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个大脑袋从宫门上的角楼里探了出来,喝道:“是谁在下面大呼小叫,大将军在何处,我怎么没看见?”
忽律光怒斥道:“你的狗眼是瞎了吗?本将军就在这里!还不快快把宫门打开!”
角楼上的人道:“你们站着的地方太暗了,上前几步,到这光亮处来,让我看清楚点!”
忽律光现在一心只想逃命,没工夫与他计较,只想着事后再来收拾这些没有眼力的家伙,于是依言走了过去。
然而,还没等几人站稳脚跟,一张弥天大网突然从城墙上铺撒而下,正好将城墙下的一伙人笼了个严严实实。与此同时,几十名龙虎军武士从城楼上蜂拥而下,连同那些守在宫门处的士兵一齐将网中之人团团围了起来。
原来,早在半个时辰之前,潜伏在王宫之中的龙虎军便已经攻占了宫门,还换上了希戎部士兵的军服,悄然营造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风平浪静。
就在忽律光大呼中计的时候,围拥在他周围的龙虎军武士突然向两侧散了开去。
云舒歌的声音冷然响起:“像你这般愚蠢之人,到底是凭借怎样的侥幸,竟能让南瞻国的慕大殿下折在了这里?”
闻言,忽律光先是一惊,而后更是掀起了滔天的怒浪,吼道:“云舒歌!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你不是与慕曳白水火不容、誓不两立吗?我忽律光也算是帮你除掉了心腹之患,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却为何要来害我!”
云舒歌冷笑一声,片刻过后,挂在嘴角的笑容兀的凝滞了起来,继而变成骇人的阴鸷和森然,沉声道:“我云舒歌从无害人之心,我只是在帮你。人世间这般凄苦,多活一日都是煎熬。何不速死,以归极乐。”
说着,一声龙吟,子吟出鞘,肃杀的寒光直向忽律光急速逼近。
忽律光大骇:“云舒歌!我忽律光自认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便是要死也该让我死得明白!”
“好!那我便让你死得明白!你口中的那个与我水火不容、誓不两立之人,乃是我云舒歌拼死也要守护之人!如此,你死得还不够明白吗?”此话未毕,云舒歌的眼睛已是血红,隐隐间,似有泪光闪动,子吟剑锋铿然而出。
忽律光好似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却也顾不得寻思其中的是非曲折,惊怖之余,心念电转,垂死挣扎道:“等一下!”
子吟剑锋猛地收在半空,与忽律光的颈项却也只剩下毫米之隔。
“我有一事要向舒歌殿下禀明!待我说完,舒歌殿下再杀了我也不迟。”
云舒歌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动作,已然默认让他继续说下去。
顿了片刻,忽律光继续道:“慕曳白其实并非被我所杀,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因何而死。”
云舒歌心下大动,一字一顿道:“此话何意?”
“早在南瞻大军前来讨伐我的前几日,便已有人向我送来密报,所以我才能赶在大军压境之前及时在恶狼山上布下陷阱和暗哨,并毁掉了通往希戎部的唯一栈道。后来,我又收到密报,密保中说慕曳白会亲自前往恶狼山上探查,我虽半信半疑,但还是将山上的暗哨和陷阱增加了足足十倍,而我的人也确实发现了金沙卫的踪迹,我怀疑慕曳白就在其中,于是亲自率领大军对他们发动了偷袭。可是那些金沙卫似乎早有防备,不仅毁掉了周围所有的陷阱,还斩杀了我好几员大将。就在我以为自己中了慕曳白的奸计,已是必死无疑的时候,那些金沙卫竟然全都退了回去,驻扎在恶狼山下的南瞻国大军也在当夜全部撤退,不久便传来了慕曳白的死讯。而自始至终,我甚至从未见过慕曳白的真容,又如何能将他杀了呢?我手下军师也知此事,殿下若是不信,一试便知真假。”
云舒歌眉头紧蹙,若是平常,他断然不可能轻易相信一个弑君作乱之人的片面之词,可是在这件事情上,忽律光所言却与他这几日以来的困惑不谋而合,让他不能不去选择暂时的相信:“如果你所言非虚,那又为何对外宣称慕曳白是死于你手?”
“慕曳白是何等人物,若是能够死于我手,今后谁还敢质疑我忽律光乃是王星福佑、天命所归。反正黎都那边是下定了决心要与我作难,所以我为了增强自己在希戎部的威信,同时也为了震慑南瞻大军,于是便将计就计,对外宣称慕曳白是被我所杀。”
忽律光死到临头,突然抛出这么一个真相,不过是想为自己赢得最后一线生机。
而对于云舒歌来说,他费尽心思设下这样一张大网,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杀了忽律光为慕曳白报仇。可如果慕曳白并非死于忽律光之手,那他还有杀了眼前这人的必要吗?如果慕曳白之死真的另有隐情,那慕影先前对他所说的一切又该作何解释?
