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么?看他与胡姬调情?
“殿……”
福南音见此处不是说话的时机,实在受不了这身打扮,正要出声道一句回府更衣,不防那位带了五分警觉的太子殿下忽然俯身,一根食指掩在他嘴上,
“收声。”
没来由的,福南音感觉自己浑身都颤了一下。
在他怔愣的目光中,李裴又无声地对他比了个唇语:有人跟踪。
因为两人声音极低,靠得又近,即便是这样正经的话竟也显出了几分暧昧来。
并非没有与李裴如此距离待过,只是这次旁边有不少人看着,他身上又穿成这幅样子,福南音难得红了耳廓,想要朝着旁边避一避,却忘了,他早已被李裴逼到死角,是没有地方躲的。
李裴余光看着福南音的小动作,自己有些意犹未尽地蜷了蜷那根沾有他唇畔气息的手指,轻轻呼了口气出来。
转头,看向依然沉浸在自己思路中的冯管事,
“有福郎君什么事?”
彼时,怕暴露出端倪,福南音的面纱已经被重新遮起来。
李裴顾忌着什么,动作小心翼翼地扶上他腰身,将人从冰冷的墙角揽到自己怀中,却因为无意触到了后者泛凉的手腕,那副伪装的笑意并没有持续太久,继而眉心一紧,却不想给后面这句话平添了几分真实的情绪进去。
“某美人在怀,冯管事当真会煞风景。”
裴天人的那些情场韵事,长安百姓这五年来实在是吃了太多瓜,甚至要比那些民间话本更是精彩有趣。冯管事虽然年纪比之大了许多,可向来理解不了裴天人所倾心的风月之事。之前还以为这位小掌柜总算为一个人定了心,却没想到另一个不但是个男人,还是个没心肝的。
今日当冯管事又以为裴天人终于“弃暗投明”的时候,却被他这句话、这番动作弄得一愣,才反应过来这哪是什么正道?怕是又掉到曾经那芙蓉脂粉堆里去了哟……
他面上透着几分讪讪,心中却是惋惜,只道:
“小的不会说话掌柜是知道的,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扰二位甜蜜了。”
李裴没理他,却低头软着语气问福南音:“身上冷吗?”
“不……”
许是很久没听过李裴如此温柔的声音,福南音有些恍神,下意识便要回答。
却忽然想起了方才李裴叫他收声之事,只说了半字,便摇了摇头。没想到李裴问这话的时候根本没打算听他的回答,竟直接将他的手从袖中掏了出来,捂在自己手中。
“不冷?”李裴反问,话音忽然又变得比福南音的手更凉了几分。
这样的脾气怎么就反复无常的,福南音心道。
却也是真的冷。
他那身女装只是样式层层繁复,实则并不保暖。福南音原本的风寒本就还没好利索,今日又穿着它在东市走了一个多时辰,那双手早就被冻得通红,几乎没知觉了。
“下次若再这么自己忍着……”
李裴握着福南音的手,轻轻搓了搓,想要弄暖一点,又想说些狠话出来叫他长长记性,可话到了嘴边却忽然不知如何说了。
自他们二人相识以来,福南音何尝不是一直如此?生病受伤时向来从不告诉旁人,都是自己忍过去;等到挨不住了,拖着高烧昏睡个几天,才终于瞒无可瞒,“被迫”叫他照顾一二。
每当那个时候,李裴明明恨得牙痒痒,却又如此时一般,冲着人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
想着如今他肚子里可能存在的那个孩子,李裴叹了口气,松开了福南音的手,也终究没有将那句话说完。
若是日后时机成熟,他定要将这事告诉福南音。
只是现在,还不行。
两只手终于回温,福南音却忽觉它们无处安放起来,怔愣着悬在原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裴伸手将朝服外那身黑色的大氅解开了一些,扯着一角对发着呆的福南音道:“进来。”
福南音有些踟蹰。
“不愿意?”李裴挑眉,“那么算了。”
他将衣袍重新披回自己身上,看着福南音那双带了狐疑的眼睛,说道:
“这大氅颜色不好,怪不得你不喜欢。既然如此……那么孤便只好在这人来人往的朱雀大街上,将你横抱回东宫了。”
“也不为难你,大氅还是孤的怀抱,明眼人都知道怎么选。”
两个选项虽然荒唐,李裴的声音中却不带丝毫的不耐烦,似乎十分乐意见到福南音这副明明不甘被人拿捏,却又进退维谷的模样。
福南音眉头轻蹙了蹙,终于在他忍不住想要开口骂人的时候,李裴再次低声在他耳畔说了什么。
只是听完后,福南音目光中先是露出了几分迷茫,继而低了头,步子僵硬地走入了李裴那袭厚暖的大氅中,身上却并未感受到多少暖意。
低下的双眼中悄悄掩去了些许似有似无的失落。
原来,只是演给旁人看的。
原来,只是因了他穿的这身胡姬的装束。若他此时是以漠北福南音的身份,怕也只能以君臣之礼跟在李裴的身后,连与之并肩的机会都没有。
当朝太子,原来连跟男人这般亲密地行走都会被人诟病,只能靠一身女人打扮来遮掩。
他此番又要演什么?演给谁看?
