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岚猛地转头, 快步上前一把拉开了隐蔽处的暗门。只见房间内热气氤氲, 温泉中有一道朦胧身影。
那人影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紧接着带着笑意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岚儿,你来的正好,给我拿一套干净的衣服来。”
楚岚的目光死死锁在段离身上, 垂在身侧的手指忍不住攥紧了。
那个人就在眼前,触手可及的地方, 悬起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回去, 他狠狠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神色已恢复如常。
楚岚取了一套干净的衣物放到架子上, 这才转身离开。
段离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楚岚已将饭菜摆上了。
滑嫩嫩的蟹黄豆腐, 色彩明丽的清炒时蔬,色泽浓郁的红烧小排,还有被炸的外酥里嫩,淋着甜甜酱汁的松鼠鱼,一桌美食看的人食指大动。
段离随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松鼠鱼吃了,他不是贪图口腹之欲的人,但尝了之后,这熟悉的味道直接将他带回了两年前那段快乐逍遥的时光。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原来他竟十分想念这种味道。若无云寒那些糟心事,这两年他带着楚岚,也应该是自在快活的。
想着这一层,段离一时没有说话,楚岚也沉默着。
片刻后,段离回过神来,见楚岚还站着,便让他坐下吃饭,却见楚岚转身走开了。
段离心中疑惑,片刻后就见楚岚拿着一块干布巾走了过来,原是要给他擦拭头发。
段离道:“不必这么麻烦。”
楚岚将段离的湿发挽起,仔细的擦拭着,口中淡淡道:“头发擦干了才好。”
此后两人又沉默下来。
心大如段离,也察觉到此时他们之间的气氛很怪异,他难得有些不自在。
这种情况若是搁在两年前,那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但现在段离心里却难得有些惴惴的。
——相见至今,楚岚还未叫过他一声师尊。
段离是看着楚岚长大的,这么多年楚岚极少与他生气,唯一的一次还是他偷偷将药倒掉被逮到的那次,可就是那个时候,楚岚也没像现在这样。
段离难得有些头疼,就在这时,他听见楚岚说:“好了。”
段离回过神来,让楚岚坐下吃饭。
楚岚坐下后,仍像两年前一样,细心体贴地给段离布菜。
楚岚道 :“我很久不曾下厨了,技艺难免有些生疏,味道可能差一些。”
段离道:“没有,挺好的,你做的我都爱吃。”
楚岚闻言,夹菜的手顿了一下,那筷子夹住的小排就滑落了,只是他垂着眸子,段离看不清他此时的神色。
段离清了下喉咙,道:“岚儿,我……”
恰在此时,有人叩门,段离便止了声音,楚岚起身去开门,原是有侍从送了酒来。
楚岚一面倒酒一面说:“这是近来蜃楼酒坊师傅酿造出的新酒,味道还不错。”说着将一杯酒放到了段离面前。
段离想说的话被打断了,但现在显然不是继续的时候,他便在楚岚的注视中端起酒杯浅尝了一口,随后笑道:“嗯,入口甘冽,确实不错。”
一抬眸就见楚岚端起酒杯站起身,段离道:“你这是?”
