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道:“ 周太傅,据我所知陆筠已经在考虑新帅的人选了,而你们还是坐在这里开些毫无意义的会议吗?”
来人语气不善,周抟难得的挂上了一脸苦笑,道:“您来的正是时候,我们有一计,尚需您的配合。”
☆、第 6 章
甘州是秦岭北边最后一个州,从这再往北就是柔然新得的属地肃州。
甘州也是周故麾下定国将军李泽的驻地,陆琅此行的目的地。
“王兄,依我看这柔然边关的十万大军实则心思各异,并不都归心于周故。”开口的是一位俊朗少年,眉眼含笑,让人看了就心生好感,而他口中的王良,正是陆琅。
陆琅听他直呼周故大名,也不以为意,道:“你个书生有何见地,不妨说出来,让为兄见识一番。”
原来,这陆琅刚出京城,就在边关酒肆碰到了这个名叫柳风的书生。两人相交几句,竟然都是要去李泽手下投军的。陆琅当下觉得好笑,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好好读书科举,竟也要去投身行伍,难道真是“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柳风对此有着自己的解释:“王兄有所不知,家父醉心科举,考了半辈子也只是止步于秀才,是以把希望都给予在了我的身上。苦心栽培十七载,我也争气,十岁就中了秀才,十三就中了举人,半年前进京来准备春闱,心道随便中个贡生举人的,让老父高兴高兴即可,谁料科举舞弊案一出,今年的会试殿试都取消了。我周围不少试子都叹可惜,只有我觉得庆幸,反正我志不在此,索性去参军,见识一番,顺便赚点军功。”
陆琅听完只觉得此人有点本事,但却是话大,道:“柳兄天资过人,十岁中秀才,可以称得上是天才了。但为何这进士、军功在你嘴里,怎也似小孩玩意一般,说得就得?”
柳风那时只自信的笑了笑,并未作答。
不过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是不拘小节之人,所以结伴一起前往李泽军中。
五日后,二人到了甘州府,李泽将军府近在眼前,他二人也不着急,花了大半天时间在甘州市集逛了一圈,柳风细心,看出这李泽治下甚严,虽然和凶残的柔然只一墙之隔,但这甘州城内确是夜不闭户,一派祥和,这和柳风听过的,周故治下的边关并不一样,所以有此感慨。
“王兄,边关虽说十万大军为周故所统率,但本朝未防止统帅做大自立,是以大帅五年一换,但流水的大帅,铁打的副帅,周故麾下本有四名副统帅,皆在边境经营十年以上。定国将军李泽手掌甘州营四万大军,有勇有谋,素来和周故不和;卫国将军钟笛,掌两万大军驻守丰州;护国将军万喜掌两万大军,驻守伊州;报国大将军杨兆,掌两万大军驻守肃州。京中传钟将军嗜杀成性,暴虐无度。万喜则唯唯诺诺,靠着他爹掌了兵权。而肃州已失,杨兆破城之日坚持到最后一刻,还是以身殉称了。所以现在只有三名副帅,但这三位将军性格各异,各有可拿捏之处,又怎可真的归心于周故?我看只是周抟那个老东西用来蒙蔽小皇帝的幌子而已。”
陆琅闻言惊怒交加,惊的是,柳风说的和陆筠走前给他分析的差不离,可见这书生颇有见地,怒的是柳风狂傲出言不逊,直接叫陆策小皇帝。
不过,这柳风是有几分不凡,他日定要引荐给堂兄,陆琅心道。
陆琅对军事精通,对人情世故却不了解,他走前陆筠曾给他长信一封,写满了陆筠这些年搜集到的边关将领、长官的一些轶闻和往事。此番柳风的话,更让他明白,想打胜战,守边关,成一代良将,需将眼光放宽看远,不能只钻了每场战役、兵法部署的牛角尖,这人情练达,人心深浅皆是学问。
说话间,忽然看到路边一队士兵打马而过,像有紧急军情,一路惊扰了几家摊贩,吓哭了几个小孩,也丝毫没见减速,反而马鞭挥的更急,这和井然有序的市集格格不入。
陆琅当时心中没来由的发慌,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果不其然,几日后,陆筠和陆策同时得到一个消息,伊州失了,万喜率残部败走玉门关。
陆筠拿信的手一抖,一时间他也无法判断这是周抟之前的后手还是为防换帅的新招,于是赶忙换了朝服,进宫去了。
乾和殿内,陆策也刚得了消息,派人请了陆筠,兵部右侍郎谢远,左丞相尚伟进宫商议。
