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江山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顾言丶

作者:顾言丶  录入:01-27


“你错了,女儿。”舒清辉说:“这条船在十年前,舒家就已经登上去了,从来没有下来过。”

烛台发出一声脆响,灯花连炸两下。

而舒秋雨已经怔住了。

“父亲——”舒秋雨愣愣地道:“你说什么?”

舒秋雨的心忽而乱了节奏,扑腾扑腾地跳了起来,她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感觉到一股没来由的心慌。

臣子一时糊涂做错了事,并不一定就会如何,说不定还能凭着点香火情在陛下那卖点面子,随意找个错处罚罚也就算了。

但若是臣子这么多年与君王同床异梦,心里还挂念着别的主子,那就另当别论了。

当年宁衍登基,京中两位殿下的亲信被从上到下撸了个干净,偶尔有那么几条被刻意留下的漏网之鱼也在这几年外调的外调,免职的免职,早从朝堂被摘出去了。

是以舒秋雨万万不曾想到,她自己的亲爹,竟然跟太后那边有关系。

“十年前,双王夺嫡的时候,你祖父便已经站在长乐王的身后了。”舒清辉淡淡地说:“当初若不是有你祖父,凭长乐王的心性,又怎么可能在京中与四殿下平分秋色。”

“可是——”舒秋雨有些急了,连忙站起身来,说道:“可当时祖父是因为长乐王为嫡为长,所以才会帮他说话的。祖父为人正派,从不妄自站队,当时也是因为祖宗规矩,所以才有此一事,无论从情从理来看,都万万不能将他算作长乐王一党啊。”

“你祖父当然立身持正,谁也说不到他身上去。”舒清辉平静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但舒家不是。”

舒秋雨怔怔地看着舒清辉,踉跄着退后一步,重新跌坐在椅中。

“你祖父一辈子古板有余,圆滑不足,是靠着资历和学问在朝堂上走这么远的。”舒清辉说:“在那个时候,京中陛下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两位殿下分庭抗礼,他以为他站的是规矩体统,实际上形式不由人。他不选,自有别人逼着舒家选。”

“……父亲当初背着祖父,替长乐王做事了吗。”舒秋雨愣愣地问。

舒清辉默认了。

舒秋雨看着他的表情,便知道他不但做了,甚至还做了不少。

“先帝将你指给陛下,除了你和你母亲明白的那点道理之外,也算是给了舒家一个面子,用这种方式来将曾经站错队这件事一笔勾销。”舒清辉说:“陛下娶了你,便代表着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将那些事情整页掀过,日后也不会秋后算账,舒家还是清清白白的文官清流——毕竟皇后的母家,不能跟旁人扯上什么关系,否则打的是陛下自己的脸。”

“但现在不行了。”舒清辉说:“从陛下执意不肯娶你的那天开始,我就觉得,他是不打算将这件事掀过去的。”

舒秋雨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终于明白了舒清辉说的那桩“交易”是什么。

她原本以为,这朝堂上的臣子们,哪个不是想往上爬,什么安稳不安稳,终归是人心不足的托词。可现在看来,她曾经以为舒清辉的自私和迂腐,实际上都是朝堂博弈过后的结果。

他们用“心照不宣”几个大字,将她视作一个联络朝堂和皇家的纽扣,代表着陛下对舒家的宽容大度,和居高临下的施舍。

直到现在,舒秋雨依旧不觉得舒清辉做得对,但她已经想不出任何办法指责他了。

就在方才,还是她自己亲口说的,陛下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这件事她知道,舒清辉自然也知道。

舒秋雨不怀疑,如果宁衍按部就班地跟他成亲,那舒清辉一定会开开心心,安安分分地做他的外戚,一辈子忠心耿耿,半分有辱门风的事儿都做不出来。

但现在舒清辉帮了阮茵,就说明他怕是觉得在宁衍身上瞧不见前路了。

“另外,你知道陛下的心上人是谁吗。”舒清辉忽然问。

与舒家的未来想必,这件事反而显得最微不足道,舒秋雨心里正慌,闻言想也未想,便敷衍地问道:“什么人?”

