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江山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顾言丶

作者:顾言丶  录入:01-27


但宁衍看起来心情尚好,宁怀瑾也没有扫他的兴,略略按了按胸口,什么也没说。

“天色晚了,看书会伤眼睛。”宁衍说着,将手里那本薄册合上,随手放在了身边。

宁怀瑾下意识瞥了一眼书皮,发现那是一本《业报差别经》。

宁怀瑾不由得觉得更加怪异了——宁衍生平随性,甚少在意鬼神之说,便连景湛的道家学说都甚少在意,更别说会专门跑去看什么佛经了。

“这——”宁怀瑾指了指那本书,问道:“陛下怎么看起这个来了。”

“嗯?”宁衍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往旁边一扫,笑道:“皇叔说这个啊,今天洒扫书房时候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了,我略翻了两页,觉得有点意思,就留下看了一会儿。”

“书上云,世间有六道轮回,大多以善恶划分。”宁衍笑道:“但却有一道例外,皇叔猜猜是哪一道?”

宁怀瑾年轻时也看过不少杂书,佛经尚在其列,他对这些神鬼之事的了解比宁衍还多些,闻言只略微想了一会儿,便试探道:“阿修罗?”

“正是。”宁衍笑着一捶手心,说:“皇叔果然见多识广,博闻多识。”

“我方才看书时便觉得有意思——按书上所言,转生入阿修罗的人,平生行善,并未作恶,只是因性子傲慢骄纵,常不将旁人万物放在眼里,所以才要入此恶道。”宁衍眸色一转,脸上的笑意也扩大几分:“可我倒是觉得,这委实算不得什么错处,何至于要与大奸大恶之人相提并论。”

“自傲易生因果,若能力与傲气不匹配,则自然容易生嫉妒,大约是因为这个,才将其算成‘妄念’,划在恶道之中。”宁怀瑾说:“不过这些神鬼之言看看也就罢了,不必往心里去。”

可宁衍今日不知怎得,对这个话题异常执着,闻言又追问道:“所以按皇叔所言,只要自身有底气资本,那便可以随心而为,不必在意旁人看法了?”

“也不全然是这样。”宁怀瑾觉得他这话说得有些偏激,委婉地劝了劝:“……人活在世上,总要或多或少活在别人眼里,躲不得。”

“若是旁人的看法不能动摇你分毫,亦或是你有办法掌控旁人的眼光呢。”宁衍对这个话题不依不饶:“若有‘傲慢’的本钱,那‘傲慢’是不是也不能称之为‘傲慢’,而是‘理所应当’了?”

宁怀瑾皱了皱眉,直截了当地问道:“陛下想说什么?”

“想说我喜欢皇叔。”宁衍好以整暇地挪了个姿势,依靠在软枕上,笑意盈盈地看着宁怀瑾:“为了皇叔,我可是什么都敢做。”

宁怀瑾最初还以为他又是撒娇卖乖地讨他的回应,可刚一听到后半句,他就霍然站起身来,皱着眉道:“陛下慎言,这些话要是叫有心之人听去,陛下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听就听了,我还怕他们不听呢。”宁衍觉得颇为好笑:“别说是不在意旁人的看法这点小事,就算是让这满天下都知道了又如何,谁敢说你我一句不字。”

“皇叔,我可没与你说玩笑,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宁衍举起手做了个发誓的手势,说道:“我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了,好容易等到你点头,我可不想再忍下去了。从今往后,谁若敢阻我拦我,我可定不会轻易放过。”

宁怀瑾很想说服自己,说宁衍不过是在说玩笑话。可他了解宁衍,他现在虽是笑着,眼里可是认真得很,是半分玩笑余地都没有的。

——他是认真的。

“若说这是傲慢,那我也承认了。”宁衍满不在乎地道:“唯有在皇叔这一件事上,我势在必得。”

宁怀瑾几乎觉得他疯魔了。

宁衍对他的心意他早已知晓,也在竭力回应。可没成想宁衍竟然越来越离谱,连这等疯言疯语都说出来了。

宁怀瑾听得心惊肉跳,不由得向前走了几步,直到远离了宁衍,才勉强转过身来,颤声问:“陛下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怎么?”宁衍脸上的笑意不减,声音却凉了几分:“皇叔是不相信我么?”