不多时,众人齐聚乾和殿暖阁。
尚伟和谢远都是陆策仰仗的忠臣,但他们并不知道周太傅可能已经通敌的消息,得此邸报只是就目前形势分析起来。
“皇上,肃州已失,现在伊州也失了,玉门关内的万将军怕是腹背受敌。”开口的是谢远,他年量颇青,但端的是沉稳内敛。因兵部尚书前几日告病,所以他临时被陆筠点为了代行尚书之职。
尚伟也道:“伊州、肃州如果被柔然打通,甘州也危在旦夕。”
他们分析的这些,陆策又如何不知,他现在想要的是对策。
“二位爱卿有何良策?”陆策沉声问道,现在他的眉眼挂上了一点不耐,但这丝毫没影响他的容貌,反而越显威仪。
尚伟依旧沉默不语,不是他不愿意建言献策,而是他位居丞相,又是礼部升上来的,平时都在政务上打滚,两军对垒着实不懂,因此不敢贸然开口。
谢远好歹是兵部侍郎,因此略作思索道:“不如命甘州之兵围肃州,以解玉门关万将军之急。”
谢远说的其实是个办法,肃州虽然易守难攻,但如果被攻打,柔然少不得要腾出手来应付,那是万喜就可以喘息片刻,回退沙洲。
陆策比他们想的多,想的深远,于是盯着地图,沉吟半响道:“谢侍郎说的有理,但万喜回撤沙洲,岂不是白白丢了玉门关,还让伊州、肃州的柔然大军得以汇合?”
谢远只想着城池、人马少输一点是一点,却不料这围魏救赵还是跳不出柔然所谋,听到陆策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也禁了声。
陆筠这时候突然开了口,一出声又给众人一计惊雷:“皇上,臣自请开赴边关,力挫柔然阴谋。”
陆筠说这话,其实是深思熟虑过的,尚伟和谢远不知道,周故可能通敌,边关和朝局现已是息息相关,波谲云诡,现在这团乱麻,他要亲自去料理了。
陆策闻言震惊的看向陆筠,那眼神里包含着不相信、不舍得和不理解。
尚伟却以为是这摄政王大敌当前,还想着排除异己,要去挂帅,开口道:“摄政王,边关局势危在旦夕,此时换帅于大局无疑。”
尚伟替周故说话,倒不是因为得了周故什么好处,只因尚伟眼里只认皇上,所以怕摄政王想换帅是存了私心在里头。
陆筠还是云淡风轻的笑道“大敌当前,确实不宜换帅,本王愿亲往边关任监军一职。”
陆策终于忍不住了,厉声开口道 :“堂兄,边关形势不明,朕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陆筠淡定道:“皇上怎知是去冒险,在臣看来,柔然局势是时候了结了,臣此去自有张良计在握,不出意外,可保边关百年和平。”
经柔然一事,陆筠越发觉得,皇上势单力薄,文臣只有尚伟一人明确支持,兵权方面才放出去陆琅,还未有成效,谢远虽掌兵部,但于军事实则不太通窍,所以这一趟他非走不可。
刻意忽视陆策凝滞的表情,陆筠继续道:“臣此番前往边关,时长无定,希望二位辅佐皇上,立刻肃清舞弊一案,早开春闱。”
大梁和陆策都需要一位精通军事的良臣,只有科举开了,才有为陆策招揽人才的可能。
尚伟和谢远也深知科考重要性,赶忙应了下来,随即奉命告退了。
旁人退下后,陆策显得十分不满,不满道:“堂兄,此等大事,为何事先不同我商量?莫非......你还觉得我是小孩?”
陆筠看陆策来了脾气,便离开座位朝他靠近了几步,道: “怎么不是小孩了?你还未满十六,还未娶妻,可不就是个小孩。”
陆筠其实是有点怀念陆策的小脾气的。陆策十岁以前,父皇爱,师傅们捧,心高气傲,小孩心性不少,没少对着他耍赖。但自从陆策登上皇位,这种时刻就分外的少,余下的只有从外到内的冷,和内心深处的乖张。从前的那些温暖真心的笑容,只有在二人独处时,才能看见一二,所以陆筠都尽量护着陆策,想让这孩子的路不要那么苦。
后来柳风曾听陆筠这样感慨过:“朝臣们不懂皇上,皇上心里有的不是冷,不是无情。他是皇上嫡子,年龄这么小,就已是智谋无双。只是自幼被捧在手心,不知人心险恶,大山一下子去了,才知冷暖,心里有的是恨、是无助,我自是要护着他的。”
说回当下,陆策心里一万个不愿意陆筠开赴边关,想到可能有的后果,他生出一种深深的毁灭欲,这天道不公,宵小得志,竖子成名,这黄袍加身只是让我和我的亲人受尽折磨。
陆筠看陆策紧抿毫无血色的双唇,上前用双手掰过他的身子,使陆策正对着自己,道:“策儿,你听我说。这些年,你做的很好,堂兄想放手让你施展,你可有信心?”
