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很安静,两个人的呼吸声相互交缠,姜善喜欢这样静谧的时光,好像只有这个时候的端献才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在很多很多年以后,当他回想起来,总觉得这样静谧的时刻才是真实的。
作者有话说:秋天下雨的时候很适合裹着被子窝在床上,有种又丧又暖的感觉
第57章 火青
尚意诚从北镇抚司走出来已经是傍晚了,陆商亲自审的他,刑具摆了一墙,虽然陆商说这些不是用在他身上的,尚意诚还是被吓住了,回话的时候都客气了不少。
拖着两条腿走回家中,尚意诚刚要躺下歇一歇,伸手却摸到怀里揣了什么东西。他拿出来一看,原来是姜善碎掉的血玉镯子,断口处有些暗沉的颜色,大约是姜善手腕上的血。
尚意诚看着镯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镯子是好镯子,在烛光下显出一种通透莹润,仿佛内里是溶溶的水,很是好看。唯独镯子上沾的血让它起来有些不详。
尚意诚寻了一块布巾,蘸点水仔细擦拭,三块镯子的碎片,刚刚好能拼成一个完整的镯子。尚意诚比了比,觉得姜善的手腕实在是很纤细了。
他又想起姜善这个人,姜善实在是个很特别的人,他跟尚意诚所见过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就好像是黑白的水墨画里忽然落下了一笔朱砂,鲜明的不得了。
尚意诚乱糟糟的想了很多,寻了一块缎子将碎掉的镯子包好,放进匣子里不再看了。
隔日尚意诚被陛下钦点升了官,众人知他搭上了姜善,再不敢轻视他。
姜善一连好些日子没有上朝,待在宫内养伤,他手上和脚上的伤都不严重,唯独断了肋骨,需要好生将养一段时间。
姜善不是个好动的人,况且外头热,他大多数时候只待在殿内,看看书什么的。
那一日晚间用罢饭,姜善倚在罗汉床上同端献下棋,小几上摆了香炉,挨着窗户底下的高几上放了个磁坛,里头摆了好些瑞香花。
碧玉带着火青过来,回说火青规矩学的差不多了,叫来姜善跟前看看。
火青上前行礼,跪伏在地毯上。
端献看了他一眼,“哪里的小太监,没见过。”
“前几日碰巧遇见的,”姜善道:“我看着他机灵,想留他在身边伺候。碧玉到底是个姑娘家,不能跟着我跑里跑外的。”
端献脱去了外衫,腰间玉带勾勒出一把好身形。他倚在迎枕上,一条腿曲着,搭着手腕,姿态很是随意。
“伤还没好呢,往哪跑?”
姜善失笑,“我就是说一句,不是真要出宫。”
端献慢悠悠的落下棋子,“既如此,也用不着他。你如今伤着,身边伺候的不能用新人,还是叫碧玉伺候吧。若你觉得不方便,我把丰兴也留给你。”
“罢了,”姜善道:“我只在宫里待着,能用几个人伺候呢,碧玉一个就够了。”
他转头看向碧玉,“把火青带下去吧,这段日子叫他跟着众人一道做些寻常洒扫的活儿。”
“是。”
火青只得起身,跟在碧玉身后走出去了。
端献去看姜善,道:“我有件东西给你,你来瞧。”
丰兴即刻端着锦匣过来,姜善看去,只见一头白玉的小狸奴,浑身洁白如雪,紫鼻金睛,眼中闪闪地放出光彩。
“好漂亮。”姜善伸手拿出来,仔细抚摸。
“它这眼珠,是用猫儿眼镶成的,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能按着时辰忽大忽小,倏尖倏圆,同真的猫眼睛一样。”端献道:“现下瞧不出来,明日你看就知道了。”
姜善拿起来把玩,越看越爱,几乎爱不释手。
端献看着姜善喜欢,却也知道姜善只爱这一会儿罢了。一个摆件到底不能同真的猫儿一样,看多了总归还是没趣。只是可惜端献不耐宠物毛发,不然倒是可以给姜善弄一只真的狸奴来。
前朝如何的风起云涌姜善全不知道,那些有的没的消息也传不进内宫里来。姜善一闲下来,连针线活儿都拾起来了。慕容浥笑他说跟真的后妃似的。
一日姜善午睡起来,忽听得殿外有些哭声。他心里惊奇,也没叫人,扶着桌椅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户一看,是火青躲在南窗下抹泪。
“你哭什么?”姜善问道。
火青吓了一跳,回身见是姜善忙跪下行礼,口称恕罪。
姜善摆摆手,又问道:“你哭什么?”