然而,此时此刻,云舒歌已经没有丝毫的耐心去理清其中的乱绪,更没有半点的心力去辨别忽律光话中的真假,他现在恨不得立刻飞奔到黎都,好向慕影问个清楚明白。
云舒歌冷然道:“所以呢?即便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又如何?”
“你不是要为慕曳白报仇吗?你要杀的应该是真正杀了慕曳白的人,而不是我。”
“可是你弑君作乱、大逆不道,慕曳白没能杀了你,难道我不应该替他杀了你吗?”
忽律光大惊道:“云舒歌,你不能杀我,我可是希戎部未来的国王,你若是敢杀了我,我手下的十万将士绝不会放过你的。”
云舒歌冷笑道:“哈哈哈……忽律光,你还真是蠢得可以。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你弑君夺位,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希戎部中的许多人不过是迫于你的淫威,不得不屈服而已,你还真以为所有人都对你忠心耿耿吗?更何况一个已经死了的乱臣贼子,你以为还会有多少人会愿意为他效忠卖命?”话音未落,一道电光如流星般划过半空,忽律光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已被子吟一剑封喉,轰然扑地了。
云舒歌继而又沉声道:“今日之事,我不希望有半个字泄露出去。”
所有人一齐道诺!
……
云舒歌策马扬鞭,一夜狂奔,赶回了黎都。
玉生殿上,慕影依旧跪守在慕曳白的棺木旁,仿佛须臾也没有离开过。
云舒歌径直来到慕影的面前,沉声道:“慕影,你为何要骗我?”
慕影微微一愣:“舒歌殿下此话何意?”
云舒歌道:“你先前与我说曳白兄是死于忽律光设在恶狼山上的埋伏,可是事实并非如此,不是吗?”
慕影的拳头不由得握得更紧了,道:“舒歌殿下难道宁可相信一个弑君作乱之人借以偷生的虚妄之言,而不愿相信慕影吗?”
云舒歌几乎是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为何不可?”
“既然如此,那慕影便无话可说了。”
云舒歌一字一顿道:“到底是无话可说,还是……你慕影根本也是个弑君作乱的谋逆小人!”
云舒歌的意思再是明显不过,慕曳白的死实在太过突然,也太过蹊跷,如果不是忽律光所为,那便只能是慕曳白身边之人所为。一个人被谋害的理由有千千万万,更何况是那个本就树敌颇多的慕曳白。再退一步说,如果慕曳白没有死,云舒歌可能还会选择毫无保留地相信眼前这个被慕曳白视为心腹的男人。可是如今,慕曳白已然死了,在这个他以为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已然发生的时候,他还能相信谁?毫无疑问,所有人都变成了他怀疑的对象。
然而,云舒歌的这一怀疑似乎并不在慕影的预料之中。
闻言,慕影的那张本就苍白的面容更添阴郁,猛地站了起来,声音甚至有些发抖:“舒歌殿下!士可杀不可辱。慕影自认没能保护好大殿下,早该一死以谢罪。您现在就可以杀了我,但是您决不能质疑我对大殿下的忠心。”
“好,那我便姑且相信你的赤胆忠心。可是你一人并不能代替你们大殿下身边所有的金沙卫。我云舒歌自然不能拿你们如何,可是总有一个可以拿你们如何的人会和我一样想要查明真相。”说着,云舒歌转身便要往殿外走去。
“舒歌殿下,您要去做什么?”
云舒歌脚下微顿:“你们的那位国王陛下与我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我云舒歌自然是要去尽一下宾主之谊了。”说完,便要继续向前。
慕影大惊道:“等一下!您不能去!”
云舒歌蓦得转身:“为何不能去?”