福南音忽然想到方才冯管事那番话。
与一男人在一起便称是不成体统,倘若那男人还怀了孕,那又该如何?
怪胎。
“进去收拾一下。”
快到东宫正门,一路跟在他们身后的几道人影终于消失。李裴将大氅解下整个披在了福南音身上,终于不用像方才那般佯装笑意。
福南音抬头:“什么?”
李裴悄悄掩下眼中情绪:“国师在长安的宅院已经安置好,圣旨很快就会下来。”
见福南音没有做声,李裴的语气也顿了顿:“虽说敌国质子留在东宫多有不妥……”
再抬起眼,其中便带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笑,让福南音看了有些难受,
“可若国师死缠烂打偏要留下,孤倒是可以进宫去找圣人疏通几分。”
福南音心中一揪,刚被暖回来的指尖再次一节一节冷了下去。
死缠烂打。
偏要留下。
半晌,李裴似乎听到福南音冷笑了两声,不带任何感情的,叫他心一沉。
福南音低下头退了半步,朝着李裴恭恭敬敬拜了下去:“殿下说笑了;此等规矩章程降臣还是拎得清的,这就回去……收拾东西。”
黑氅大了一截,将人严严实实裹在了里面。
李裴衣衫单薄立在原地,静静地望着福南音的背影,嘴角那抹笑意终于带上了几分苦涩。
或许方才他说的话的确重了,却未尝没有放些许的期望在里面。
若是福南音言语中有半分犹豫,他就算是在大明宫中跪上三日,也要将人求来。
……
柯府。
方才几位与太子同路的臣工看似机缘地聚在了礼部柯侍郎的府上,交杯换盏间,几人面上都显了几分心不在焉,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谁能想这天家父子之间的嫌隙竟到了这般程度。”卢舍人将茶碗搁在桌上,抬眼去瞧那位在殿上一言不发的柯侍郎。
虽说两人官职差不了多少,但朝中不少朝臣都看得明白,礼部尚书早有告老之意,柯顺哲又承蒙圣恩,用不了多时,这位靠着扳倒许家而官途亨通的年轻侍郎便能右迁三品尚书,一脚迈入政事堂了。
说不艳羡那是假的,可若是细细算来,当朝又有何人能像这位柯侍郎一般,五年前便敢与炙手可热的许国舅一族针锋相对,又将堂堂东宫逼走庙堂?
“究竟是哪般程度,本官怎么没瞧出来?”
柯顺哲朝卢舍人瞥了一眼,半笑不笑地抿了口茶,倒是将那上峰的语调拿捏得刚刚好。
卢舍人一愣,道:“圣人今日如此拂太子的意,殿中那般气氛,柯侍郎竟都没留意吗?”
“圣人的意思,”柯顺哲摇了摇头,并没有急着将这句话说完,反倒是先朝着屋中几位同僚看了一圈,见众人都是一副不明就里,又洗耳恭听的模样,嘴角带了几分满意,可话中的意思却又是让几人心思沉了下去。
“圣人知道朝中有人想拿太子与国师之事做文章,”
屋中想要做文章的诸位都有些惶恐地抬起了头。
“那道圣旨一下,便是有心帮太子与那人撇清关系了。可至于太子愿不愿意配合……”
“侍郎,您派出去的几人回来了——”
管家话音一出,等候已久的几位朝臣皆不由朝着门口看了过去。
那几名暗卫此时正恭敬站在院中,就等着柯顺哲一声传唤,他们便能将今日跟踪获得的情报一一呈上。
“说吧,看到了什么?”
