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嫔淡淡一笑,她的脸已经瘦得脱相,笑容像是浮在脸上,越发显得凄然,她道:“看你这么有出息,母妃真是欣慰,我怕是不中用了,只可惜不能亲眼看到你成亲了,听说陛下已经在为你们兄弟三人选妃,也不知道会给你选个什么人家。”
“母妃休要胡说,我的王妃定要母妃决定才行。”孟言忍着眼泪。
蓉嫔道:“只要你喜欢的,母妃都喜欢。”
“是儿子不孝,从今日起儿子天天进宫陪母妃,儿子心中也有了心上人,等母妃好了,我带您出去见他。”
蓉嫔病弱的脸色露出惊喜的神色,笑道:“有心上人好,你看中的必然是极好的,母妃倒是很想见一见,只是不知道你父皇会不会成全你们。”
“那母妃更要快点好起来,帮着儿子去劝说父皇。”孟言笑道。
蓉嫔点点头,之后还要说什么,却一声声咳嗽起来,孟言忙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待蓉嫔缓下来,孟言扶她躺下,道:“母妃才醒,还是要多休息,这些事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商议,别累着。”
蓉嫔还有很多话想说,可是身体不允许,她累极了,多说一会就觉得仿佛要喘不上气来,只能依言躺下,她轻轻拍了拍孟言的手,道:“你去忙吧,母妃睡一会。”
孟言在床边看着蓉嫔睡着才出来,又把负责给蓉嫔诊脉的太医叫过来细细询问了一遍,太医每说一个字,孟言的心就沉下去一分,等太医说完,孟言的心已坠落谷底,但他仍不愿相信,追问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太医不忍摇头,“娘娘的病是心病,心结不解,身子怎能好起来呢。”
打发了太医,孟言坐在翠微宫的偏殿发愣,甘草进来换了几次茶水,孟言一口都没喝,甘草最后一次进来的时候,孟言问她,“父皇有来看过母妃吗?”
甘草摇摇头,“还是此前四皇子夭亡后陛下来过两次,之后就再没来过了,其实娘娘一直盼着陛下来看她,每每做了甜梨酪,望着门口,一坐就是半天。”
孟言双手紧握成拳,怒气自心底升起,却无能为力,蓉嫔向来就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就算深爱着皇上,也从来不会表现什么,更从不忤逆他,当年皇上要将她们母子送走,她默默离开,之后要她们回来,蓉嫔仍是一言不发舟车劳顿的回来,然后把自己困在了这个牢笼一般的皇宫中。
怀四皇子之前那段时光,不过是皇上一时兴起重新赏赐的恩宠,却成了蓉嫔心中的一点念想。
孟言越想越气,他起身便往外走,甘草忙问:“殿下回府吗?”
“我去见父皇。”
外头太阳已经落山了,天气阴沉沉的,狂风卷着落叶在永巷肆意飞舞,孟言冷着脸疾步走着,路过的宫人被他的脸色吓得大气不敢出,俯下身请安。
一路来到朝阳宫,里头传来断断续续的欢声笑语,孟言站在门口求见皇上,董怀不敢阻拦,忙进去禀告,被传唤进去的时候,孟言才看到两个新晋的妃嫔正陪着皇上弹琴作乐,皇上斜靠在塌上,问孟言,“朕不是让你去枢密院跟着学习吗,怎么还没出宫。”
孟言忍着怒气,躬身请安,“父皇,母妃病重,儿臣前去探望,因此耽误了时间。”
皇上听后微微一愣,随即淡淡道:“太医去看过了吗,蓉嫔身子如何了?”