“是个男人。”舒清辉说。

“……什么?”舒秋雨不可置信地反问道。

“陛下是为了个男人拒绝你。”舒清辉到底存了点心思,没将宁怀瑾的名字说出来,只是接着说:“而且,你与陛下的婚约曾经满京城都知道,就算现下陛下退婚,日后又有谁敢娶你这样一个曾经的‘准皇后’。”

舒秋雨心里早被那句“男人”炸得七荤八素,后半句压根没听清。

——她本以为宁衍的心上人是江凌,就算不是,是别人家的闺女,那倒都没什么。可她万万没想到,她自己竟会因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男人丢了婚约。

她耳畔嗡嗡直响,呼吸骤重,胸口重重的起伏着,手都抖了起来。

“女儿,为父与你说这些事,便是不想叫你再天真下去。”舒清辉见她面色变了又变,不敢再多刺激她,生怕她羞愤之下做出什么事来,便紧走着向前几步,按住了她的肩膀,低声道:“……听父亲的话,比起陛下,你更得向着家。”

正文 迷雾

宁衍在宫宴上收了个女人,隔天不到就封了昭仪。听说在闲雨殿睡了半个晚上就挪去了正殿,天亮前摇身一变,成了这满后宫头一位娘娘。

这事儿从后宫传到前朝,犹如一股迅捷之风,在第二天早朝前就刮遍了整个内城——实在是宁衍先前不近女色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以至于人人都对这位拔得头彩的“蒋昭仪”心生敬佩。

毕竟蒋璇成功入住落云宫,还获得了名分,这就说明宁衍虽然态度鲜明,但后宫并不是铁桶一块,只要有心,总能吹着这股枕头风。

先前动过心思的又开始蠢蠢欲动,没动过心思的也开始掂量。这一夜除了宁衍之外,没睡好的人竟然不计其数。

但是热闹要看,早朝也还是要照常上。

只是后宫收了新人这事儿大概太过于让人兴奋,群臣连上朝的时间都比平日里早了一刻钟。

天色微亮,殿门未开,群臣们便三三两两地站在门口说话。

站在前头的几个重臣各自为政,又在主殿内侍的眼皮子底下,于是并不往一起瞎凑。而后排的官员便没那么顾忌,说话间也随意得很。间或有几个人提起舒清辉,也都是一脸敬佩。

“要么怎么说,人家能身居高位呢。”干瘦的男人双手揣在袍袖里,感慨道:“揣摩圣意就是有一手。”

“舒老爷子不在,舒家就只剩下揣摩圣意媚上一条路走了。”他旁边的年轻男人并不是舒家门生,闻言冷笑一声,嘲讽道:“眼见着自己家女儿做皇后不成,便紧忙送上另一个,知道的这是准皇后母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替陛下搜罗后宫的——堂堂一个御史中丞,做着选侍官的活儿。”

“哎,话不能这么说。”他身边的人连忙扯了扯他的袖子,打着圆场道:“后宫之事,事关陛下后嗣,也是千秋万代的大事儿——舒大人和咱们这都是为陛下分忧。”

大庭广众之下,那年轻人也知道说多错多,便梗了梗脖子,顺着这个台阶下来了。

但讨论舒清辉的却不止他们几个人——虽说蒋璇入宫是太后搭的梯子,但落在外头眼中,这女人到底是谁家的人,送进去谁家得利,那是不必多说的。

毕竟太后娘娘她老人家虽然现如今母家势微,但背靠宗亲,实在不需要用这种办法去讨好儿子。

后面为了这个话题争论不休的大多都是没资格参加宫宴的人,广场前排好的队列中间仿若有一道分水岭,后头聊得热热闹闹,前后倒是鸦雀无声,一个个站得笔直。

身处于话题中心的舒清辉今日安静得过分了,他沉默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微微垂着眼,盯着面前的青砖缝隙,对身后的动静视若不见,仿佛议论的不是他一般。

他昨晚便是这副死气沉沉的德行,无论是蒋璇登场还是被宁衍带走,他都这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像个木头桩子。

江晓寒侧过头瞧了他几眼,笑了笑,意味不明地开口搭话道:“恭喜舒大人啊。”

舒清辉终于从那种神游的状态里缓慢的回过了神,他抬头瞧向江晓寒,缓缓点了点头:“倒也没什么恭喜的,为陛下分忧,是臣子的职责。”

——死猪不怕开水烫,一旁的谢珏想。

他的人天不亮便往西北方向去了,凭着谢家的面子和那边西北联防的手段,不出半个月,那头就应有消息传回来了。

何苦要晚节不保,谢将军想。

替阮茵办事,将蒋璇秘密带进宫,差点当场给了宁衍一个难堪——这事后都没法遮掩,几乎等于向宁衍宣布他已经站在了阮茵那一边。于是舒大人大约也是破罐子破摔,也不准备在宁衍面前挣扎了,只安安分分地当个缩头乌龟,省的被宁衍抓住了把柄发落了。