陆策抿着嘴,依旧不答。
陆筠叹了一口气,道:“堂兄此去,不说有十成把握,至少也有六成,李泽有五万大军,三郎也在军中,难道还护不得我周全吗?”
陆策闷闷开口道:“堂兄,就那四成恶果,我也不敢想。”
陆筠摸了摸小少年的头,道:“ 你忘了世人都怎么说我?说我命硬,绝不会轻易就出事。”
陆策看到他自嘲的微笑,心中大恸。
“策儿,这四年咱们是怎么过来的?忍了无数不能忍,在朝堂上步步为营,现在有这么个攘外安内的机会,你想我错过吗?你想你父皇,我父亲,都在天上笑话我吗?”陆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陆筠嘴里的父亲是沈回,也是只有数面之缘的英王。
陆筠看陆策神色有些松动,继续道:“策儿,联合尚伟在朝中帮我,肃清周太傅一党,恢复科考,广开求仕之路,我一定会事半功倍的,相信堂兄可好?”
陆策的神思还有些恍惚,但他知道于私堂兄是劝不动了,于公堂兄所言没有一句不是为他考虑为大梁打算的,但他依旧没勇气,也不想将那声“好”说出口。
所以,陆筠两日后远走边关,陆策也没能和他再说上一句话,甚至没有去送他。
作者有话要说: 策儿会慢慢成长的,他现在是处处受压制的小别扭。
☆、第 7 章
却说陆琅和柳风到了李泽帐下报道,也已知道伊州失守的噩耗。
陆琅和柳风入了甘州大军,谁都没做上百夫长,而是编入李泽族弟李准城防营旗下,成为了小卒两枚,平时除了操练就是巡巡街街。
这工作也颇和陆琅心思,真当了百夫长,哪有这么多时间来街上晃悠观察民情,收集情报。柳风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所以也静下心来等待展露头脚的机会。但陆琅忠厚老实,柳风长袖善舞,二人很快就在城防营中混开了,甚至交了些别的营帐下的朋友,年长些的士兵偶尔会给他们开开小灶,补补拳脚功夫,讲讲军中八卦。
这天,甘州大雪初霁,甘州城的屋顶被大雪连成片,在日光的照耀下,分外明亮。街道上的积雪已被清扫干净,露出大块的青石板路。酒肆、店铺都已开张,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正在巡街的陆琅感慨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李将军就是这甘州的李广卫青,只是不知道这太平能持续多久。”
等了半响,没等到话痨柳风的回应,陆琅好奇的转头看了眼柳风,原来后者正盯着远处几个身材高大的商人若有所思。
陆琅也细瞧了那群人一会,正想问柳风是中了什么邪,却看见一队李泽的亲兵由远及近朝他们打马而来。
队伍中有个陆琅相熟的士兵,陆琅高声问道:“张大哥,匆匆忙忙的干什么去?”
被称为张大哥的士兵,面目黝黑,身形矫健,目光炯炯有神。张大哥看是王家小弟,便亲切道:“摄政王殿下来了,将军嘱咐我们先去城外等着,他随后就来。”
陆琅听到摄政王三个字,一个激动,脱口道:“堂......堂堂摄政王也亲来边关了,看来这局势不容乐观。”
张大哥:“哎,谁说不是呢,将军已经连续两晚没合眼了,这下好了,摄政王来了,将军能松口气了。”
张大哥看着陆琅那副溢于言表的激动神情,道:“王家小弟,你不是平素最崇敬摄政王了,随我们一同去迎接吧?”
陆琅一听,二话不说,立刻就翻身上马。
早回了神的柳风有些诧异道:“王兄,你好像有点不寻常啊。”
陆琅惦记着兄长,已经没心思和他拌嘴,忙不迭的向城门赶去。
陆筠出发前,借了禁军一千铁骑做亲兵,日夜兼程,并没有直接去周故在丰州的大帅府,而是绕道甘州。
这其中的缘由,自然是为了先见李泽和陆琅。但他没料到,还没进城门,就看到了自家弟弟,一脸憨笑的立于马下。
“臣李泽参见摄政王!”李泽单膝着地,向摄政王行礼。李泽剑眉虎眼,虽然人到中年,但勇猛不减,威严依旧。
陆筠虚扶一把,道:“李兄快请起,你我二人之间无需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