宁怀瑾呼吸一滞,只觉得今日宁衍像是被什么脏东西平白上了身,说话处事无一不离谱。

宁怀瑾一时跟他说不通,只能恼恨地咬牙瞪了宁衍一眼。他被气得眼前发黑,不由得扶住额头背过身去,听着外头的雨声试图冷静。

“既然如此。”宁衍自顾自地说:“我不如挖出我的心给皇叔看看。”

宁怀瑾先是一愣,随即猛然转身,只见宁衍手里攥着一把不知从哪掏出来的匕首,几乎是眼也不眨地手起刀落,刺进了自己心口。

锋利的刀刃没入血肉之中,宁衍毫不犹豫地向下一划,在心口拉出了一道巨大的伤口。

宁怀瑾瞳孔紧锁,甚至真的顺着刀尖,从那可怖的伤口里看到了宁衍鲜活跳动的心脏。

“不——”

宁怀瑾骤然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出了一身的冷汗,几乎把里衣都浸透了,他眼神茫然而失焦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上,胸口里的心脏跳动得厉害,震得他手脚发软,眼前一阵一阵地犯晕。

他周身的感官缓慢地从梦境中苏醒,宁怀瑾惊魂未定地坐在床上,耳边是绵延不绝的瓢泼雨声。

——外头是真的下雨了。

宁怀瑾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身在何处,他听着外头的雨声,整个人还沉浸在噩梦的余韵当中,控制不住地后怕和恐慌。

宁怀瑾呆呆地攥紧了身上的被褥,盯着黑暗中看了一会儿,才曲起右腿,单手捂住了眼睛。

他的手心冰凉而粘腻,指尖抑制不住地发着抖。

宁怀瑾缓慢地躬下身子,用额头抵住了膝盖。他左手手指痉挛似地根根收紧,将被褥缠在手上,右手略微下移,盖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

他似是痛极了,断断续续地抽了口气,连呼吸声都变得支离破碎。

“王爷——?”

外头替他守夜的十里听见了里头的动静,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声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宁怀瑾没有说话。

这近在咫尺的声音对现在的他而言都是一种负荷,宁怀瑾压根没有心力去听十里说了什么,更妄论回应。

宁怀瑾痛苦地闭上眼睛,他的睫毛轻而又轻地扫过自己的掌心,在片刻后留下一片潮湿的水渍。

正文 “给皇叔报个平安。”

京城,国师府。

景湛在观星台上负手而立,望着天上的漫天星斗,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几日京城天气一般,乌云障月,星斗隐没,严格来说不是观星的好时候,但景湛心里惦念前线,又不好总是破例卜卦,只能夜夜登观星台,聊以安慰。

观星台在国师府最顶层,平日里是不许旁人上去的,伺候景湛的两个小厮也只能等在更下一层,守着茶水炉子昏昏欲睡。

天上的星辰罗布一日一变,景湛天天守在这,就是想看看紫微星究竟落入何处,可却总不能如愿,那处似乎被迷雾瘴气遮住了一般,总也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楚。

宁衍前线的仗打了一年多了,还迟迟没有个定论,朝中不乏有些阮茵一党的臣子心思活络,开始愈发不安分。好在阮茵现在还被困在皇寺不能脱身,否则朝堂之上恐怕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云淡水清的模样了。

近日来,前线的消息来得愈加急迫,几乎是每日都有新的军报送进内阁,连粮草调度的频率也比先前增加了一倍有余。

景湛虽然不管庶务,却也明白这恐怕是山雨欲来的前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颇有些不是滋味。

“叹什么气呢——”

景湛微微一愣,循声回过头,却发现颜清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

景湛虽顶着国师之名,但现任的昆仑之主依旧是颜清,所以颜清无论是进宫还是来国师府,都不必另行通报。

“师父。”景湛连忙紧走几步,想要伸手扶他:“你怎么过来了?”

颜清摆摆手示意不用,登上台阶后拍了拍衣摆上沾染的灰尘,问道:“心里在想什么?”

