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夜的先遣部队一开始占了上风,可是人数太少,很快就被反击得七零八落。关仲阔在马上瞥了一眼,士兵们一个个倒下去,撤退的话都到了嘴边。
趁着关仲阔走神,林广一□□得他手臂鲜血直流:“叛军还不快快投降!”
关仲阔不理会伤口,若是只有他一个人,他必定要跟林广拼个你死我活,可是知夜的将士们分明已经抵挡不住,无奈之下只得顺势下令退兵。
出师不利。
李定捷收到消息,兵也不练了,紧赶慢赶地回到安南,请求亲自去知夜收服叛军。他想,如果他去,知夜君和关仲阔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可若是林广,恐怕他连这两个人的尸体都见不到了。
但是李道恒很明显不会答应:“此事有林广就足够,予吩咐过,绝不枉杀一人,但也绝不令一个有罪的人逃生!”最后一句,似乎意有所指。
“帝君!”李定捷还想争,“郎中令不擅行军,还是让臣前往支援!”
“不必,予已经再调十万兵马驰援,二十万大军,再怎么不会打仗也够了。”
“帝君······”
“够了!”李道恒耐心尽失,“你私自回安南,予没有治你的罪已经够宽容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几日后,李道恒派去驰援的十万兵马到达知夜,林广这下更是有恃无恐,硬生生撞开了城门。城内顿时惊慌失措,知夜的将士原本就没打过仗,一下作鸟兽散。林广下了命令,普通士兵可以不管,但是高阶将领一定杀无赦。
关仲阔的手臂上缠着绷带:“知夜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能把命送在这里!”
李未怎会料到自己有要逃命的一天?当即六神无主,只由着关仲阔给他牵来马,懵懵懂懂上了马才问:“那夫人······”
“知夜君!来不及了!”关仲阔也骑上马,马鞭一挥,两匹马便载着人猛地朝另一边城门跑去。
被远远丢下的知夜,一时间成了人间地狱。
才一天的时间,知夜几乎所有有官职在身的人都成了刀下冤魂,连话都来不及说一句,便气绝当场。李未的妻妾儿女也没有逃过一劫,林广在进入李未的院落时还能听见孩童呼救的声音,他不过随手摘了一片叶子,这院落就彻底安静了。
“启禀郎中令,并未见到知夜君和关仲阔。”
林广有一瞬间的错愕,难不成是逃了?要是这两个没抓着,把别人都杀了也没用,当即下令展开搜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能说找不到!
可是整个知夜,真的找不到这两个人的身影,下属回报的时候都战战兢兢的,生怕惹了林广不快。林广知道,他不能把所有时间都耗在这里,不然谁知道安南会变成什么样子。
“把五万兵马留下,收编知夜军队,继续追捕李未和关仲阔,剩下的我带回安南,向帝君复命!”
“是!”
颜俞知道知夜被攻破,李未下落不明的时候,他正在跟秦正武商量开春入楚送三国纵约书威慑南楚的事。取回四城是蜀中的事,三国虽说合纵,也必没有白白将兵力出借让蜀国获益的事。
因而,颜俞只得瞒下取回四城的目的,同秦正武说是递交纵约书。魏方那里没有异议,秦正武质疑了几句,也同意了。毕竟颜俞要的只是陈兵于南楚边境,入楚的事情将由他一手完成,秦正武吃不了亏,而且,这部分士兵列兵期间的所有粮草是由蜀中承担的。
颜俞知道自己错过了救李未的机会,但是只要李未没死,就还有机会。时下已入冬,颜俞一走出大殿,便被寒风吹得发抖。
这是颜俞离开安南后的第二个冬天了,但是他好似没法习惯安南以外的冬天。他的记忆里,冬天该有洁白的雪花和燃烧的红梅,还有徐谦温暖的手。
不知道他的梅花开了没有。
安南自然是不得安宁的,或者说整个大楚都不得安宁。自从林广回报了李未和关仲阔逃了之后,李道恒便下令大肆搜查,大楚界内,任何一处都不能放过。
于是安南便日日都是士兵们带着刀跑在大街小巷,随时进入各户人家搜查的景象。齐宅没能幸免,这么一次搜查,不知道造成多大破坏,整个宅子鸡飞狗跳便罢了,齐方瑾最心痛的还是书室的古老竹简。每次搜查,那些古老脆弱的书简就像是垃圾一样被丢得到处都是,齐方瑾看得涕泪齐下,士兵们一走,便颤颤巍巍地把竹简一一拾起,再细细擦干净,放回原处。
徐谦送走搜查的士兵便立刻回到书室找老师,扶着齐方瑾坐下:“老师,还是谦儿来吧,您莫要累着了。”
“天子不德,臣子不忠啊!”齐方瑾仰天长叹道。
徐谦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默默去收拾书简,齐方瑾颤抖着擦了眼泪,看着徐谦忙碌的样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里竟想,早知道是现在这般模样,还不如当年让俞儿玩个够。
他的俞儿啊!
