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下去不行。”秦宿舟转头对小满沉声道,“我一个人在这里,你也去帮温阮他们。”
“可御剑的同时公子您就没法开弓了。”小满摇头,“太危险了。”
正在这边僵持不下的时候,一股灵流突然从斜下方喷涌而出,抑制住了一段青水和温阮顾及不到的火柱。
“师姐!我们来帮忙了!”身着碧海角绿色道服的年轻修士纷涌而至,一头扎入了火热的战圈。
“你们怎么……”温阮擦了擦汗,看着前来的师弟师妹,不由得愣了片刻。
“我们在城里早就听到动静了,”为首的年轻人道,“找了半天才找到这里,师姐莫要见怪哪。”他顿了顿,挠了挠头,“哦对,师姐之前召集的子夜眼和滨南柳坞,我看他们都留在城里,也都一并带了出来。”
温阮闻言,脸色一变,“不行,他们都是——”
话说到一半意识到了异样,她看了一眼周围,混杂在碧海角弟子中的还有黑色道服的子夜眼和白色道服的滨南柳坞,但此刻他们都混杂在火海当中,一时间分不清究竟谁是谁。
在绝对的灾难面前,过去的恩怨被暂时地放下了,也许每个人心中有不同的执念,但在此时此刻,都能用三个字简短有力地概括。
——想活着。
温阮突然笑了起来,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的液体从脸上滑落,来不及濡湿衣领便被火焰的灼热吞没成了蒸汽。
她没想到,竟也有一天能为她深恶痛绝地人所救。
世上有一条线,线内的是善,线外的是恶。纠结的人们在线端来回徘徊,有人被温暖着,选择从恶走向善,有人遭遇了冷眼,选择从善走向恶。
可有一天,下了一场瓢泼大雨,将线冲刷掉了。在线的两端徘徊着的人们停下了脚步,迷茫地看着彼此。
我们究竟是善,还是恶呢?
一道冰锥从地凭空腾起,公主的动作终于被扰乱地往后退了一步,却没想到更多地冰锥从地上升起,在她四周围成了一个牢笼。
“阿姐,对不起!”
晏珏眸中火光暴涨,巨大的冰锥犹如参天古树般拔地而起,不等公主反应过来,刺骨的冰尖便将她整个人刺穿!
“师兄!”
“秦宿舟!”
秦宿舟一弓拉满,乘着小满的剑躲开迎面的火焰,眸中暗光凝聚,结成了这片黑夜中细小却极其耀眼的火光。
——咻的一声,箭矢出鞘!
作者有话要说: #重要说明
关于本章出现的什么死了爱人就要掀了世界这种极端言论是不倡导的!
说到底其实就算小晏便当了,我也不觉得师兄会这么做,毕竟那是他喜欢的人曾经喜欢过的世界啊。师兄是只纸老虎,很多事情只是嘴上说说罢了,所以小晏才会那么恃宠而骄地在师兄的底线上反复横跳。
第77章
秦宿舟将塔拉的骨扇拆了下来,扇骨带着沉淀了一夜的灵力逐一发出。
——第一箭,影山药坊的左臂落下。
公主怒目圆睁,掀起巨大的火焰直朝秦宿舟而去。小满凝神聚力御剑拔高,堪堪躲过一劫。但动荡的脚底却没有影响秦宿舟的准头。
——第二箭,双川岭的右臂落下。
——第三箭,青城剑无双的右腿落下。
张弓要再射出第四箭的时候,公主残破的躯体却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火焰密集如雨点从天边落下,几乎成了天然的屏障阻隔了秦宿舟的射程。
更糟糕的是,由于公主的挣扎,那束缚着她身躯的冰锥传来了咔嚓咔嚓的细微声响,裂痕一点点覆盖在了光滑的冰块上。
晏珏猛地呛出一口血,身形一晃,脚下打了个踉跄。
“晏珏!”秦宿舟遥遥地喊他,但碍于铺天盖地的火焰,他也仅仅只能看着。
“小满!你……”秦宿舟急切转过头,却见小满顶着一张面瘫脸看着他。
“想都别想,”他干脆地打断了,“关心则乱,你要是半路中出个意外我们拿头砍公主啊?”
秦宿舟:“……”
那头的晏珏听见了师兄的呼喊,但正如之前他所担心的那样,才觉醒的力量并不那么容易驾驭,他的灵基遭到了反噬,如要破碎般铮鸣剧痛着,疼得他几乎站不起身子。
然而公主的攻势由不得他有任何喘息的余地,力竭之下,带着灵力的火焰如烙铁般烫过肩头,晏珏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半跪在地上,仗着冥骨喷出一口猩红的淤血。
眼看下一发攻势就到了眼前,他却没有多余的力气,一片混沌之际,一道清亮的女声却陡然闯了进来。
“师兄!”
