛襄、墨麒麟、颛顼、公羊……一个个强悍有力的人在他们面前依次倒下,他们距离最近的时候只隔着鸾乌殿的殿门,之后是垚关西旻见他远远的一瞥,然后是雪瓴宫正视的相见、落月渊剑拔弩张,转眼到了今日,他们在这北都城风云交汇,谁能想到呢?人生茫茫,命运留给自己的,竟是眼前这个对手
  辛鸾站起身,手掌垂落,就轻轻地放在孩子的肩膀上,成竹在胸地,朝西旻一笑:“好久不见啊,闾丘。”


第234章 决战(4)
  “阿娘,我想在天上飞一圈。”
  阿隆粉妆玉砌、兴致颇高,扯着童稚的嗓音朝着母亲请求,西旻眉心微微一蹙,还没说话,自己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骨肉便扯住了辛鸾的衣甲,主动要求:“小叔,你带我在天上飞一圈罢。”
  辛鸾看了西旻一眼,蹲下身来,温柔地握住他有些黏腻的小手,“好啊,小叔带你兜一圈。”
  说着便在西旻的注视下,张开了光滑艳丽的翅膀。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西旻只能吐出一口浊气来,朝着身后源源不断赶过来的卫兵下令:“遮城墙,开城门——请友军入城。”
  北都城城池,天衍二十一年六月二十日,当夜的宴席是少有的隆重,夜风里飘散着令人食指大动的烤肉香,少女穿戴着绒、绢、金、银,身上银质清鸣,珠光晃眼,眼花缭乱地在夜空下跳舞,男人斗角、摔跤,弹奏粗犷欢快的马头琴,一片其乐融融。
  当晚,辛鸾、西旻双方连夜签订盟约,在墙壁画风迥异的宫殿里推杯换盏,辛鸾风度翩翩,西旻光彩照人,邹吾仪表堂堂,仇英锋锐桀骜,一众人中让仇英惊讶的只有樊邯,他完全没想到在北线和自己游斗多年的樊邯,居然是这样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木讷的男人,雪瓴宫当日匆匆一面他看走了眼,竟没多留意他。
  强者聚首,做的自是天下之谋,两方的玺印加盖完毕,在场所有人都舒展着笑了出来,举杯一碰,饮尽纵横天下的英武与淡定。
  “辛涧立国不正,亡国有日,”西旻道:“听说中境、东境百姓已经开始在催促他大幅度让步谋和,这局面,注定在我们这里。”
  仇英:“辛涧可不像是会和谈的人。”
  西旻:“能和谈的就不是他了。”
  樊邯:“不过那位陛下最是‘说不得’,舆情压力越大,他越焦躁。”
  邹吾:“东境百姓抗争此起彼伏,郡邑内多不满郡尉严刑苛政,咱们之后分兵攻取完全可以先与东境百姓里外相合,事半功倍。”
  西旻:“赞同,我军绕径山山脉取神京北路,到时候城中情报还请陛下与我军共享。”
  辛鸾:“既已结盟,这些都没有问题。”
  西旻:“就是可惜了这郡邑制,挺好的设计,碰上太多的冤案酷吏,弄得泱泱帝国自食恶果。”
  辛鸾偏过头笑,“女君这见解听着倒是十分独到。”
  西旻狡黠地笑了一下:“本来嘛,辛涧虽是恶人,但他也的确是个能人,他治国方略是没什么问题的,问题只是出在他集权太过又疑心太重。”
  仇英舒展开手臂,朝着西旻遥遥举杯:“古来篡位者庸人都少,罪恶感总会逼着他们有点作为,做出些成绩,都不稀奇。”
  西旻眼神一亮,亦正亦邪的仇英显然非常合她的胃口:“就是这个道理,很多事情好人做不来,一定要坏人先做才行。”
  樊邯和邹吾沉默着抬了抬头,只有辛鸾看着能说会道的两人,忍俊不禁,提了一杯:“譬如北之长城,南之运河——”
  金杯一碰,西旻笑应:“暴君开路,后人才好坐享其成。”
  盟约落定。
  外面烟火舞蹈氛围正盛,仇英这等耐不得无趣的人立刻顶着阿隆加入热闹的狂欢,西旻身着明黄色莎车丝绸对裙,目光柔情地缀在自己儿子的身上,在此起彼伏的烟火照映中,秀丽的脸孔泛出温和的光泽。辛鸾并肩站过去,目视前方,轻声道:“是否因这个孩子五年前落地北都城,所以东境才没有他的玉牒族谱?”