火青抬头看了姜善一眼,只不说话。
姜善倚在窗口,道:“我问你呢,怎么不说话,可是有人欺负你?”
火青摇摇头,他抬起头看姜善,鼓足勇气张口说话,一开口却又带了些哭腔,“厂公不想让火青跟在身边伺候,是不是因为火青哪里做的不好?”
姜善一愣,火青又道:“若是火青哪里做的不好,厂公打也行骂也行,就是别叫火青回去。厂公是头一个对火青好的人,火青想跟着厂公。”
不等姜善回话,火青便在地上跪着磕头,“求厂公成全。”
姜善唬了一跳,火青磕头是实实在在的磕,一头磕在青石砖地上,额头就留个青印子。
“罢了罢了,”姜善道:“你愿意跟着就跟着,明儿叫你进来伺候就是了。”
火青瞪大了双眼,仿佛不敢相信一样。过了一会儿,他才破涕为笑,连连磕头道:“谢厂公成全,谢厂公成全。”
姜善被他弄得苦笑不得,道:“这会子就别磕了,进来扶我一把。”
火青很响亮的应了一声,一溜烟儿跑进殿内扶起姜善。
晚间端献在前头耽误了,传话回来叫姜善先用膳,不必等他了。
姜善便自己用了膳,过后在榻上坐着,一边吃果子一边听火青说话。
火青在讲他的一些旧事和他在宫中的一些见闻,他口齿伶俐,说到趣处,一圈人都笑起来。
姜善赏了一碟点心给火青,火青一边谢恩一边接了,回头却总是看着门口,有些心绪不宁的样子。
姜善问道:“怎么了?”
火青眼里都是担忧,“白日里陛下说不许奴才跟着厂公伺候,过会儿陛下回来见了奴才,会不会生气啊?”
姜善笑道:“你想的忒多了,陛下哪会计较这些。”
火青犹不放心,“若是陛下回来了,不叫我在厂公身边伺候了怎么办?不然奴才躲一躲吧。”
姜善却是被逗笑了,对着碧玉道:“这孩子年岁不大,心思还不少。”他又看着火青,“我既叫你留了下来,旁的你就不用管了,安心就是了。”
火青得了姜善的承若,放下心来,又说起话逗姜善笑。
端献回来的时候便见火青挨着姜善坐在脚踏上,姜善笑的眉眼弯弯。
他走进内室,火青一见他,便瑟缩了一瞬。
姜善没注意,只是冲着端献道:“是不是前头出了什么事?”
端献走到他身边,道:“梁格查出了在京中里应外合刺杀你的人,方才在处理这件事。”
若是这件事,姜善倒不怎么有兴趣了,得罪的人就那么些,谁下死手姜善都不意外。
端献去换了一身常服,在长榻另一边坐了下来。他取过几上的炉瓶三事,往香炉里加香粉。
“不是说了不叫新人伺候的吗?怎么又把这个人叫到跟前了。”
姜善看了一眼畏缩的火青,道:“叫他到跟前说说话,平日里倒也没有多少要他伺候的地方。”姜善看向端献,有些奇怪了,“你是不是不喜欢他?”
“怎么会?”端献奇怪的看了眼姜善,“我与他素不相识的,说什么喜欢不喜欢?”
姜善一想也对,端献统共说了几句话,也没有明显的喜恶。
端献却不罢休了,他看着姜善,“难不成你觉得我在针对他吗?”
姜善心里咯噔一下,果然端献的目光直直的看过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吗?脾气坏到看谁都不顺眼。”
姜善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我说错了话,你别生气。”
端献又看了他一眼,“我还不至于连人说错了一句话都要生气。”
端献这么不依不饶,显见的是生气了。这会子姜善说什么都不好使,要换到平时,他倒是可以歪缠着讨个饶,但现在四下里站着这么多人,姜善有些不好意思。
他想了想,手从木几下绕过去,拉住端献的一根手指。端献不为所动,姜善握着端献的一根手指轻轻晃了晃,算是讨饶。
端献本也就是想让姜善哄着自己,见目的达到了,也就不接着演了。
过了一会儿,姜善说想看一本游记,端献起身去给他寻。姜善喜欢听人念书,但是身边的人里又没几个识字的,只能等端献闲了念给他听。
趁着端献去寻书的空,火青小心翼翼的问姜善,“大人,您跟陛下是不是因为奴才吵架了?”
