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的命数纠葛,还真是有趣的东西。
“卓哥。”郦长行忽然叫了他一声。
“我心中有一事迟疑了很久,想征求你的意见。”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结束哈,一号犯人落网~
今天也是一只在机智、冷酷和乖巧间来回切换的小郦!
第116章 胡达族
与此同时。
破旧的民房四下漏风,刺骨的冷意顺着砖缝窜了进来,吹得那一豆昏黄油灯左右飘忽闪烁,细小的火苗不住瑟缩。
张老黑就坐在床沿,盯着这点火苗怔怔出神。
阿丹珠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翻身起来将一张毛毯盖在了张老黑肩上。张老黑回过神来,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我没事,你快睡吧。”
“你在想什么?”阿丹珠将头靠在了张老黑的肩上。
张老黑沉默着,没有说话。阿丹珠也不急着追问,只是静静地依偎在他身旁。
半晌,张老黑拿起了油灯,抽出一张藏在灯台下的纸递给了阿丹珠。阿丹珠有些不明所以地接过:“这不是巫医大人上次写给你的信吗?你为何要留着?往日巫医大人不都叮嘱你把信给来送药的商队大哥们带走吗?”
张老黑没说话,而是拽着阿丹珠的手,将薄薄的信纸往火苗边靠了靠。
阿丹珠定睛一瞧,顿时倒吸了口气冷气:“这、这是——”
张老黑叹了口气,拿回纸又原封不动地藏在了灯盏的下面:“有郦长行在,他们很快就会想通的。”
阿丹珠的声音微微抖了起来:“那你打算怎么办?是和盘告诉卓钺,还是……”
张老黑叹了口气,摇摇头:“我还没想好。”
夫妻二人再次沉默了下来。
外面的冷风呼啸不止,衬得屋内的沉默愈发难熬。半晌之后,阿丹珠却忽然啜泣了起来。
张老黑忙托起她的脸,擦着她眼角的泪水懊恼道:“怎么就哭了?早知道不告诉你了。”
“是我……是我连累了你。”阿丹珠泪盈于睫,懊恨道,“若没有我,你根本不用得罪那么多人,更不会连自己的兄弟都……”
张老黑拇指用力,抹去她的泪水:“傻话。咱们孩儿都有了,我还能不管你们娘俩么。”
他顿了顿,又郑重道:“我别的没什么本事。但唯独此事,一天都没有后悔过。”
大丈夫落子无悔。他虽然落魄潦倒一无所有,但这点傲骨,还是有的。
阿丹珠默默垂泪,包住了张老黑的手:“你那些兄弟们,都是好人。尤其是卓钺,当时在郸州的时候他那么不喜欢我,却还是让你把我带回了军中。他真的是个胸怀十分宽广的人啊。”
她吸了口气,又低声道:“还有符旺,我知道你们二人一直在闹别扭。但如果不是他,我和孩子恐怕早就没救了……你知道我们草原上有 ‘命数’这个说法么?或许你和这些兄弟们在一起,便是相生的;但若你们也闹了别扭,命数便相克了——”
张老黑打断了她:“阿丹珠,你究竟想说什么?”
阿丹珠用力捏了捏他的手,眼中泪痕未干,低声道:“别再因为我和这个家,与你的兄弟们离心了。”
————
郦长行还拉着卓钺的手,用掌心的温热来暖着他,可口中说出的话却让卓钺不禁胆寒。
“给草原人火铳的应该就是张宏没错了。可是这些草原人是如何联系上张宏的呢?”
卓钺怔道:“休战之后很多草原人能自由出入榆林关,自然多的是机会能够联络张宏。”
“表面看的确是这样。”郦长行道,“可是草原人连中原人的官职都搞不明白,他们是怎么知道张宏管着军械所,而且还能帮他们偷到火铳呢?由此还有另一个问题,张宏背靠前任巡抚的荫泽,在榆林关混得风生水起,他为何一定要私/通敌军呢?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卓钺愣住了。
是啊,张宏有妻有子,他为何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帮草原人呢?
如果他不缺什么,那多半的可能就是他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
那远在千里之外的草原人,是怎么精准地抓住张宏的把柄呢?
卓钺的背心,泛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在不远处随风张扬的火光和天上冰冷的月色中,郦长行的眼眸泛着浅浅的凉光,他低声道:“卓哥,这件事情并没有结束。”
卓钺深吸了口气,苦笑道:“是啊。”
他高兴得太早了,有很多事情都尚没有调查明白。而他已经踏上了这条追寻真相的道路,已经不能再停下来。
“还有一件事。”郦长行掏出了一张信纸,递给了卓钺,“这是我今早收到的从达日阿赤来的回信。之前我一直让他们帮我寻找医术高明的巫医,如今终于有了回信。”
卓钺展开一看,顿时愣了:“胡、胡达人?”