卢舍人等人还记得太子临行前是去追那位掩面的胡姬了,只是这么多年坊间皆传他与一男子暧昧不清,甚至到了私定终身的地步,又在殿上求一敌国质子,其癖好可见一斑。因此众人对他方才所为颇有怀疑,究竟是真的追人,还是故意作态?
为首的暗卫跪在屋中,如实禀道:
“太子与一胡姬在胡同墙角……亲热,又给那胡姬捂了手;后来本想抱着胡姬走,但那胡姬没同意,两人便共披一氅回到东宫。”
屋中几人:……
瞧瞧,多荒唐啊!
“太子身上这坊间习气……”卢舍人面上有些难以置信,后面那半句话酝酿了半天才道:“可当真有辱斯文啊。”
这要是亲眼看见……可真的要人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冯管事/卢舍人/柯顺哲:这恋爱的酸臭味……
福南音/李裴:这苦涩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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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因圣人的态度,当日大明宫发生了什么除了当事几人外并没有外传;反而太子在胡同中与一胡姬私会之事倒又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即漠北之战后御史台又有了事做,上了不少弹劾的折子。
而太子与那国师之间的微妙关系,则终于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圣旨很快就下到了东宫,福南音离开漠北的时候便身无一物,如今也根本不用收拾,更衣后孤身上了那辆宫中派来的马车。
走的人未留下只言片语,留下的那个也始终没有出现。
只是福南音刚走,李裴便在他暂居屋中的卧榻上见到了那件被人随意丢弃的漆黑大氅,上面似乎还沾了他身上的些许余温。
那一瞬,李裴仿佛失了浑身力气一般。
蜷在衣间,他难得失神唤了声:“阿音……”
安化门西边有座荒废了很多年的空宅,今日封条才刚刚撕下。福南音走过门前的时候,甚至闻到了一股木头腐朽的味道,灰白的蜘蛛网从门框一直爬到府墙上,叫他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微微皱起了眉,朝着身后多问了一句:
“就是这里?”
他在长安生活过两年,从来不知竟有这个地方;曾以为京城都如朱雀街那般繁华,楼台庙宇,高门庭院;如今轮到他了,竟也有如此断壁残垣。
驾车“护送”福南音来此的全是大明宫内身手了得的金吾卫,带头的那个执刀径直将府门撞开,摆了个“请”的手势,肃着表情道:
“正是这里。”
半个多余的字也没有。
福南音心下一凛。
他怎么可能住过这等地方。
往近了说,在漠北位极人臣,也算不上什么清廉角色,福南音家中财富自然积了不少,早就习惯了养尊处优。往远了说,没当上国师的时候他随着师父在王城中讨生活,住得即便没有多么讲究,却也是干净的屋宅,况且那段记忆算算也过去多年了,都说由奢入俭难,半点不假。
在门口犹豫了片刻,那只脚还是没能迈进去。
没来由的,他便忽然想起李裴那座雕梁画栋的东宫来,似乎连他那间厢房中都挂了李斯和和顾恺之的字画,床头还摆了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想自己国师府那所谓的“金山银山”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为何不留下?
毕竟两年前初来长安的时候,他为了不叫祖开的人发现,便是死乞白赖留在裴天人府上的。
几个时辰前入耳的那句话早在他脑中反复思量,再不像是一句单纯的嘲讽,反倒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意思。
见福南音果然不入宅院,那位抱着刀的金吾卫虽然仍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却还是拿着刀鞘将门前的蜘蛛网三两下拨了下来。
“圣人钦赐的宅子,国师不好一直在外面站着,还是进去看看为好。”
这副语气算得上是提醒,福南音恍了恍神终于反应过来,只是眉心皱起之处始终没有松开。他朝里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见那几位金吾卫依然守在门口,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
便是奉命要将他软禁于此了。
福南音嘴角轻轻一扯,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