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古代架空]——BY:麦库姆斯先生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录入:12-01

  像是严阵以待的饱满情绪被人狠狠划了一刀,辛鸾一颗心猝不及防的疼痛酸涨,忍了一刻,少年人强自收拾起情绪,还是不得不和向繇继续周旋。
  道,“那说说您的见解。”
  向繇微笑了一下,“臣的看法是既然辛涧拿邹吾的身份做文章,不如就由南境出面,为邹吾换一重身份,助他改头换面。辛涧之后若再以邹吾名义来发难,我们矢口否认,如此一来,邹吾之难,殿下之难,南境之难,迎刃而解。”
  辛鸾将头扭过去看窗外,不摇头也不点头,问:“向副为什么问我?改名是大事,难道不应该是由他自己拿主意嚒?”
  这话何其古怪,咂摸中,竟似赌气,竟似伤心,一副小孩子受了委屈,要和人划清界限的架势,连邹吾的名姓都绝口不提。
  向繇诚恳道,“那臣下现在就去请邹吾过来?”
  辛鸾反感地看他一眼,猛地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眼神又迅速滑开,嘴上说,“医官不是说他不能挪动嚒?”
  向繇仍是笑:“那臣只好做不情之请,麻烦殿下纡尊降贵。”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这样,辛鸾还能怎样?只好道,“君王不可轻易折节,这还是向副几日前跟孤说的。”
  向繇心想:好嚒!为了不见邹吾,都开始称孤道寡了。
  他再接再厉:“殿下,此一时彼一时啊,如今我们再行数个时辰就要越过利江进入渝都地界,到时候臣工相迎,有人问起邹吾身份,我们要如何解释呢?他涉嫌弑君,原本身份就敏感到了极点,之前臣是见他重伤,您又一时无法适应南境气候才一直拖延,如果现在还不做准备,只怕来日将会十分被动,对您,对他,都有百害而无一利。”
  向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颇有几分带孩子的能耐。
  辛鸾不情不愿地挣扎,“一定要这样吗?”
  向繇严肃点头,“事有轻重缓急,自然是要这样的。”
  辛鸾闭上了眼,好久才慢慢睁开,“那好吧。”
  “欸!”向繇响亮地应了声,掀帘出去,就要下车吩咐。
  谁道辛鸾在后面又补了一句,“那麻烦向副传达的时候以您的名义,还有,邹吾既然有伤,就不必登辂了,直接将他的车驾一道请来停在外面,我们三人隔着帘子说话。”
  向繇万万没想到,自己苦口婆心竟还是被小太子摆了一道,一时不差,下个车狠狠地踉跄了一下。
  ·
  三江并流处,河水萦带,群山纠纷。
  此时渡口远眺,徐斌已能看见隔岸高处的渝都,河岸桃林结花苞而未开,氤氲着连成一片粉红色的薄雾,衬着碧水青天,阳光炙盛,是大好的风景。
  邹吾的马车很快被请了过来,四尺见方的青衣黑顶马车,比照辛鸾的玉辂小了一圈,双双列于渡口边的平坦空地上。赤炎十一番与亲卫军松散着在外部围成一个半圆,保持着能看清动向却听不到声音的距离,徐斌在辛鸾马车的一侧,向繇胯下骑着紫骝,古柏押后,立于两车之间的车窗口,只是邹吾那一边的帘子卷开了,含章太子的仍矜持地挡着。
  “殿下?”向繇忍不住过去请示,“邹吾人到了。”
  他话说完,过了少顷,玉辂的小帘才被人缓缓地卷起来。
  众人投去目光,只见辛鸾背脊挺直,衣着锦绣,严丝合缝地端然安坐,只留给众人一个冷淡矜持的侧影,缓缓的,他道,“诸公议罢,孤听着。”
  这姿态生硬得几乎做作了。可辛鸾没有办法。
  他也不想这样,但他思绪一转自己就像被剜了心一样难过,主动的是他,被拒绝、被赶下车的也是他……他真的没办法说他不介意,没办法不带一丁点的情绪,明明是前一夜刚发生的事情,这要他怎样老成持重,才能一笑置之地、好生生地,和他议事?他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那样。
  而这份尴尬和变扭就这样传染着,臣子一头雾水地看着殿下,为了应对他这毫无道理的心血来潮,只能在这样不伦不类的尴尬局面里先后见礼,然后各自寒暄了几句。
  反倒是一个虎头虎脑地声音打断了这尴尬言谈,朝着那玉辂道,“阿鸾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不舒服?”