温阮的声音由远及近。蓦然间,一股温缓的灵力从后心慢慢流入灵基,一点点地缓解了剧痛。晏珏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睁开了眼,正对上温阮焦灼神情脸庞。
所剩不多的碧海角弟子以他为中心展开阵法,设下小小的屏障,为他撑起了一片避风躲雨的屏障。
“大师兄,没事吧?”青水收起灵流,扶着他慢慢起身。
晏珏扫了一圈周围的人,喉头一时有些干哑,“你们……还认我这个大师兄?”
“你在说什么呢,”温阮笑了,“不管走到何方,大师兄永远是碧海角的大师兄。”
“而且至少现在,我们首先需要解决那个。”青水叹了口气,望向火焰背后那个若隐若现的人影,眼神难得地阴沉了下来,“要都活着,青山还在等我们禀报好消息!”
“是!”
齐声应下,那抹属于碧海角的、多少次被嘲笑成小青菜的绿色向前突进,灵力汇聚在头顶成了一柄巨大的利剑,硬生生在漫天火海之中撕扯出了一条缝隙来!
带着温暖的身体似乎不再那么疼痛,晏珏深吸一口气,再次运起灵力。冰锥再一次拔地而起,与火焰碰撞着喧嚣着,融化的冰块发出噼啪的声响,水汽从空中腾起,落如雨滴。
“师兄!”
秦宿舟一张弓拉满,终于射出了那蓄势已久的第四箭,楼兰堡的左腿落下。
失去了四肢的公主仰头哀嚎一声。火焰的缝隙中,晏珏看见她残破的身躯在冰锥的尖端蠕动着,如同将死之虫、砧板鱼肉。
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使公主已经大势已去,她仍然高高地扬着脖子,失去了肢体的丑陋身躯丑陋地挣扎着,秦宿舟连发几枚都被灵活的颈部堪堪避开,头颅仍然高昂着,不愿意落下。
时间一点点被拖延住了,秦宿舟额角的汗沿着额角滑落。
他手上是最后一枚扇骨了,若是再脱靶,情况将极不乐观。
且不说能不能再找到合适的箭矢,一旦等公主缓过神来,他们能不能活着离开都是问题。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他慢慢地举起弓,一滴汗从眉心落下,滑到了眼睫上,模糊了视线。他看着眼前自己有些发抖的双手和箭尖,用力吞下一口溢出喉头的血沫,强迫自己重新集中注意力。
旁人看他不过发了几箭,比起那些身先士卒奋战的修士,他看上去并不怎么费劲。但只有秦宿舟自己知道,光是射出那几箭已经耗尽了他的耐力和灵力,现在就是靠着空无一物的灵基在硬撑着。
也就是看上去光鲜亮丽了。
秦宿舟盯着眼前的目标,视线愈发虚浮起来。
小满看着他心底也发急,他清楚地知道需要再有一个灵力强盛且伤势不重的人亲自去压制住公主。
但现下,铺天盖地的火海并没有因公主的身残而显出颓势,反倒是显出了几分垂死挣扎的疯狂,众多修士齐心合力也不过只能压制一部分,晏珏需要十成的精力来保持控制公主的冰锥不融化,而他也必须御剑带着秦宿舟躲开公主时而发狂的攻击。
剩下的,青山青水若是联手也不是不能一战,但青山伤重昏厥,而温阮……以她的灵力要去压制公主的话那只能…
仿佛应了小满的想法,一道矫健而娇小的身影在此刻毫无征兆地冲上了束缚着公主的那株巨大冰锥。
“阿阮……”晏珏想喊住她,但干涸的嗓子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她的动作很快很轻,一道道藤蔓拔地而起,无声地随着她的脚步缠绕着冰锥盘旋向上,直至顶端。等到公主意识到这个不速之客的时候,她的身躯已经被死死地包裹在藤蔓当中。
“秦宿舟!”温阮将公主的尸体按在怀里,死死地掐住她的脖颈,朝天边喊道,“开弓!”
