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想在哪里躺多久?一动不动的,一点都不像你……”
沉默到了最后,冥山笑了出来。在遇到烬天之前,冥山也是个凉薄之人,这过多过重的情绪一涌而上,让他不知所措。
伸出手,他费力的想将烬天抱起来,周围的人见状,便想伸手帮忙,可是,却被冥山立即喝止了,“别碰他!”
说着,他抱着烬天,脸上重新带上笑意,他一步一步的走向城门,低声细语道:“你是不是太累了?我带你回去,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穿着一身白衣的冥山以及身披暗金铠甲的烬天,两道影子就这样,慢慢的,慢慢的,消失在了大雪之中。
天地间,一片静默,似是连上苍都在哀恸他们。
“知道吗?他死的那一天,恰好就是我的生辰。”而就在这个时候,火灵子的身后,冥山的声音响了起来。
回身的瞬间,周遭立时便成了一片白茫,像是举世之间,就仅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冥山站在他的对面,那是他所熟识的冥山。轻笑了一声,冥山继续说道:“似是诅咒,我所爱所在意之人都死在了我的生辰。”
“真是不甘心。”
冥山一边朝他走过来一边说道:“在那之后,我的学生,一个又一个,全都能没回来。走时还是鲜活的人,回来,却成了冰冷的尸体……”
走到他的面前,冥山主动地牵起了他的手,“不过还好,我捡到了你。在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结局终于来了。”
伸出手,这是冥山第一次拥抱他。
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现在……我终于可以干干净净的去见他了……这么多年,利用了你,真是…难为你了……”
冥山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轻,火灵子想开口说什么,可他刚一开口,喊了句“老师……”,还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冥山便消失了。
冥山消失的瞬间,火灵子也重新回到了现实。而他的怀里,已经什么也不剩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怀中愣怔了好一会儿,最后便化成了一团火焰,消失了。
没有人看见,他消失前眼眶滑落出来的一滴眼泪。
“冥山,你是不是又喝多了?睡这么久!”
冥山觉得自己似乎是做了相当长的一场梦,他的眼睛还未及睁开,就听到了烬天熟悉的抱怨声。
他睁开眼睛看着烬天,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对方。
烬天虽然被冥山的奇怪举动弄的丈二和尚,但是冥山主动地投怀送抱还是他求之不得的,所以,他只是红着脸,刻意的扭过头,一边轻拍着冥山的背,一边嘀咕道:“以后,可不能让八王再给你酒喝了。”
番外三 为爱痴狂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所必须要履行的职责,这就是人生下来的意义。这句话,从冥山开始记事,就一直被周围的长辈不断地提起。开始的两百年,他一直对长辈们的话言听计从,想要做个和自己父亲那样的家主……可是,在他生辰的那一天,他的父亲战死了。
他那一直被自己视为偶像的,始终以门规家训为准则,不做一件出格之事的父亲,就那样死在了战场上。
甚至——
连一块尸骨,都没能找到。
多年之后,冥山再度回想一生种种,他想,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学会了伪装。将真正的自己全部隐藏起来,在外人面前不漏一点痕迹。
可即使他伪装的再天衣无缝,有些事情也是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模样了。比如:他开始私下里学习铸剑之术。
身为一门门主,却学习这种见不得人的旁门左道,可想而知,事情败露之后,那些长辈们会如何的反对。可是,冥山却全然不顾,哪怕只有一件,他也想无视规矩,随自己的心意活一次。
也许是因为他太过固执,也许是因为长辈们太老了,总之,后来,他铸剑一事,再无任何阻碍。
他终于,随心了一次。
冥山曾经铸造过很多柄剑,但是,最能体现他铸剑之术登峰造极之处的就是后来他的随身佩剑——八王垒。所以后来,即使他又锻造了很多宝剑,八王垒,却一直都是他最中意的佩剑,至死没换。