  众人这才注意到,原来邹吾车驾中居然还有个卓吾。
  邹吾立时道:“小卓,没看见向副嚒?”语气是只说给亲近之人的责怪。
  卓吾立刻领会,透过车窗,矮着身子朝着向繇见礼:“向副好。”
  向繇所在位置可见两车内全部景貌,此时却像是才注意到卓吾一般,眼神一亮,“看我都忘了,邹吾兄弟还有一个弟弟呢,你叫小卓对吧?我最近事多也没来得及顾问你,听说你喜欢看英雄话本?”
  卓吾僵硬地点点头。
  “巧了,我那文胆他也最喜欢搜罗民间故事,随时带着好几本乱世史话,你要不要去挑挑看?喜欢就去拿,就说是我说的!”
  向繇满脸含笑,一派长辈看小辈的关爱之意,语气更是极尽笼络之能事。
  卓吾听到话本,顿时目光大亮,不过他没有立刻接话,只是扭头望向哥哥。
  邹吾稳坐着,道:“小卓还不谢过向副?”
  “谢谢向副!”卓吾高高兴兴应下,说着就钻着身子要下车。
  谁知向繇又道,“真是孩子,不忙不忙!我们这群大人正要说个大事儿,和你和你哥哥二人都有关系,说完了你再去也不迟。”
  邹吾闻言眉心不着痕迹地一蹙,语气却十分和善,“这么多人原来是说私事嚒,是我们兄弟二人给诸位添麻烦了。”
  向繇笑望他,“哪的话,这里的都不是外人,今日说的是私事,也是公事,是公事,也是私事。”说着他看了辛鸾一眼,朝着邹吾道,“我刚与殿下沟通过,谈到了你们的身份问题,毕竟这件事事关太子殿下清誉,也事关你们兄弟俩未来在渝都的安全,我谨代表南境,提议为你们兄弟二人重新做一个身份,事情敏感,所以来问你们兄弟二人的态度。”
  邹吾深望了辛鸾一眼,可辛鸾几乎是背对着他地侧坐着,留给了他一片雪白的耳根,再没有任何回应,邹吾只好将目光收回,望向向繇:“向副说错了,这件事没什么敏感的。”
  邹吾的回答十分的干脆,“我弑君之事系属辛涧诬陷,小卓身上的叛逃罪过更是无稽之谈,没做过,就是没做过,窃国者尚且在欺世盗名,清白者却要遮掩于世,这难道不是更引人揣测吗?”
  他这番话十分的坦然不做伪,铮铮然几乎将劣势扭转,立足不败之地。辛鸾忍不住地扭头去看,眼里忽地闪过一瞬向往的光,可他又很快收敛了,呆呆地垂下头。
  而徐斌、古柏、卓吾等人,听了这番话,都不由朝着邹吾看去,便是向繇策马都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可……”他关切道,“可若是以后有不明真相之人向你寻衅复仇呢?”
  邹吾答:“多谢向副关怀。他们来就是,我会小心。”
  趋利避害,人之本能。只说这群人多少日营营算计,竟不如邹吾这坦然一道,那一刻,徐斌的钦佩自不待言,便是古柏也投去敬意的目光,心中承认此人确实是有过人之处,也不怪乎他的手下对他交口称赞。
  “是殿下有幸啊!”向繇怔了一刻,紧接着便扭头对辛鸾叹道,“如今这等识大体、有担当的人物,实在是不多了!”
  一句话,赏识之意溢于言表。
  辛鸾心中悲凉,默默地投去目光,却不说话。只见向繇说完又扭头去看邹吾,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邹吾兄弟你放心,我会安排亲卫来保护你,绝不会让你在渝都的地界有一丝一毫的差池!”
  向繇此人亦正亦邪,待人坏时是真坏,待人好时却也是真好,此话一出,便是古柏也能看出这位上司说得有多诚恳,是真的动了爱才之心。
  反倒是邹吾很是矜持,对向繇回以一笑,没有接言。


第93章 渝都(8)dd
  向繇也不怪邹吾冷淡,他这点度量还是有的,他挽了一下长发,不以为意地一拢手,做出促膝深谈的架势,“殿下入南境,邹吾兄弟效忠殿下,我亦然,之后便是亲如一家,情同手足。我虚长你十几岁,忝居南境左副相,在渝都也算有些影响,值此东南对峙的敏感时期,我有意在殿下的麾下另起一专职部门,不知道兄弟有没有兴趣一听?”
  邹吾点头,“副相客气了,愿闻其详。”
  向繇:“南境原本只是封地,按制,除了军中不可设立特务情报相关署衙。然此一时彼一时,殿下被辛涧欺辱蒙难至此,我们南境势必要与殿下一心,与伪朝抗争到底。这之前不可设立之署衙,如今就该提上日程……”向繇的声音低沉而严肃,“我恳请邹兄出任南境国尉,领千人,与我南境有才之士联手,挟管刺客死士谋士说客等能人异士,对东境开展秘密活动……”
  任命简洁而明了。
  徐斌坐在马上,这个老于世故的官员闻言,却不由瞠大了眼睛:心道向繇竟提出了如此大胆的起用!