秦宿舟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光点,那是逐渐泛白的天色从温阮眸中反射出的光泽,冷静、愤怒、视死如归。
“啊啊啊——!!!”公主仰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周遭的火海史无前例地自动熄灭了,因为捆绑的疼痛,她几乎将所有灵力都用来燃烧身上的藤蔓。
然而奇了怪的是,这个并不强大的女修却仿佛有着用不完的灵力。
烧尽,再填补,烧尽,再填补,循环往复,藤蔓仍然生生不息地缠绕着,丝毫没有消退的颓势。相反,为了露出她脖颈与身躯连接的地方,女修用藤蔓将自己的身体和她的捆绑在了一起。
看着眼前的情形,秦宿舟似乎能感觉到先前温阮注视着顾歌的感觉,同样的藤蔓,同样的眼神——顾歌不想苟活,温阮愿意就这么赴死。
有人已经哭了。
“开弓!!!!”震耳发聩的声音响彻天际。
秦宿舟知道她的灵基已碎,撑这么久已是极限,没有犹豫地瞄准开弓。
这个夜里的最后一枚箭最终尘埃落定,在已经逐渐泛白的天边不那么显眼,却带着这一天最初的朝气与希望,乘着朦胧的曙光击破层层藤蔓、击落女修的头颅、再穿过温阮的身体。
反正当了这么多次恶人,也不差这一次。
箭矢出手的时候,秦宿舟在温阮死气沉沉的眼瞳里看到了一丝亮光,是初生的朝阳,还是她心底的希冀,已经分不清楚了。
火焰遇到草木一触即发地燃烧起来,层层叠裹的藤条燃烧成了巨龙,张着血盆大口吞噬着活生生的血肉。于是,裹挟在冰锥上的藤条渐渐消失了。
火海褪去,冰锥崩塌,清晨第一缕朝阳落在满是疮痍的沙漠之中,带来一抹难能可贵的温暖。
终于,公主的头颅沉重地落在地上,遥遥地望着自己的身躯。
细小的抽泣声逐渐放大成了嚎啕大哭,犹如春风送暖般蔓延到了四面八方。或为逝去的同伴而悲伤,或为背负的伤痛而祭奠,抑或为生存的希望而歌泣。
秦宿舟从小满的剑端跃下,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将公主的身躯重新封印起来,迟则生变,若是公主反应过来了再把自己的身体拼起来,一切就又要重新来过。
他从储物戒里抽出符咒,幼时在父母膝下玩闹学习的时光溢上心头,念出咒印的时候嘴唇都在不自觉地颤抖。
他耗尽全力,将过去的美好封存,将现在的鲜血铭刻,并向往着未来的光明与希望。
眼睛湿了,但他却没有哭。
……
晏珏撑着冥骨跪在地上大口地喘气,从筋疲力竭后的眩光中找回了清醒的意识。他看到了狼狈的战场,看到了相拥而泣的幸存者,看到了烧焦的藤条,也看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他背对着他站在阳光里,大漠的日头是那么耀眼,几乎就要将他的身子融化,只拖下长长的影子落在他的脚底。
晏珏想站起身去用力地拥抱他,他心底已经被各种情绪占得太满,一路从胸前堵到了喉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突然,将要动身的时候,一声“嘶啦”的声响从脚边传来,好像是什么东西被撕开一样。
晏珏费劲地循声望去,在他的视野内,那颗刚刚耗尽心力才被掰下的头颅仍然在不死心地蠕动着,一道裂缝从鼻梁中间蔓延向下,面皮便沿着裂缝向两边翻卷过去!
他浑身都发冷,看着公主的面皮就如同蛇蜕皮一般卷曲落下,露出了一张充斥着疤痕的丑陋男人脸庞。
是无澜,是无澜!
他看清的刹那,无澜的头在秦宿舟背后无声地狞笑着,最后的灵力如瘴气般在头顶凝结成了一柄利剑,直朝他的后心发去!
“师——”晏珏嘶哑着嗓子想发出声,然而无论是腿脚还是声音都追不上那柄剑。
那一刻,眨眼的时光仿佛被拖成了永生那么长,他几乎绝望地眼睁睁地看着那柄剑一点点向前,向着屏息凝神念咒的清瘦身影飞去。
——刷拉!
骤然之间,手边的冥骨其一突然以令人惊诧的速度冲了过去。
晏珏自知早就没有支撑它的灵力,本该是废铁一块的冥骨却不知被谁灌入了灵力一般,泛着充盈灵力的剑身在他眼前化作一道虚影,直直地击散了那柄偷袭的剑,又很快调转剑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刺进了人头的眉心。
刹那间,女人的声音传来,似笑非哭地碎碎念着模糊的字句,但晏珏却意外地听懂了。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晚樵一仇,今日得报。
秦宿舟念完封咒蓦然感觉到身后的灵力碰撞,转过头的时候刚好就看见冥骨的剑柄掉在头颅旁边,晏珏半跪在地上僵硬成了石头。
“怎么了吗?”他偏了偏头,“刚刚你有在叫我?”
话音刚落便是眼前一暗,沉重的力道扑上来的瞬间他险些站不稳,不由得后退两步愣了片刻,才慢慢地、无奈地、有些宠溺地笑了起来。