一想到颜俞,刚擦干净的泪眼却又模糊了。
徐谦在书室忙活,冯凌也没闲着,外头闹得鸡犬不宁的,全都是他跟童子收拾,大半天才弄好,便又得吃晚饭了。
三个人吃晚饭也快一年了,但冯凌总是能想起颜俞和魏渊还在的那些年,虽然吃饭的时候不能胡闹,但是人一多,即使不说话也热热闹闹的,更何况,颜俞总是能弄出各种各样逗人开心的事情来。冯凌想到这,不由得叹了口气。
徐谦还以为他叹这一声是因为今日搜查的事,晚饭后安慰了他几句,冯凌问:“他们还会来吗?”
“会的。”答完这一句,徐谦的心情好似也沉重了些。
冯凌知道自己不该问这么多,可又忍不住:“兄长,知夜君真的谋反了吗?”
“兄长不知,”徐谦顿了顿,又抬头看他,“但是,兄长不信。”
“凌儿知道了。”
冯凌今年十九,尚未加冠,徐谦随手顺了一下他的头发,不知想到什么,竟落下泪来。
“兄长······”
听了这一声,徐谦泪流不止。如今,竟只有一人唤他兄长了。
将军府内,李定捷亲自端着饭菜进了书房里的密室,黑暗的空间里突然亮起一盏烛火,映出两张憔悴的脸庞。
“知夜君。”
这两人便是李道恒大肆搜捕的李未和关仲阔了。那日他们俩一逃,离开知夜后竟不知往何处去,还是关仲阔大胆提议,趁林广没有反应过来,尽快回到安南。两人乔装打扮,进了安南后便果断进了将军府,一直躲在李定捷书房后的密室里。
这段时间的发展和关仲阔猜得一模一样,李道恒在大楚境内搜查他们,大有不见人决不罢休的气势,李未始终担心会因此牵连了李定捷。
但李定捷是不怕的,他根本就不相信李未会造反,即使是关仲阔在他身边,也绝不能动摇他一分。因而这段时间,李定捷不仅把他们俩护得好好的,还天天亲自送饭菜来,顺便商量到底该如何解决现在的问题。
李定捷和李未都想过直接到帝君面前去解释,但是关仲阔坚决反对,现在李道恒已经认定了知夜君造反,这么一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若是有个解释的机会还好,最怕人没开口,就已经永远失去了开口的时机。
但是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关仲阔问:“知夜君可还有什么故人?”
李未轻笑一声,暗淡的双眼里满是苦涩:“故人?你们已经是我最后的故人了。”
“要么,投向三国吧。”
“不!”李未惊起,“即使真的身死,我也绝不能做此等叛乱之事!”
“知夜君!不管您做不做,这顶帽子已经扣在头上了,难道还逃得掉吗?”
“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我李未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我不信,这世上没有相信我的人!”
几乎每一次商量,都是这样告终,直至深冬来临,也没有商讨出什么来,如今关仲阔只能期盼着上天降福,否则他们就再也没有生机可言了。
☆、是中谈吐俱悠悠,曾君独可古人俦(张明中)
上天尚未降福,林广却先发现了不对劲,数次向李道恒提及这样大规模搜捕都没有结果,定是有人故意藏匿了李未和关仲阔。
李定捷看他这意有所指的样子,反驳道:“听说郎中令可是每一家每一户都搜查过的,就连朝中众臣的府邸都没有放过,别人不说,光是将军府上,郎中令就去了好几回,我看是郎中令手下的人办事不力才故意开脱吧,若是郎中令力不从心,可尽快禀明,也好将此事交予合适的人去办,莫要平白耽误了时机。”
“怎么?李将军等不及了?”林广自然不会任他宰割,“李未和关仲阔可都是你的好友,要真是将此事交到你手上,恐怕永远也找不着了。”
“说话要讲证据,郎中令!”