  古来间者地位超然,有‘是谓神纪,人君之宝’之称——这不是说它的官职有多显赫,所辖人数有多庞大,而是说它所在的位置注定了一举一动都会直接牵涉大局:权位不高,权柄极大,权能严格,权限直接开到顶级——而向繇任命如此重要的工作,居然直接抛了过来,说给就给,当真是不拘一格,也当是有魄力。
  而徐斌不知道的是,向繇给邹吾这样的职位,其实出于很多层面的考量。首先邹吾现在是辛鸾的人,他许他高位,是在给辛鸾示诚,表示愿意在将来亲密合作全然无间。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他是在向邹吾示好。
  时间短促,他从知道邹吾至今也没有太久,偏偏这些日子所有的风云变化都由这个波澜不惊的男人搅弄,他虽然还没有完全调查处邹吾的背景,但是从辛涧口中的“悲门”和他之前祗应宫禁的履历来看,此人应该是从未严严正正地受到过重用,他给他这样的礼遇,一方面是在说他信任他的能力,另一方面,也是真的希望以邹吾的性情不要辜负他这份知遇之恩,将来可以报偿于他。
  而这所有,非重权,不足以显诚意。
  便是亲卫军将领古柏真的听到向繇这样的任命,他心头都升起了一股难言的感觉,难为他一个武夫还能迅速摆正心态,对邹吾严肃道,“国尉之任务非同小可,非心腹人才不能戡领,向副这是一片惜才之心,邹吾你要领情啊。”
  看来看去,反而是邹吾面对这个任命最为镇定,他看着古柏,得体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望向向繇,诚恳道,“我与向副打了这许多天的交道,也了解您仗义的为人。如此盛情,却之不恭——”
  向繇面色一喜。
  但他还没有喜完,邹吾又紧接着斯文道:“但邹吾执鞭喝道,不过一武夫,您说的任务干系实在重大,邹吾惭愧,恐难胜任,是要辜负向副厚爱了。”
  向繇眼角的肌肉狠狠一眺。
  只能道,“你也不必急得回绝我……”
  邹吾却没有让他说完,耐着性子温言打断,语气却加重了,“向副,什么时候,我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我不会答应的。”
  向繇横行南境十数年,估计许久不曾被人这样拒绝过了!他的脸瞬息间绷紧了,心道自己从不轻许诺言,只要许诺,从来都让人无法拒绝,可是这邹吾竟然如此不识好歹,拂他这般好心!
  向繇克制着恼怒,直盯着邹吾,只见他面不改色,怒气不由更甚了。他威严了神色,沉声:“给我个理由,给我一个你不肯为国效力,不肯为太子殿下效力的理由。”
  邹吾眼皮轻轻一抬,目光严肃:他拒绝向繇的原因太多了。
  有些事情不上称没有三两,上了称三千斤都挡不住,为今后虑,今日这个任命他不能接,但向繇今日如此强硬,就是想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态,所以他如何拒绝才是问题。
  而就在他急剧思考时,向繇却没有给他辩解的时间,一刀补上,道:“邹吾兄弟,你看我这样猜对不对?你如此顾惜己身,严词拒绝,是因为曾经的悲门背景、林氏国国人,才内外有别,不肯出力,对吗?”
  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了!
  此话一出,立于渡口之人尽皆悚然!
  古柏在刹那中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便是徐斌吓得整个坐在马上的上半身都麻木了,卓吾眉头拧成了绳结,万万不裂解这怎么就转到了悲门上!而辛鸾的眉头在向繇提到他的时候已经结住,此时脸色更是倏地冷了下来,扭转过头,目光箭一样射在向繇的脸上,也射在邹吾的脸上!
  “邹吾,还不快答应向副?”
  徐斌一身冷汗,感觉自己脆弱的小心脏就要受不了,心道这本来就是个好事儿了啊!干嘛拒绝啊!而此时,他更怕的是向繇这样的引导,会把局面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可邹吾十分的镇定,他像是听不出向繇口中的要挟之意,沉默了少顷,点了点头,“拒绝只是因为我自认才能不足。向副若是非要说我是悲门,想调查我,我只能全力配合,若真查实出什么,我也配合处置。”
  向繇的表情瞬息就变了。
  从一张冷脸霎时变作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仿佛此时若立于土地,便要以脚跺地:“邹兄瞧你说的!先帝解禁令五年前就颁布了,人又不怕犯错,改了就好!我只是不能理解这国尉职务又不是洪水猛兽,于国于家于殿下都是有大大的益处,你是救殿下的功臣,谁若说你才不配位,我第一个不能饶过他!你只需明白与我说,你为何不愿为殿下分忧?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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