  西旻勾起笑容,答非所问:“陛下,阿隆他姓闾丘,并不姓高辛。”
  可这拒绝的口吻在辛鸾听来只当她是变相的承认,辛鸾笑了下,语气并不勉强:“好,寡人省得了。”
  ·
  辛鸾在北地逗留十日有余,十余日来重立北地封君之位,封闾丘西旻为北地女君,统辖北州两万三千两百三十里土地,接受四方部落小国参拜、游览西凉之钥牧场、凭吊当年北方河朔的涿鹿之战古战场……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临行前一日,辛鸾终于得了些许的空闲,能和邹吾安安生生地在自己殿内消磨,月上中天时,殿外忽有不速之客到访,一消瘦的中年男子抱着个不大的描金盒子,他肌肤暗淡无光地耷垂,头发灰白,声音嘶哑,走路还跛着腿,他见到辛鸾时似乎是自惭形秽,将头垂得很低很低,双手将那盒子一呈,称是女君吩咐他来送东西,“故人旧物,保存多时,该是赠予陛下。”
  辛鸾不知道这是什么明堂,笑着接过,只是区区一个垂首,眼中的笑意顿时凝固了起来:盒子上没有配锁,但是编著红色的绳结,辛鸾认得那绳结,只有辛远声会绑成那个特殊的样式。
  辛鸾的一颗心剧烈地跳动起来,身侧近卫颇有眼力地送走男人,辛鸾则头也不回地捧着盒子绕回榻上,邹吾原本懒懒地趴在凉簟上消暑,看辛鸾这般如临大敌,情不自禁地撑起手臂,跟着抬起了目光。
  那盒子里的居然是信。
  厚厚的一沓信,纸笺都显得陈旧了,从狂放的字迹落款上看,是从六年前元兴元年二月到辛襄死前元兴四年三月末,都是写给辛鸾的,有些纸张上只一两句话,有些则是长长的笔墨,最底层那些纸笺上多是宫变后的记录,辛远声写自己被禁足,榆树死了一般,春日都不生榆荚,他刺了他父亲一枪,每每惊醒在梦中,每每夜不能寐,公良柳大人为何会掣肘齐二,南阳关键时刻齐二为何会突然离开,当年辛鸾在逃亡时若有似无的疑惑,忽然间全部有了明晰的答案,他一度以为他死了,一连好几页纸被眼泪打透,分解不开,模糊的墨迹里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阿鸾,哥哥为你报仇……
  后来他入渝都,他成婚,洞房花烛夜,他写:君尝拟娶北君二姝,如今仑灵已去,只剩西旻,诚如神京寂寥,再无春来。东南兵衅,他说他虽败却喜,渝都瘟疫,他写了千遍:诸神保佑,阿鸾平安。南境陷落,他长长一封信笺,最后一段说原来年少心愿,是披坚执锐为你扫荡河山,无奈这命运捉弄,使我这第一场大胜便是对你大打出手,他写他无法入睡,西旻走后只能大量吸食阿芙蓉,元兴三年东猎为一牡鹿所伤,危惙之际不暇及他,于殿中急唤纹卿收榆荚儿三两、醉虾一坛、附珠玉五枚,封题于其上,送达西南极地,便请代贻陈留王……
  可是他没有寄出去,连带这厚厚的一摞纸,他什么都没有寄。
  远声,辛襄这辈子就像是他的字,远方的声音,一辈子未听见回响。
  辛鸾眼眶滚烫,捂着嘴,手指不住地颤抖,邹吾欺身抱住他,几乎是专横地勒紧他,“阿鸾……别看了,别看了……”
  设若天衍十五年最后一日没有宫变,设若辛鸾此生都没见过邹吾,天衍朝金尊玉贵的小太子的携手白头之人很可能便是这写信之人,可命运在那年的冬夜急停急转,篡动了多少人原本的轨迹。
  西旻在这个时候将这信匣送还给辛鸾是高明的,辛鸾若与北地永结盟好,他对辛远声的这份懊悔愧疚,将永远补偿给她的孩子。邹吾的呼吸扑在辛鸾侧脸,他张开嘴,不住地吻咬他的后颈耳垂,轻声问:“你打算拿阿隆那孩子怎么办?”
  辛鸾任他用力地搂抱着,垂下眼睛,“未来之事不可说,先好好培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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