楚岚道:“这杯我敬您,师尊。”
师尊。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正是这两个字一直支撑他走到现在,楚岚不由红了眼眶,他掩饰般的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欢迎回来。”他哑声说,“我很高兴。”
这声师尊,同样扰动了段离的情绪,他跟着喝干了杯中酒,却见楚岚又倒了一杯,仰头一口喝下。
这还不够,楚岚又接着倒了第三杯,第四杯。
想到楚岚那糟糕的酒量,段离忙劝阻道:“哎,别光顾着喝酒,来,吃菜吃菜。”
段离虽劝阻,但到底是迟了,楚岚很快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段离用手摩挲着手中的酒杯,心里有些无奈,这瞧着楚岚的酒量与以前相比,不增反退了。
不过这样也好。
段离糊弄观澜仙洲的那些人可谓是得心应手,对着楚岚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人,自然也是手到擒来的,但看着楚岚的眼睛,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哄骗他,负罪感太大了。
当然,负罪感这种东西,段离嘴上是万万不肯承认的。
楚岚睡了,段离又满心愁绪,也没了吃饭的兴致,他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将楚岚扶到了床上。
细心地替楚岚掖好被子,左右无事,段离索性吹熄了蜡烛,也躺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段离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他睡着了。
黑暗中,楚岚悄无声息地睁开眼睛,他静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终于忍不住伸手将人搂在了怀里。
司明珏说的是对的,酒量这种东西是可以练的。这两年,楚岚增长的可不仅仅只是修为。
他之所以装醉,是害怕这般与段离独处,会控制不住做出逾矩的事情。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压抑住那满腔将要溢出来的思念与爱意。
两年前的那个吻,他还可以用酒醉解释,今日这般清醒着,他若是再做出冒犯之事,当真无法解释了。
*
许是楚岚在身边的缘故,段离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待他醒来,已是午后了。
“师尊醒了?”跟掐着时间似的,段离这边刚醒,楚岚就推门进来了。
“早。”段离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才慢吞吞地从床上下来。
“早。”楚岚应了一声,将面具和手中的东西放到桌上,走过去取了衣架上的衣物帮段离穿上。
楚岚一面替段离系着腰带,一面道:“时间太赶,没来得及给师尊准备衣物,师尊就先穿我的凑合几日,我已让人按着师尊的尺寸去做了。”
段离看着自己身上明显略长的袖子,又伸手在楚岚头上比划了一下,颇为唏嘘,“长高了。”
楚岚笑起来,笑容一如两年前般阳光温柔,“是长大了。师尊去洗漱吃饭吧。”
“嗯。”段离一面往洗浴室走,一面道:“今天吃什么?”
楚岚轻声答了,师徒二人的相处模式仿佛回到了两年前。
只是他们彼此心里都清楚,他们之间还有一些问题没有解释清楚,但他们都默契的没有提起。
就这样,闲适的时光过得很快,转眼就过了两天。
这日,楚岚正在厨房准备饭菜,就见一名侍从满脸惊慌地闯了进来。
“楼主,不好了。”那人气喘吁吁道:“柳公子他,他……”
听闻段离的消息,楚岚的动作不由停了下来:“他怎么了?”
“柳公子说在房中待着无聊,要来找您,不小心触发了机关……”
楚岚脸色一变,他的住处在蜃楼顶层,那里遍布机关与法阵。
这些机关与阵法一经触发就停不下来,势必要将擅闯者灭掉才肯罢休。
楚岚匆匆赶到,就见段离陷在法阵中间,阵中由灵气汇成的剑刃围绕在他周围,当真是凶险异常。
“师……”楚岚猛地收声,对身后的侍从道:“去通知司管事。”
“是。”那人领命匆匆跑开了。
楚岚顾虑段离的伤,当即也顾不得许多,脚下一动就来到了段离身边。
“师尊。”他低声道。
段离一面应对阵法中来往穿梭剑气,一面冲楚岚道:“抱歉抱歉,不小心闯祸了,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楚岚道,“我这就带你出去。”话刚说完,他就感觉到法阵中的气场变了,紧接着就见一个硕大的黑洞出现在段离身后。
从黑洞中传来强大的吸力,直接将他们扯了进去,千钧一发之际,楚岚一把拉住段离的手腕,将人扯到了怀里。
这黑洞也不知有多深,楚岚只觉他们一直在下坠,下坠。
洞内厉风割面,还伴随着各种各样的凶险杀机,楚岚一手搂着段离 ,将他护在怀中,一手凌空一划,一把裹夹着雷光的长剑便出现在他手中。
极渊剑挡去了所有危险,不知过了多久楚岚的双脚终于触到坚实的地面。
楚岚第一时间关心段离的情况,段离道了一声没事,看着楚岚的眼神有些许复杂。
以前,发生任何危险他总是将楚岚护在身后,护他周全,不想两年多没见,楚岚已成长到这种地步,可以将他护的安然无恙了。
察觉到段离神色有异,楚岚确认道:“师尊真的不曾受伤?”