李定捷和林广吵了一早上,明明都是武人,说话却比文人还厉害,底下徐贞偷偷看了一眼齐晏平,这件事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两人都知道不对劲,却又不知道究竟哪里不对。
天清八年早春,蜀、魏、晋三国近十万兵士陈列于南楚边境,骇得边境几个郡守赶紧上报帝君,李定捷立马派了六万士兵增援。
不料,对方那十万兵马并没有动作,好似只是给大楚展示一下他们的实力。李定捷暗自松了一口气,以大楚如今的实力,这么打一场,至少要两年才能恢复过来,又加上知夜君的事,大楚内外不安,难免顾此失彼。
最重要的是,李道恒不会让他打。
李定捷不敢放松,增援的兵马仍是留在边境,敌军不退,他们定然不能先退。
颜俞坚持要一人入楚,赵肃是不同意的:“若是你出了什么事,这三国百姓怎么办?”
“不会,”颜俞轻松地笑,“王上相信我。”
颜俞说得轻松,但是心里一样七上八下,他一人去,取四城的事才不会轻易泄露,更何况,他还要救李未的,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危险。可是,他要独自去面对李道恒,那个这么多年过去,他一想起还会觉得恶心的男人。
赵肃拗不过他,无奈之下,只得答应,并让赵飞衡在边界接应他。
赵飞衡上次那话一说就是好几个月,这几个月竟然没有好好跟颜俞说过一句话,如今颜俞入楚在即,前路艰险,就连颜俞自己都说不好会有多少困难,赵飞衡的担心更是只多不少,只是赵飞衡说不出太多肉麻的话,只硬邦邦丢了一句:“一个月,最多只有一个月,你要是没回来,老子屠了安南!”
颜俞知道赵飞衡不是开玩笑,他的心里从来只有蜀中百姓,离了蜀中,剩下的人于他而言,大概真像猪狗,他若是不管不顾,大开杀戒不是不可能。
颜俞笑笑,轻声道:“放心,一月内,我必定全须全尾地回来。”
次日,一辆普通马车“哒哒哒”由蜀入楚,几日后进入安南。
说只身一人便是只身一人,这马车连同驾车的人都是颜俞租来的,颜俞在车舆里掀开一点车帘,望向他熟悉的安南。这里曾是他的故乡,他见过上元夜如昼的灯火,也见过熙熙攘攘的街市,听过马车轱辘的声响,还有雨水敲打瓦片的滴答。
他嗅到桃花的芬芳,风中缠绕着徐谦的味道。
两年了,兄长,俞儿回来了。
颜俞自然是怀了私心的,此番若是能在取回四城以外见上徐谦一面,那便是天大的好事了,不过,这世间,多的是异想天开。他这一番,保住自己已经是难上加难。
颜俞带来的是三国国君的请见文书,因而很快见到了李道恒。他是第一次站上大楚的朝堂,这个无数文人梦寐以求的政治舞台,但是他太早地选择了站在这个明堂的对岸。此后,便再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李道恒看到请见文书的时候,并不在意那是哪国的国君发来的,他在意的只是要来的人竟是颜俞。李道恒自然不会忘了颜俞,几年前的春猎,他本想慢慢品尝颜俞的滋味,却被一场火搅了局,那起火的人到最后也没抓到,现在看来当时没有直接把他弄晕占为己有,真是留了个祸患。
这回颜俞一人前来,不就是绝好的机会吗?煮熟的鸭子飞回来,李道恒怎能轻易放过?
“颜公子,颜相,”李道恒一步步从殿堂上沿着阶梯走下,缓缓走至颜俞跟前,那双丹凤眼还是一样,充满了诱惑,“多年过去还是这么好看,多少人魂都被你勾没了。”说完,帝君勾起一边嘴角,眼里写满了□□的欲望,笑得像个嫖客。
颜俞知道自己要遭遇这样的眼神,早早做了准备,并不理会他的调戏,只拱手行礼:“王上。”
他这一声“王上”便在殿上激起千层浪了,朝臣们交头接耳,窸窸窣窣,李道恒看了几眼他们的反应,甚为满意,却也没对颜俞生气,伸手勾住他的下巴:“叫错了,要叫,帝君。”
颜俞头轻轻一偏,躲开他的手,强忍着内心的不适:“蜀、魏、晋三国均已宣布脱离南楚,自成国家,如今他们与南楚是平等的,颜俞身为三国并相,称自己的君主为王上,自然也称您为王上。”
“哦?”李道恒饶有趣味地看着他,几年前他尚未加冠,像个孩子似的,只以为他有些小聪明,倒没机会领略他这伶俐的口齿,如今看来,还真是个宝贝,“这样,你就不能算我大楚人了,不是我大楚人,还只身一人进宫,很危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