这舒川一死,舒家怎么成这样了,谢珏想,明明当年那势头比江晓寒家还要高三分,现在居然变得这么不上台面,居然还能被阮茵拿捏走。

谢将军平日里不怎么在京中跟文臣打交道,压根没想过把柄这回事儿,只当是舒清辉自己脑子发热,被连蒙带骗拐上的贼船。

“还是要恭喜的。”江晓寒理了理袖子,好以整暇地道:“陛下后宫收了新人,后位却还空置,总是要早日大婚,礼节上才好说得过去——我便提前恭喜舒大人,祝早日免职了。”

舒清辉下意识窜起一股火儿,还没来得及反唇相讥,才反应过来江晓寒说的是他家另一位“舒大人”。

舒秋雨若是被免职,那其实是件好事——代表着她即将入主中宫,成为皇后。

但是江大人为人时不时有些缺德,好好一句吉祥话,非让他说得像是骂人一样。

而面前这位“舒大人”被骂了还不能反驳,实在气得要死。

“江大人倒也不必这样着急。”舒清辉到底还是那个舒清辉,哪怕再想藏着尾巴装低调,性子也放在那。他忍得实在难受,便忍不住道:“陛下既已及冠,日后少不得充盈后宫,江大人家的女儿也正当妙龄,保不齐那天与秋儿共同侍君,到时候也不必互相恭喜来去的了。”

舒清辉话说得阴阳怪气,本意是想戳戳江晓寒的肺管子,提醒一下他那身负武功的女儿早已与后宫无缘,谁知道江大人不走寻常路,听了这话非但没觉得嫉妒,反而还挺高兴。

“那就不必了。”江晓寒真心实意地说:“从小也没指着她养家,这些年将她养的性子跳脱,也不懂规矩,便实在不敢往宫内送了。”

舒清辉:“……”

这是指着鼻子骂他卖女儿呢?

舒清辉说几句输几句,气得胸口直疼,谢珏站在另一排武将队列里,憋笑憋得异常辛苦。

好在这种没营养的斗嘴并没有持续多久,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上朝的时辰。殿门大开,方才还在闲聊的群臣顿时噤声,规规矩矩地站好,排着队进了殿。

朝上暂且安定片刻,然而这股传言之风却未曾停止,刮得又快又细致,别说是有心探听之人,就连未曾去赴宴上朝,一天到晚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宁怀瑾都听见了消息。

听见消息时,他正对着桌上那张牛角弓黯然神伤——这份及冠礼错过了唯一能出手的时机,便没了再见天日的由头。就算以后他跟宁衍重修于好,恐怕也没名目拿出来送他了。

宁怀瑾摸着这张触手温润的弓,实在很有些惋惜。

“——王爷!”

可惜卫霁不太会看场合,也不管他心里千般滋味如何翻覆,咋咋呼呼地就从外头冲了进来,把宁怀瑾好不容易聚起来那点惆怅冲了个一干二净。

“……什么事。”宁怀瑾说着一抬头,正瞧见卫霁那张红光满面的脸,他笑得见牙不见眼,活像是朵皱皱巴巴的芍药花。

宁怀瑾:“……”

他沉默了片刻,低下头将那张弓放回木盒里,随口问:“你要娶媳妇儿了?”

“什——”卫霁一愣,随即羞恼道:“不是小的要娶媳妇儿,是陛下!”

宁怀瑾手一抖,牛角弓便磕在木盒边缘,他像是被这细小的碰撞声惊着了,浑身一个激灵。

“哎哟,这怎么还吓着了。”卫霁说连忙从他手里接过弓,好模好样地放好了,盖上了盖子。

就这么短短的几息之间,宁怀瑾已经缓过了神。

“昨夜陛下在宫宴上收了个女人,听说是舒大人家的远房亲戚。”卫霁没发现他短暂的走神,自顾自接着说道:“是太后娘娘做主给陛下挑的,也不知道陛下这次怎么转了性,居然就同意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美貌天仙。”

宁怀瑾心里忽而涌上非常微妙的感觉,却并不是他应有的惊讶或欣喜——宁衍愿意松口,有想要把心思从他身上收回去的想法,这对宁怀瑾来说是件好事,也是他一直跟宁衍像两头倔驴一样互相赌气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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