“没事。”段离轻笑,他只是觉得有些欣慰,同时心底还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这两年他本该陪在楚岚身边,伴着他成长的。
段离很快收拾好心情,借着极渊剑的剑光,打量起周围来。
这里是一处四四方方的房间,面积不大,屋内空无一物,即便是这样,这间屋子给人的感觉也十分不简单。
楚岚跟在段离身后,低声道:“这是蜃楼用来关押擅闯者的囚室。”且不是关押普通囚犯的地方,能够躲过蜃楼层层守卫,摸入最顶层的不会是一般人,这看似简单的囚室,定然令藏玄机。
第121章
段离嗯了一声, 抬手敲了敲面前的墙壁,一张缚网突然自上方兜头罩下。
站在段离身后的楚岚手起刀落,缚网瞬间四分五裂。但这还没完,墙壁内突然毫无预兆地刺出几十根长/枪。
这些长/枪相互交错, 毫无规律可言, 其上带着悍然无匹的力量, 一不小心就会被捅成筛子。
囚室内剑光闪烁, 叮叮当当的声音响个不停,不知过了多久,那声音终于止歇。
楚岚停了手,借着剑光, 段离打量了一眼周围, 又看了看满地狼藉, 道:“看来短时间内咱们是出不去了, 左右无事, 等司明珏来接我们吧。”
楚岚嗯了一声, 他们若真想离开,此处是困不住他们的,但实在没有必要为此冒险。楚岚将外衣脱了铺在地上,段离也不客气, 拉了楚岚一并坐了下来。
然而这一等就是数个时辰,司明珏一直没有出现。
楚岚忍不住皱起眉, 司明珏做事断不该如此拖沓。他暗道莫非那个人没有找到司明珏?司明珏这几日好像确实挺忙的, 连他都见不到人。
正想着,忽觉段离靠在了他背上, 楚岚身体不由僵了一瞬,他低声唤了一句师尊。
段离嗯了一声, 说道:“岚儿,这里黑漆漆的,为师都有点困了。”
楚岚脱口道:“别睡!”分别两年后的再次相见,楚岚心里其实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从容。
段离回来的这几个夜晚,晚上楚岚都是不敢合眼的,生怕段离像以前一样,一睡不“醒”。
晚间他尚能劝自己忍受,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辰,楚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紧绷,“师尊,别睡,咱们说会话吧。”
段离好像挺喜欢这个提议,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靠的更舒服点:“好啊。”
两人便说聊起天来。
多半时间都是段离在说话,他说的话也没什么营养,都是这些年来他积攒的逗趣儿的事,说这些也不知是想给自己提提精神,还是想逗楚岚开心。
楚岚不时应上几句,偶尔还会被逗的笑起来,小小的囚室内气氛分外温馨,在这样的闲谈中,楚岚在听闻段离出事后的紧绷情绪终于彻底安稳下来。
都说关心则乱,冷静下来后,楚岚注意到段离说话的时候姿态很放松,周身都透着一股闲适的味道,他好像并不介意司明珏迟到的事。
这种情况放在两年前,是完全不可能的。困在这黑漆漆的地方,段离早就该闯出去了,可是这一次他没有。
楚岚还注意到,方才段离在看见这间囚室重重机关布置的时候,眼底分明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彩,可他最终按捺住了,什么都没做。
这其实是很不正常的,楚岚心思转动,暗自心焦莫非师尊的伤势还没好,所以才会这般束手束脚?是不想露出端倪让他担心?
楚岚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在他匆匆赶到楼上的时候,段离应对那些法阵分明是游刃有余的,那他为何要这么做?
思索了一会儿,楚岚猛地想到明日就是与云寒相约的日子,他若一直被困在此处,就去不了明光宗。
虽然楚岚很不想承认,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段离与司明珏的异样。
他想,段离一定是知晓了明光宗来送请帖的事,他在用这种方式阻止他,和司明珏一起。
极渊剑的剑光早已熄灭,囚室内漆黑一片,楚岚的目光落在囚室的墙壁上。
是他想的太简单了,以为能从此地离开,只怕这间囚室外早已设置了各种各样的障碍。
想到这里,楚岚心底弥漫起一股难言的苦涩滋味,原本一直躲避不敢去问的问题终于问了出来。
“师尊,这两年……你为何一直不来看我。”
这个问题的答案段离早在两年前就已准备好了,此时周围一片漆黑,他不用看楚岚的眼睛,心中愧疚便少了许多,他答的很流畅:“两年前魔族躁动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事发突然,我一时顾不上你……”
“所以师尊给了我凤凰骨?”
段离沉默下来,这件事他知道自己瞒不住,早在两年前楚岚酒醉时,口中就喃喃念着要去观澜仙洲接他,想来那时他已猜到他的身份了。
现在楚岚说出来,段离并不觉的意外,他笑了笑,“给你防身用。”
他的语气太过轻松,好像他给楚岚的不是剥离血肉,从身上抽离的骨头,而是一把再寻常不过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