“在想陛下的事。”景湛老老实实地说:“星象不好,前线情况不明,我担心会出事。”

颜清闻言向前走了几步,站在景湛方才观星的地方,背着手往天上瞧了瞧。

景湛也跟着走过来,站在了他的身边。

“阿凌快到了吧。”颜清忽然问。

“算算日子,应该已经到了,小丫头脚程快,不比那些驿站车马得要慢慢走。”景湛说:“战场何等凶险,父亲竟也能松口让她去。”

“有什么不行。”颜清瞥了一眼自己的小徒弟,优哉游哉地道:“她自己要去,说明已经想好了,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要拦她?”

“话虽是这么说……”景湛小声嘟囔了一句。

“你父亲从来只希望妹妹过得潇洒自在,不必在意旁人的眼光,万事随心而行便好。”颜清说:“至于其他的虚礼和名声,你父亲都不在意,阿凌又为什么要在意。”

关于这一点,景湛历来是佩服江晓寒的。明明是文臣清流世家出身的,本该最是守规矩,可他这位义父也不知道是这么多年里被颜清“带坏了”,还是干脆本性如此,竟然比他这个国师活得更洒脱点。

江凌养成这个性格,江晓寒功不可没。

“师父说的是。”景湛双手拢在袖中,笑了笑。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颜清说着收回目光,偏过身去看了看不远处的宫城。

现在夜已深了,宫城中只燃着零星几处灯火,瞧起来有些冷清。

“这世上所有事都早有定论,天意和人为缺一不可,不必太过挂怀,也不必太过忧虑。”颜清说:“你既心中早已经有了底气,就不必担心世事无常。”

“是。”景湛说。

“好了,夜晚风凉,略站站就回去吧。”颜清说了摸了摸景湛的头,笑道:“我也走了。”

颜清说着便转过身,向着下楼的台阶走去。

景湛紧走几步往外送他,随口问:“这大晚上的,师父去哪?”

“去接你父亲,他还在内阁看折子呢。”颜清走到楼梯口,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淡淡道:“关于宁衍,你也不必总悬着心,他的大运少说还有二三十年,且能化险为夷呢。”

景湛一愣,下意识问道:“师父,你怎么——”

他想问颜清是怎么知道的,却见颜清微微侧过身,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规矩就是规矩,虽然有时候没什么道理,还是得守一守的。”颜清意有所指地道:“阿湛,事不过三。”

景湛:“……”

“知道了。”景湛小声说。

内阁里大多数房间也已经熄灯上锁,只剩下最里头的一间大屋还亮着烛火。

江晓寒手里捏着一封急报,止不住地揉着眉心,恨不得自己没收到过这封信。

无论是暗地里看着舒清辉,亦或是背地里注意永安王的动向,江晓寒都一点都不意外,宁衍在外头的时间越长,朝中就越容易滋生不干不净的东西,要他帮忙出手明里暗里处理一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可中间这封——

江晓寒捏着信纸,十分想当面问问宁衍,什么叫“无论出了什么事,前线传来什么消息,都请老师暂且不必惊慌。”

宁衍的这份急报一共三份,最后一份是用蜡封死的。在第二封信末尾,宁衍明说最后这封信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能打开,江晓寒将信封搁在烛火前看了看,发觉里头只搁了薄薄的一张信纸,叠了三叠,从外看看不出里面的字迹。

——但想也不是什么好事,否则何至于要等到“万不得已”时才能看。

人说知子莫若父,江晓寒当了宁衍十年的老师,对他也算颇有了解,光看着这个话茬便知道,恐怕前线不安稳了。

烛火跳动着勾勒出他的影子,江晓寒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内阁之内,摩挲着手里的拆信的纸刀,思索着现而今的情况。

舒清辉这些日子以来过得还算安分,宁衍在这个不上不下的节点里挑出他和宁宗泽来严加看管,是为了什么。

凭江晓寒对宁衍的了解,在前线未明的时候做出这种决定,那就只说明一件事。

——说明宁衍要开始收网了。

前线的战事即将或明或暗地接近尾声,而宁衍不日即将结束手头那些烂摊子,转而开始“秋后算账”了。

所以在此之前,为了防止秋后的蚂蚱听见风声,才需要江晓寒帮衬一手。

江晓寒面色平静地将第三封信折了两折,妥帖地收进怀里,又将剩下的两封密信一撕两半,一半就着烛火烧了,另一半收在了他书案下一个上锁的匣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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