“太医说母妃恐怕不太好,儿臣恳请父皇去见母妃一面,母妃病中很是思念父皇。”
皇上不甚在意,“既然病了,就该好好休息,朕又不会医病,去了也于事无补,朕会命太医院院判去照顾蓉嫔,你若无事就先退下吧。”
“父皇……”孟言拳头藏在袖中,指甲已快要嵌进肉里。
皇上却不再看他,“跪安吧。”
外头狂风依旧,朝阳宫自然不像永巷,不会有乱飞的落叶,只有院中的两颗木兰树,在狂风下簌簌作响,跟殿内的丝竹声合二为一,听起来,真是让人心寒的乐曲。
孟言站在朝阳宫的庭院里,仰头看天,任凭衣袍被风吹得鼓起来,迟迟没有离开。董怀实在看不下去,走上前劝慰道:“殿下快走吧,别惹得陛下生气。”
“父皇为何会生气,我母妃从来尽心侍奉,为何父皇竟连看都不愿看她。”孟言痛心道。
董怀犹豫半晌,小声道:“蓉嫔娘娘生下死胎,实为不详,陛下怕见了面彼此难过,还请殿下体谅。”
原来如此,又是不详,十七年前他便是以这样的名头将他们母子二人赶出京城,如今又给安上了这样的罪名,孟言冷笑一声,没理会董怀,抬脚走了,这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多待。
连着进宫陪了蓉嫔几日,蓉嫔的病却一直不见好,终于在一个暴雨滂沱的傍晚,永远的去了。当时孟言刚出宫,还未回到府里,闻得消息,从马车上跳下,朝着皇宫飞奔而去,大雨砸在脸上,他也丝毫不觉。
翠微宫一片哭声,隐藏在大雨下,带着压抑的悲伤,蓉嫔去的很安详,孟言下午离开之前,她还拉着孟言说了好多话,孟言以为总能挨到立秋,没想到,终究没能挨过去。
雨越下越大,遮天的雨幕阻挡了人们的一切脚步,后宫众人正好借着这场雨,装作毫不知情,只有淑妃撑着伞,在二公主永萱的搀扶下,到翠微宫送了蓉嫔一程。
她甚少出门,皮肤泛着病态的苍白,半身被雨淋湿,显得弱不禁风,似乎要和风雨融为一体,甘草奉上热茶,孟言给淑妃磕一个头,永萱走过来扶起他,淑妃摸着手中的佛珠,开口道:“既然已经逃离了这里,为何还要回来,白白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多谢淑娘娘前来送母妃一程,上回也多谢淑娘娘送的血燕,只是母妃终究是无福消受了。”孟言含着泪说。
淑妃默念一句阿弥陀佛,淡淡道:“这宫里从来都不缺可怜人,我只是瞧着她与我同病相怜罢了。”
说罢,站在蓉嫔的棺桲前,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又在永萱的搀扶下离开,此后,再也没人前来祭拜。
皇上下旨追封蓉嫔为蓉妃,以妃位之礼将她葬于妃陵,帝王的最后一点恩情,至此便再没有了。
孟言在蓉妃丧仪之后第二天,便病倒了,发了高热,沉睡不醒,梦中也紧皱着眉头,不停地呓语。
虞清寸步不离守在床边,为他一遍遍地更换头上的湿毛巾降温,在孟言呓语抓着他手不放的时候,也忍不住回握住孟言的手,一边帮他擦着脸上的汗一边小声安抚,“孟言别怕,我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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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少年
孟言高热持续了三天,终于有了消退的痕迹,这三天,虞清日夜守在他身边,困了就在床边趴着睡一会,玉芙心疼他,劝他回去休息,虞清摇摇头说不用,不是他要逞强,实在是昏睡中的孟言一直拽着他的手,不让他离开,只要虞清离开一小会,回来的时候,孟言必定浑身大汗淋漓,似乎是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导致虞清再不敢轻易离开。
三天后,孟言幽幽转醒,他刚坐起来,就发现自己手里拽着一个人的手,低头一看,虞清趴在他床边睡着,孟言的动作惊醒了虞清,虞清抬头看到孟言醒了,忙伸出另一只手摸摸他的额头,摸到不再发烫,虞清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孟言怔怔看着他,大梦初醒般迷茫,良久,他的眼底浮上一层浓浓的悲伤,哑着声音道:“我没有母亲了。”
虞清鼻子一酸,用手指拭去孟言额头上的薄汗,安慰道:“逝者已矣,你一定要保重自身,不然蓉妃娘娘在天之灵也会担心的。”
孟言一头扑进虞清的怀里,什么话也不说,虞清正要推开他,听到了压抑的哭声,不多时,就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打湿了他胸口的衣裳,虞清心中不忍,便由他抱着。
孟言忍了这么久,不在外人面前流下一滴眼泪,此时所有的情绪有了依靠,终于宣泄出来,此前宫里派出来的太医也说过,淳王殿下的病是郁积于心导致的,郁气疏散了,病自然就好了。
一点点的心疼随着孟言的哭声渐渐在虞清心底蔓延开来,虞清轻轻摸着孟言的头,一言不发放任他哭,被孟言的情绪渲染,也不免难过起来。
孟言哭了很久才渐渐止住哭声,他抬手擦了擦眼泪,从虞清的怀里起来,却别着脸,不让虞清看见他狼狈的模样,虞清柔声道:“哭出来就好了。”
“从今往后,我只剩下孤孤单单一个人了。”孟言低沉地说。
虞清知道皇家的兄弟根本算不得兄弟,蓉嫔的死更和孟承脱不了干系,他只好劝道:“皇上还健在,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罢了,在外面可别胡言乱语。”
孟言冷哼一声,“在我心中,他已经不是我父亲了,我没有这样的父亲。”
虞清一愣,之前虽然孟言和皇上父子情单薄,但他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不由得问起缘由,孟言便把事情一字不落的和虞清说了,末了他恨道:“我母妃辛辛苦苦为他怀着孩子,为了这个孩子还伤害了自己的身体,他竟然认为母妃不详,在母妃病重之时还与人弹琴作乐,他怎么配做我的父亲!”