他不可置信地将信纸上短短的两行字又看了一遍,惊声道:“当年医好呼兰木伦的,是胡达人?”
他又想起了这异母兄弟二人之间的纠葛。当年郦长行的母亲骊姬在乌日更达濑的怂恿下,下狠手给呼兰木伦下了毒,如此一来大王子病弱、二王子又被她铲除,王位理应留给三王子了。
可谁能想到,呼兰木伦不知从哪里寻来的巫医妙手回春,竟把他把毒给祛除了,只留下了不良于行的毛病。
现在从达日阿赤的回信看,那个帮呼兰木伦治好腿的大夫也是胡达人?!
卓钺捏紧了信纸:“所以这胡达族,到底是个什么底细?”
他前世死在胡达人的手中,郦长行的宿敌呼兰木伦又与胡达族又如此微妙的关系,这千丝万缕的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我让人去调查了一二。”郦长行脸上泛起冷意,“都说呼兰木伦的母亲是土馍忠人,但严格来说,她其实是胡达人。”
“胡达族作为草场并不丰沃的小部族,只能勉强依靠土馍忠的庇护生存。土馍忠族内势力交错、内斗凶悍,恐怕胡达人的日子也并不好过。数十年前,达日阿赤尚未崛起,胡达人与达日阿赤联姻,也就生下了了呼兰木伦。”
卓钺紧皱眉头,不禁接话道:“我前世死在了拥有中原火铳的胡达人手里。莫非胡达人并不甘屈居于土馍忠人之下,想通过火铳来壮大自己的实力另寻他路?”
郦长行点了点头:“的确如此。胡达是呼兰木伦的母族,这么说呼兰木伦的靠山并没有他所宣称得那么强大。而且不如说呼兰木伦和胡达族如今的处境都十分危险。如果胡达族不能为呼兰木伦提供足够多的支持,他便不能登上达日阿赤的王位,而如果呼兰木伦没有王位,也没发帮助胡达族独立。”
局势终于变得越来越明朗了。
“所以,虽然还没找到确凿证据,”卓钺沉声道,“但这群来偷火铳的人,有九成可能就是胡达人。”
郦长行点了点头。
“他们用土馍忠的重锤,也是想故意栽赃给他们的旧主子。万一被中原人发现了,麻烦也是找到土馍忠的头上,若中原和土馍忠再次开战继而损耗土馍忠的内力,也是胡达族愿意看到的。”
“是这样。”郦长行顿了良久,声音中忽然多了些沉重,“卓哥,也许前世你的死,也与呼兰木伦有关。”
卓钺怔了怔,随即明白了过来。
是啊,前世没有他和郦长行的阻碍,胡达族和呼兰木伦顺利地得到了火铳。虽然关于流沙窝的真相尚未揭晓,但可以肯定的是,背叛中原的人绝对与呼兰木伦脱不了干系。
没想到……前世早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命运就已经阴差阳错地与郦长行有了关联?
郦长行似乎也想到了这里,目光微微一黯,低声道:“卓哥……”
如果可以,他愿意生生世世与卓钺命运相织,但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不是以他的异母兄长害死了卓钺这样的方式。
“想什么呢?”卓钺抬手弹了他一下,“前世的事情早就过去了,别老放在心里。”
郦长行笑了下,乖巧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如果想要完全让前世的事情过去,那他这一次就更加要保护好卓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彻底忘却以前血与泪的惨痛,迎来真正的新生。
卓钺忽然拍了下大腿:“我忽然想起来,娄吹云那小子还留在达日阿赤呢!呼兰木伦如今没拿到火铳,不会拿他撒气吧?”
郦长行摇摇头:“达日阿赤里有我的人,按理说呼兰木伦不敢。但如果你不放心,也可以写封信催娄吹云回来。”
卓钺同意:“他在外面撒得时间够长了。接下来达日阿赤的情形不知会如何发展,他该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吹云宝宝被遗忘在草原上了,下章把他拉出来遛遛~
草原线和卓钺线终于并在一起了!掬一把自己的头发泪目
第117章 北风啸
呼兰木伦手中拿着一张信纸,正独坐于灯下。
他的十指修长如晶玉,莹白的侧脸更是像如冰雕刻出来的一般。偏偏眉目却又清晰娟美,似用点黑墨和染红朱在宣纸上画出来的五官。
淡黄的光晕洒在他的身上。似乎下一瞬,这冰雪美人便会融化在这暖光之中。
帐帘乎地一起,一股冷风夹着飞雪吹了进来,冲进帐子的人大呼小叫道:“妈啊这也太冷了!我本来以为边关就已经够冷了,谁知道草原才都是冰封的!”