“拌两句嘴算什么吵架。”姜善摆摆手。
火青仍旧忧心忡忡,“要不奴才还是退下吧,若是为着奴才叫陛下和厂公不和,奴才几条命也不够赔的。”
姜善才想说话,那边端献已经找了书回来了。姜善便只给了火青一个安心的眼神。
端献重新坐回来,翻开书给他念。
姜善探身去挪雪烛灯,想叫端献看书的时候明亮些。端献停下来,忽的抬头看了火青一眼。
火青当即就跪了下去,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姜善吓了一跳,看了看火青又看了看端献,犹疑的问:“你吓他了?”
端献看着跪在地上的火青,挑了挑眉。
作者有话说:端献:我说怎么哪里不对劲,原来是遇见同行了。
火青其实是个绿茶,不知道你们尝出来了没有。
第58章 作画
姜善摆摆手叫火青下去,殿内侍候的人一并出去,人都走光了,姜善才问道:“你吓人家做什么?”
端献撑着头笑,“我怎么就吓他了,我一句话都没说呢。”
姜善哼了一声,“不说话就不能吓人了?我还不知道你么。”
端献并不分辩,只是笑。过了一会儿,他道:“你这个小太监,挺有意思的,叫什么?”
“火青,今年才十六岁。”
“火青,”端献点点头,“名副其实啊。”
姜善看了他一眼,问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端献道:“叫他到我身边待两天,我看看他什么性情。”
姜善狐疑的看着端献,端献挑眉,“怎么,你觉得我会为难一个小太监吗?”
姜善想想也是,端献身为一国之君,哪有那个闲心去为难一个小太监。他点头应了,催促道:“上回念到哪里了,快接着读。”
端献慢悠悠的翻著书页,道:“我天天给厂公念书,也不见厂公给点赏赐,外头说书的还要拿个茶水钱,厂公怎么就这么吝啬。”
姜善失笑,问道:“你还缺钱么?”
“自然。”端献正儿八经的点了点头,“我可是要养家糊口的人。”
“养家糊口?”这词新鲜了。
“内人卧病在床,就等着我拿了工钱好买些滋补之物呢。”
姜善哧哧的笑起来,笑了一会儿,道:“知道人家卧病在床,怎么就不让着些人家,非叫人家哄你呢?”
“厂公这就不懂了,”端献看着姜善笑,“内人就喜欢我这个样子。”
姜善脸上漫上一层红,将手中把玩的小玩意儿扔到端献身上。
端献接住了,还装模作样的摇摇头,“你瞧,内人不高兴了就要扔东西,我可不得多攒些工钱么。”
他说着,去看姜善,眼中就漾开了层层的笑意。
火青去了端献身边伺候,不过一天,便哭丧着脸回来,说陛下罚他跪了两个时辰。
姜善咬牙,说好的不为难呢。
晚间端献回来,面色不大好看,眉宇之间有些郁郁。
姜善上前,端献一见他,眼中的神色便敛了起来,换了一幅平常模样。
姜善更觉得端献有事在瞒着自己,他开口问道:“怎么了?”
端献招手叫姜善坐在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你总说那个叫火青的小太监聪明,怎么到了我这里做事就这么不经心,倒个茶还能撒在折子上。”端献道:“我心里烦,就叫他跪了两个时辰。”
这些前事姜善是不知道的,他眉头皱起来,“这就奇了,火青在我跟前伺候的时候很机灵呢。”
端献想了想,“约摸是他怕我吧,那天我只是看了他一眼,他就吓的跪了下去了。”端献说着,又叹了口气,拉着姜善道:“你说,我在宫里的名声,就这么差了?”
姜善一愣,道:“这从何说来。”
“不然,怎么那小太监在我面前就吓成这个样子。”端献颇有些惆怅,“虽说我不大在意名声,也实在没想到······”他话没说完,悠悠的叹了一声。
姜善皱起眉,“你别听人瞎说,那些个人云亦云的,都是蠢物,他们知道什么?”
显然姜善要比端献自己更在意他的名声。
“想来是宫里人多眼杂,什么样的流言都有,该是好好整治一番。”姜善道:“火青年纪小心思多,听了些有的没的,难免行事上带出来几分,还是先叫他磨磨性子,再到近前伺候吧。”
端献看着姜善,眼里带上几分歉疚,“这些都罢了,只是可惜,你又没了说话解闷的人。”
“既是要到身边伺候的,只会逗趣解闷哪儿行,挑人这事,到底急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