虞清听罢冷冷一笑,“他一直都是这样薄情寡义之人,在他心里,最在意的从来都只是他自己,其他人对他而言,不过是巩固权利的棋子,我原以为他做了皇上会有所改变,没想到还是一样,也是,没有心的人,如何能要求他知冷暖呢。”
虞清言语中透着鄙夷和恨意,孟言知道他引得他想起了往事,对于虞清的往事,孟言一直很好奇,之前试探着问过几次,却每次都被略过,孟言知道虞清不愿意说,从此就没有再问,今日听他说起皇上,心里越发好奇,但他并没有问,那恐怕是虞清最深的伤痛,孟言不想再让他回忆起来。
然而虞清却主动道:“你以前不是一直问我,作为虞家的少将军,为何不会武功,又为何会嫁给孟元吗,此事说来话长,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信错了人。”
之后虞清缓缓讲述了他的过去。
暴雨之后的空气清新无比,吹进屋子里的微风中还夹杂着泥土的气息,虞清语速沉稳,不带任何感情,仿佛讲的是别人的故事,孟言听着,渐渐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虞将军和夫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情意非比寻常,二人由先皇赐婚,婚后亦是伉俪情深,羡煞众人,成婚没多久,虞夫人便怀了孩子,那个孩子就是虞清,可是生产时由于胎位不正,导致难产,虽然母子无恙,但是虞夫人却坏了身子,再也无法生育。她体谅虞家子嗣单薄,有心劝虞将军纳妾,可是虞将军说什么都不肯,只道有一个孩子已经很满足了。
此后,夫妻二人便把全部的爱都给了虞家独子虞清身上,虞清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长成了个无拘无束无忧无虑的性子。
虞清小时候非常调皮,虞府所在的一条街的鸡鸭猫狗都没逃过他的手心,不是拔光了鸡鸭的毛,便是追着狗满大街跑,但他长得好看,白白嫩嫩,一双眼睛笑起来让人看着都心情愉悦,再加上虞家赔钱爽快,大家便都不忍苛责他,还直夸他天真烂漫。
虞清在学堂也不肯好好上课,他最讨厌那些刻板的四书五经,唯一喜欢读的只有诗词。
虞将军见他实在顽劣,在他十岁的时候,便把他带进了军营,亲自教导,没想到虞清对军事十分感兴趣,也极为喜爱虞将军手中的长枪,虞将军见状,便提早教了他虞家枪法,虞清悟性高,学得快,两年时间,就把虞家枪法练得炉火纯青。
十四岁时,虞将军开始带他上战场,虞清虽然年纪小,又生的唇红齿白,清秀迤逦,但是却丝毫不惧敌人的凶煞,在战场上沉着冷静,小小年纪竟有大将之风,众人都夸虞将军生了个好儿子,虞家军后继有人。
如此盛名在外,自然成了京城许多闺阁姑娘的梦中情郎,虞清才十五岁,说亲的媒人便要踏破了虞家的门槛,虞夫人拿着一叠画像,要虞清自己挑,虞清却一个也不挑,虞夫人诧异地说:“这京中和你年龄相仿的女儿家都在这里了,你竟一个也看不上,难不成还想娶个公主?”
虞清哼哼道:“公主我也不娶,我谁都不娶,我就要守着父亲母亲过一辈子。”
“胡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或者你心里已经有心仪的人选了,你说出来,即便门楣不高,只要人品好也不是不行,我和你父亲不是那么迂腐的人。”虞夫人语重心长地劝说。
奈何虞清就是不肯看一眼,如此僵持几日,在虞夫人反复追问下,虞清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并不喜欢女孩子,从知晓人事开始,对于虞夫人送进他房里的那些通房丫头就毫无感觉。
虞夫人大惊失色,气的险些背过气去,被忍冬掐着人中唤醒后,指着虞清的鼻子骂道:“作孽啊!你是不是跟着那些公子哥去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让那些妖妖调调的小倌给迷了心窍了!”
虞清大呼冤枉,“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男人,我只是不喜欢女人,说不定我什么都不喜欢。”
“什么都不喜欢,就是喜欢女人,明日我就做主给你定一门婚事,由不得你!”
“我不!我又不喜欢她们,何苦害她们,好了我承认我喜欢男人,你明儿给我娶个男人进来,我就成亲,否则我就跟着父亲打一辈子仗。”
虞夫人一口气没上来,又被气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