呼兰木伦没回头。他修长的五指一收,将信纸攥在了手心里。
娄吹云一屁股坐在呼兰木伦边,疯狂搓手,委屈道:“我今天约你去草场,你怎么没来啊?冻死我了,皮都冻裂了。你看!”
少年的手背果然已经皲裂。青白的皮肤上细纹条条绽开,血色若隐若现,看起来就疼极了。
呼兰木伦瞥了下,立刻如触火烙般地转开了视线。
“……等多久?”他的声音有些哑。
“我?我等了你好几个时辰啊。”娄吹云撇嘴,“脚都没知觉了!你要是不来起码也差个人告诉我一声啊。”
呼兰木伦没说话。他垂下那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吐出了口长气。
见他不说话,娄吹云不禁有些忐忑起来。少年挠挠头,欲言又止,自顾自地搓了半天手,才鼓起勇气笑道:“下次你什么时候有空?咱们还是约那个草场?”
呼兰木伦依旧没有吭声。
沉默像堵墙,决绝而冷漠地将外人拒之门外。娄吹云明显尴尬,可依然契而不舍地在他耳边问:“帮你骑马的器械早就做好了啊,你总得去试试?都约了你几次了,你要么是没空要么是不来,你再这样下去我可生气了!”
嘴上虽然说着“要生气了”的话,可少年的眼睛却亮的不可思议,如同清晨的旭日。
简直像是怕被灼烧一般,呼兰木兰匆匆闭上眼睛,半晌后又缓缓睁开。
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冷漠。
“你该走了。”他淡淡地道。
“啊?”娄吹云一愣,“你怎么又赶我走啊。我等了你那么久,在你这暖暖手都不行吗?”
“我是说你该回中原去了。”呼兰木伦的目光平平地望向别处,“卓钺已经走了,乌/尔苏/格也不在,你留在这里干什么?”
“干什么?”娄吹云疑惑,“当然是为了你啊?你难道还没弄明白?”
呼兰木伦骤然一震。
那一瞬间,他的身体里似乎涌上了一种强烈的、接近于恨意的愤怒。好笑的是,哪怕在他丧失兵权、谋划落空的时候也从未如此盛怒过,这种偏执的情绪却总是被这少年轻易激起。
这个人,脑子里除了一点情爱,究竟还有没有其他东西?
他到底有没有想过两个人身份上的差距?究竟有没有想过他们的立场?他们之间的差距如隔天堑,他凭什么能如此无忧无虑、无所顾忌、无所牵挂地说出那些话来!
仿佛那些囚禁着世人的牢笼枷锁,在他眼里都形同虚设。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说了类似表白的话后,眼前的人却连半点反应都没有,这让娄吹云有些挂不住面子。他的脸微微红了起来,却还是硬撑着最后的那点倔强,伸手去拉呼兰木伦:“我说——”
“啪”,呼兰木伦一把捏住了娄吹云的手腕。
青年的目光第一次看了过来。他继承了这个草原王族的绿色瞳孔,可他眼睛的颜色却比叔父和兄弟们都要浅一些,那双瞳孔像是永远隔着一汪终年不化的冰水,漠然地看着这个世界。
而此刻,这双眼睛中满是讥讽盛怒。
“你他妈是蠢货吗?”呼兰木伦咬牙道。
娄吹云的脸色猛地一白,呼兰木伦心中涌起一阵近乎报复的痛快,冷笑道:“你是中原人,我是草原人,你以为你这么缠着我,以后会有什么好结果吗?”
娄吹云被他的爆发给惊到了,下意识地道:“总有办法——”
“你知道我的腿是谁害的吗?”呼兰木伦紧盯着少年那双惊慌的黑瞳,厉声道,“是乌/尔苏/格!就是为了抢这王位,他们母子二人就在我的食水里下毒。当时我每个痛不欲生的夜晚,都会一遍遍念着他们母子二人的名字,这样我就会好过一点!从那时起到现在的每一个日夜,我都不会允许自己忘记,究竟是谁、究竟因为什么,让我落到了这般的下场!”
娄吹云僵坐在原地。少年震惊的样子莫名取悦了呼兰木伦,他嘲讽地冷笑了声,伸手捏住了少年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