而也正因为和冥山朝夕相处,所以,举世之间,八王垒算是最为明白冥山心仪的存在。
即使,只是一柄剑。
在外人眼里,他们的门主冥山大人,是一个时常挂着和蔼笑容,行事温柔,无甚城府,无比温柔的人。可只有八王垒知道,它的主人冥山心如冰海,笑意无光,内心之中藏着无法为外人道的悲伤与苦涩。而这份悲伤与苦涩,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老门主的死。
这一点,从他自那一天之后,再不过生辰,便可见一斑。
不过——
那个叫做烬天的少年是他从战场上找到的,那个时候,少年浑身脏兮兮的,衣服上沾着的污泥与鲜血混合成的污渍。通体上下,也就只有那一双红色眼睛算得上明亮。
而它的主人,有着重度洁癖。
但是,这两个人一见面,这之后发生的事情,让自以为很了解冥山的八王垒也是大吃一惊。主人不仅没有嫌弃少年身上的污秽,伸手玩笑似的挑起了对方的下巴,甚至,就那样轻飘飘的决定,要收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为徒,将他带了回去。
八王垒自然是不会明白的,因为,事后在返程的途中,连冥山自己也有些糊涂了。不过,当他掀起车帘,看着骑在马上,伴于车架左右,笑容甚是明亮的少年的脸,他突然就不想把事情弄得很明白了。因为,他很喜欢少年的笑容。
而这,是他第二次随心而活。
喜欢上一个人,是种什么感觉呢?在此之前,冥山从来不曾想过这种问题,可是,时过境迁,他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像他这般内心凉薄的人,也会苦恼这个问题的。而他心仪的这个人还不是别人,正是,当日他一时兴起,带回来的,那个少年——烬天。
如今的少年已褪去了青涩稚嫩的外衣,出落的相当仪表堂堂,一双如火双瞳,更是世间绝美之物。不过,所幸的是,这一腔情衷终是没有错付,他爱的人,同样深爱他。当对方将峥嵘剑正与他当生辰礼物的时候,冥山第一次觉得,原来,生辰是真的可以给人带来幸福的事。
可是——
为什么!
冥山从来没有如此憎恨过什么,他心知天命有数,徒劳挣扎,只是自寻烦恼,所以,无论遭遇多大的重创,他都能忍,可这一次……
将烬天冰冷的尸体抱回自己的铸剑池,他将他放在石台上,就这样看着他。他爱的人,如今再也不能睁开眼睛,用满是爱意的眼神望着他,唤他“冥山”了。他死了,他永远的失去了他……
他就这样痴守着烬天的尸体长达七天有余,待到第八天的时候,他引了铸剑池内的火燃了烬天的尸体。
而他再出去,所有人都看的明白,他们的门主变了。
他依旧会笑,可笑意却死了。
八王垒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烬天的死,无数学生的有去无回,冥山如今的这个状态,活着,对他来说,只能是折磨。所以,他只能眼看着冥山修习以人炼剑的邪术,然后,越陷越深。
冥山在等待着一个机会,一个被人杀死的机会。他是一门门主,因为责任,他不能自杀,所以,他,只能死在别人的手上。
然后,他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讽刺的是,他等来的这个人,却长着一张和烬天一模一样的脸。
除了,那一头耀眼的红发……
冥山给他取名为“烬天”,他对那少年非常的好,甚至有很多时候,连八王垒自己都糊涂了,他都以为,冥山已经走出来了。可是……
终结的那一天终于还是来了,那是冥山苦等了近千年的终结,他拼尽了全力,像是要将自己这一生所有的不甘愿全都发泄出来一样。
可是,冥山没有料到的是,他所等的这个机会竟然没能下得去手,往昔那些虚假的师徒情谊,竟让对方爱上了他。
无奈之下,他只能头也不回的逃了。因为他明白,他这一生一次的爱,已经给了人,“烬天”的爱,他回应不了,也不能回应。
……
“想我这一生,还真是讽刺……”
被火灵子抱于怀里,冥山笑容悲哀。
“如果真有下一世,你我往生成人,你……千万别再遇到我了……”
这是他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可惜,火灵子没有听见。
身体与意识即将消失的时候,冥山觉得自己看见了烬天,那人依旧还是以前的模样,他持着峥嵘剑,面带笑意的站在他的面前。
“冥山,走,我来接你了~”
深深地看着烬天,冥山的眼角倏地落下一行眼泪,他点点头,轻声道:“我跟你走……”
第七卷 长乐未央
第244章 沉灰