半晌,慕影似是终于下了什么很大的决心,咬着牙道:“因为……因为您若是去了,那便全然辜负了我们大殿下的一片苦心。”
云舒歌怔愣了片刻,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慕影突然跪伏在慕曳白的棺木前,叩拜道:“大殿下,您生前的叮嘱慕影怕是不能遵从了,但慕影一定会替您守护好舒歌殿下的。”拜了几拜,继而又站了起来,面向云舒歌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舒歌殿下随我前来。”说完,径直从云舒歌的身边走了过去。
☆、伤别离
两人直出离了未央宫,来到了落秋园。
慕影将云舒歌带进了慕曳白在落秋园的书房,屏退了所有的下人,阖上门窗,方才开口道:“舒歌殿下,慕影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千真万确,还请您耐心地听下去……”
半个月前……
慕曳白从博学鸿词馆出来后,与云舒歌作别,然后便独自一人回到了客栈。
然而,路才走了一半,慕曳白突觉胸中气血猛地一阵燥动,先前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的一口鲜血终究还是吐了出来。此时,他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已是整颗整颗地往下滴落。
慕曳白努力稳住身形,闭上眼睛深深地调整了几下呼吸,挺直了身子想要继续向前。然而,他伤的似乎实在是太重,忽觉的眼前一阵眩晕,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慕曳白隐隐间似乎听见有人在唤他,微微睁开眼睛,竟是慕影。
原来,因为慕曳白迟迟没有回去,奉命守在客栈中的慕影实在放心不下,于是便顾不得慕曳白离开前的命令,带着几名侍卫偷偷寻了过去。结果,他们便在半路上看见了倚靠在一棵大树旁已然昏迷不醒的慕曳白。
慕影见慕曳白终于醒了过来,急道:“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慕曳白微微顿了顿,似是也颇为惊讶自己竟然在此处昏迷了许久,勉力端正身形,收敛憔容,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令人生畏的南瞻国大殿下:“慕影,你速去准备,我们现在便回去。”
慕曳白口中的回去自然是回到南瞻国去。
慕影无不担忧地道:“可是殿下,您现在的状况似乎并不是很好,不如我们先回客栈,慕影这就去请昊京城里最好的大夫过来为您诊治一二。”
慕曳白却肃然道:“不,我受伤的事决不能张扬出去。我们先回北野军营,等到了那里再做打算。勿需多言,速去准备吧。”说完,慕曳白又缓缓闭上眼睛,再也没说一句话。
慕曳白向来雷厉风行,慕影自然不敢有半点忤逆他的命令,虽然深觉不妥,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依照他的意思,连夜赶回驻扎在南瞻北境的北野军营。
北野军营的大帐中,慕曳白倚坐在床榻上,一名军医眉头紧锁,一手搭在慕曳白的手腕上,似是斟酌了许久,却还是欲言又止。
慕曳白看出了军医脸上的为难之色,道:“蔡军医是否想说我已经无药可救,命不久矣了。”
闻言,守在一边的慕影顿时大惊失色,却也不敢多问,只能继续默默听着。
军医却咚的一声跪伏在了地上,声音里不只是惶恐,更有无能为力的凄悲:“都怪卑职医术不精,请大殿下责罚。”
慕曳白却摇了摇头,道:“如果连蔡军医的医术还称不上精湛,这五部百洲怕是都没有能称得上医士的人了。只是我现在还不能死,还请蔡军医想个办法,务必让我再撑过几日。”
“殿下这么说,真是让卑职无地自容。请殿下放心,卑职虽然无能,但也暗幸并非一无是处。卑职这里有一味药,名曰强心丸,可以帮助殿下暂时稳住心脉。”说到这里,军医微微顿了顿,又道:“不过,卑职还是恳请殿下召集太医会诊,说不定还有一线转机。”
慕曳白冷然一笑:“我自己的身体我自然比谁都清楚不过,我的心脉尽断,哪里还有什么回生的余力。会诊就不必了,蔡军医只需将那药丸取来便是。”
军医又何尝不知自己所谓的一线转机其实根本就是自欺欺人,便也不再多言,道了一声诺后便从药箱中取出一只药瓶递给了慕曳白,道:“此丸药力极猛,殿下今日服下两粒,往后每日只需服下一粒即可。”
慕曳白接过药瓶,当即便服下了两粒,镇了镇心神,又道:“确实是吊命的好药,多谢蔡军医了。不过,我这里还有一事想要请蔡军医帮忙。”
军医连忙躬身道:“殿下真是折煞卑职了,殿下尽管吩咐,卑职一定全力以赴,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在所不惜。”
慕曳白道:“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希望蔡军医务必将今日之事烂在心里,切莫泄露了出去,不知蔡军医能否做到?”
军医不由得怔愣了片刻,他的心里比谁都清楚,现在的他对于眼前的这个人来说,已经完全是个无用之人。而比起保守秘密,没有谁会比一个死人更加可靠。他们的这位大殿下若是想要杀了他,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的多。可是慕曳白既然如此发问,便说明他并没有对自己动了杀心,军医心下自然万分感激,于是竖起三指,对天起誓道:“我蔡文对天发誓,必定谨遵大殿下旨意,严守今日之事。若是有违誓言,便让我蔡文死无葬身之地,永生永世不入轮回,蔡氏一族在我蔡文一代断子绝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