“难得齐国的少主今天没缠着你。”
两月后,东凉四十里外的长短亭。
自那日从无名山离开之后,他们一行人便日夜不停地千里奔袭了两月有余,终于,在了八月初来到了东凉边境,一处叫长短亭的地方。
回身看着眼前的昔日挚友,萧承焕嘴角微勾,笑意清浅。
“集婴,也不是总跟着我的。”
朝前走了几步,宋施走到萧承焕的身边,停顿片刻之后,也坐了下来。
“呵。”
看着已经面目全非,全无一点故人之感的宋施,萧承焕又是一声冷笑。
“虽说当日我说了与你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也说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可你千万不要以为,我就已经原谅你了。”
笑过之后,萧承焕的眼底满是冰霜。
“……我知道。”
宋施只是盯着眼前的一片方寸之地,他略微的点点头,开口道:“我做过的事我都认,也不奢求原谅。”
听他这么说,萧承焕紧咬着牙关,他猛地抬手,作势便要打下去。
他以为宋施会躲,可一巴掌下去,却是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宋施的脸上。
看他这样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萧承焕越发的生气了,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从而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咳——你,你这样,是想让我有负罪感吗?咳咳——”
一只手搀扶着他坐下,另一只手轻轻地替他拍打着后背,宋施眉眼微垂,答道:“我来,不是来惹你生气的。”
“哦~”
抬手挡住宋施为他顺气的手,萧承焕讽刺的反问。
“你不想惹我生气,难道是想眼看着我被你活活气死吗?宋施,你的心肠,当真如此狠毒吗!”
“……”
眼看着萧承焕眼中含泪,宋施眉头一紧,没有出声。
重重的喘着气,萧承焕一把揪住了宋施的衣领,这口闷气他已经忍了许多年,如今,恩怨有头,血债有主,他终于刻意一吐为快了。
“你知道吗?我曾不止一次想过,再见你时,要如何杀了你……”
紧握的手微微颤抖,萧承焕一字一句,皆是滔天的恨与愤怒,他死死地盯着宋施这张陌生的脸,说道:“是你,害得我成了如今的样子,害得我失去了所有……都是因为你,因为你背叛了我……!”
宋施始终不出一言,他默默的听着,承受着,对萧承焕对自己的怨恨,对温祁的怨恨,照单全收。
“我是真的把你当成知己,你怎么能为了他……你怎么能……”
说到这里,多年来积攒的情绪终于爆发,萧承焕松开了手,他低着头,避开了宋施的视线,声音哽咽,似是哭了。
“该死的温渠稀……他怎么能这么对你……”
听到萧承焕说到这里,宋施的心猛地一颤,他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伸出手,握上了对方冰凉的手。
“承焕,我落得今日这般下场,是我咎由自取,自作自受,我已经不在意了。倒是你,为何身体会变得这般虚弱……分明……”
宋施的话一出口,萧承焕就明白了,今日,宋施是来询问他在那之后的遭遇的。他忍了几个月,终是忍不住了。
朝后倚着长亭栏杆,萧承焕放眼望向亭外夜景,良久,终于开口说道:“一切,都要从傀鬼与家师和齐恒的那一战之后说起,你也知道,那一战之后,傀鬼重伤,家师就和周夔带着程莲,仲孙段回了梁国。”
说到这里,萧承焕的眼神有些迷离,似是过往那些他最不愿提起的画面在此刻,又一一的重新浮现了出来。他微微的握紧拳头,接着说道:“而在那之后,齐恒也追到了梁国。”
听到这里,宋施心下一凛,缺失的时间终于得以在这一刻补上了。当日,齐恒得胜归来,在那场三人酒宴之后,却又无端消失了两年有余。而两年后,他再见到齐恒时,对方已然组成了暗香,并颇具规模。
看着他的这幅若有所思的样子,萧承焕沉默了一会儿,不过,沉默之后,他还是接着说道:“随着他的到来,另一股势力也跟着来了梁国。”
“另一股势力?”宋施何等聪慧,他几乎立即明白了,萧承焕口中的这股势力,说的就是齐书,“齐书?”
“是啊。”
萧承焕点点头,笑意苦涩,“我想齐恒刚开始也并不确定,所以,他利用了一个人。梁国的宰相,褚江的父亲——褚闻褚之声。
原本,褚闻对于我二人之事一直视而不见,所以我也天真的以为,他会同意我们的事。可是我万万没想到,这一切,都是障眼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